89 你要做的不是公平

你要做的不是公平

這一聲驚呼聲太大, 還在屋內搜尋的黑甲和銀甲都被驚了一跳。

柳聽月朝他們揮了揮手,兩人便識趣地往屋外走去,還順手帶上了書房的門。

林迎在書案坐了下來, 賬冊上因為她剛剛過于用力被按出了一個褶皺,她又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伸手在那個名字上蹭了蹭。

好吧,她沒看錯, 上面清晰地寫着“大臨二年, 獻于林相三千兩。”

朝廷中只有一個林相, 那就是她的便宜爹,左相林俊郎。

“一頓操作猛如虎, 最後沒想到禍害竟是我自己!”林迎放下賬冊,用力揉着自己的臉,擠出怪表情,“難怪那錢必書嚷嚷着什麽我會後悔, 原來還有這麽一出。”

柳聽月看着室友這皺成一堆的臉,安慰道:“或許這個賬冊上記錄的內容并非事實。”

“月月, 你不用安慰我的。”林迎嘆着氣把自己窩進椅子裏, 連找暗格的勁都沒有了。

倒不是有多麽心疼這個便宜爹,而是她意識到那些人所謂有大靠山, 無非是借林家的勢。

但她才是林家最大的勢啊。

她甚至覺得, 今年這錢必書的膽子格外大, 除了收成好, 以及覺得女帝好糊弄外, 未必沒有她的原因。

畢竟, 朝野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女帝與太後的關系極好, 三天兩頭地都往壽寧宮去,很多大事都會與太後娘娘商量,甚至連去邊關運送神兵這種要事都是太後娘娘親自操辦的。

林迎把賬冊蓋在臉上,整個人像只生無可戀的魚:“月月,我終于知道什麽叫清官難斷家務事了,這走向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這句話哪是這麽用的。”柳聽月失笑,但很快笑容又收了起來,“比起這件事,我倒更擔心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林迎坐直了身子。

“我們選擇來通州,是因為通州虛報産量最厲害。”柳聽月用手指在紙上虛畫幾筆,林迎看出這是大臨的地圖,她不解地擡頭。

柳聽月:“但虛報産量的州不止這一個,若都像通州這樣,以謊報争功為幌子,行貪污受賄之實,而背後又都牽涉到朝中大員的話,月月,你有想到繼續查下去的後果嗎?”

對哦,林迎恍然大悟,貪官像蘿蔔似的,都是成串的,拔出蘿蔔帶出泥。

要是這麽拔下去,最後不會只剩一片光禿禿的地了吧。

她的腦海裏立馬想象出那個畫面,早朝時,程芷坐在龍椅上一臉認真,但下方但零零散散站着幾個大臣。

林迎覺得好氣又好笑,想着想着,甚至撲哧笑出聲來。

真的很黑色幽默啊。

她把這個畫面描述給柳聽月聽,講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讓柳聽月也哭笑不得。

等笑累了,林迎終于肅了表情,這的确是個嚴重的問題,但她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她幹脆也不為難自己,直接問道:“月月,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柳聽月想了想,“先和芷芷她們說一聲吧。”

……

崇德殿裏。

“陛下,長公主到了。”德運低聲禀報道。

“好,快請進來。”程芷擡頭應道,說話間,眉眼間的愁緒淡去了不少。

她摩挲着手裏的紅繩,一個時t辰前,她收到了月月從通州傳來的消息,剛好用完了三句話的額度,她今天沒辦法傳消息過去了,正好趁着這個時間找寧儀商量商量。

程芷和蕭寧儀對坐着,把情況和蕭寧儀粗略地講了一遍。

“紅繩能承載的信息有限,月月那邊就概括了三個重點。”

“一是通州官員罪證确鑿,二是此事牽涉到林相,三是擔心其他州也是如此,嚴查之後朝廷無人可用。”

說完後,她看向蕭寧儀,“寧儀,你有什麽想法?”

蕭寧儀沒有說話,而是直視程芷,示意她先說。

程芷還未想到妥善的方式,便把自己的思考先說了出來。

“此風不可長,對于這次落馬的通州官員,我是偏向于嚴懲,但對于林相,我又有些顧慮。”

“雖然我們都不是原身,但我們确實占了人家的身份,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她繼續說道,“而且在女扮男裝和繼位之事上,林相也是一直站在我們這邊的。”

程芷看了一眼龍案上的大臨輿圖,又嘆了一口氣,“若其他州也是如此,我也沒有那麽大的決心把這些人都撤換掉。”

“寧儀,我覺得很為難,似乎很難做到絕對的公平。”

蕭寧儀笑了,“你是皇帝,為什麽要公平?”

她的手指在一旁的玉玺大印上敲了敲,“你要的是握緊這權力,是制衡。”

程芷怔了一瞬,下意識辯解道:“可我們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就要以身作則,去追求公平——”

“你不覺得在這種封建王朝談這些很可笑嗎?”蕭寧儀打斷了程芷的話,她的眼神變得淩厲。

“你做的每一步舉措,不需要公平,只要有用!”

程芷露出一絲茫然的神色,“那我和之前那些人有什麽區別呢?作為從現代穿越過來的人難道沒有一點進步的地方嗎?”

“當然有區別!”蕭寧儀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力。

“區別就是你的心裏有百姓,你知道底層百姓的不容易,你不會對壓榨和剝削視而不見,也不會完全被奸臣蒙蔽。”

她看過來的眼神裏有股讓人相信的力量,“芷芷,即使你手掌生殺大權,你也會把百姓的利益放在高位,這是你和這裏的皇帝最不一樣的地方!”

程芷眼裏的迷茫慢慢散去了。

很多事棘手,是因為既要又要,既要程序正義,又要結果偏向自己。

她想要的是更好的世界,雖寧儀所說和她以前所秉持的理念不一樣,但殊途未必不能同歸。

蕭寧儀繼續說道:“我覺得你的思路是對的,通州是‘雞’,剩下的州是猴,雞要殺,而猴靠儆!”

程芷此時的思路也通暢了。

她的聲音裏比平時多了一些果決,“通州這些官員要重判,這一案一定要辦得聲勢浩大,大到能威懾群臣,然後朕再給其他州的官員發密函,讓他們把吞進去的全吐出來,該補給百姓的補給百姓,否則,通州那群人就是例子!”

“至于林相。”她只停頓了一瞬,便做了決定,“到這個年紀,也該致仕了。”

望着程芷,蕭寧儀露出認可的表情,補充道:“另外,監督機制也要完善,避免這些事反複重演。”

“這個好辦。”程芷眼睛發亮,“現代有很多可以借鑒的方法。”

她邊說邊拿起筆架上的毛筆,蘸飽了墨,開始落筆。

“一、設立監察衙門,專責監督百官;二、築立密告之渠道,允民匿名上書;三、使民得悉政令公文,增其監督之權……”

……

這次要回複的內容太多,自然不能用紅繩傳遞,程芷幹脆寫了一封信,把她和寧儀的考慮全都寫了進去,讓人快馬加鞭地送到了通州。

密信被送到通州的時候,柳聽月和林迎正在知州府裏辦公。

這次被撸下來的官員太多,官府一時運轉不靈,柳聽月和林迎就自己先頂上了。

在旁邊幫忙的,還有秦如繡。她那日知道兩人身份後激動得不行。

錄完供詞後,秦如繡沒有離開,而是一臉興奮地看向柳聽月:“娘娘,我也去過京城的!”

柳聽月好奇,“秦家在京城也有生意?”

秦如繡搖頭,“不是的,我是去參加省試的,可惜沒能上榜。”

“我想起來了。”林迎盯着她打量了一會,然後比劃了個抛擲的動作,“你是不是那個最先朝狀元扔香囊的姑娘?”

“是我,是我!”秦如繡激動得聲音都高了幾度,“馮姐姐還說要和我共勉呢!”

說完,她又咦了一聲,“娘娘,你怎麽知道?難不成你們也去看狀元游街了?”

柳聽月和林迎點了點頭。

秦如繡更激動了,原來她當時離兩位娘娘這麽近的,她的眼神裏露出向往之色,語氣堅定:“等明年我高中了,也要騎馬游街!”

“好!到時候我們也去給你抛香囊!”柳聽月和林迎捧場道。

秦如繡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沒想到還能得到這句許諾,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我一定會好好考的!”

一時間,屋裏全是歡快的氛圍。

直到銀甲領着送信的差役進了門。

秦如繡看到兩人進門後沒說話,還看了她一眼,她立即會意,這是她不适合在場的意思。

“那娘娘,我先回去了。”

柳聽月和林迎朝她點了點頭,然後看到她走路帶風地往外走,但還沒走到門口,又從門邊探頭回來叮囑道:“娘娘不要忘了約定哦!”

得到回複後,她又像只蹁跹的蝴蝶般溜走了,惹得柳聽月和林迎失笑不已。

……

書房裏,兩人圍着書案看信,越看眼睛睜得越大。

她們不用發愁了,因為信裏把此事處理方法寫得一清二楚,連後續的預防措施都考慮到了。

柳聽月看完信後,覺得自己更安心了。

寧儀和芷芷,一人是手段,一人是底線,兩人一起治國再好不過。

林迎捏着手裏的信紙,感慨道:“月月,你說寧儀這腦子是怎麽長的,我們覺得難的事她怎麽一下就搞定了呢。”

“每個人都有所長,正常的。”柳聽月應道。

林迎一想,确實也是,她托着下巴做出決定,“等我回京,我就去問芷芷能不能讓我去軍營練兵,比起動腦,還是動手更暢快!”

柳聽月心裏也有了些想法。她想起原身的丫鬟采雲,之前她曾安排采雲出宮,本是為了讓采雲過得好些,同時避免她發現自己與原身的不同。

誰知采雲離宮後居然真的用她給的那些錢幫着她置辦起産業來,之後兩人書信聯系過幾回,她也給過些建議,不知道那些“投資”現在做得怎麽樣了。

回宮後,她和林迎不會再常駐後宮了,林迎想去軍營,而她想去的是市井之間。

“為什麽呀?”林迎問道。

柳聽月擺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表情,“說得高級點呢,就是朝廷缺錢不能光從百姓那麽薅,或許可以試試走商品經濟。”

“如果說得不高級呢。”她拖長了尾聲,雙手一攤,“那就是,我感興趣的事情太少,賺錢勉強算一件吧。”

“哈哈哈哈。”林迎笑成一團。

……

這次,程芷不止送來了信,還派來了押送通州罪臣的兵馬,除了錢必書這個知州,還有三個知縣牽涉其中,全都會被一同押送到京城大理寺受審。

錢必書等人被押走,新官調任還需要些時間,柳聽月她們便在這裏多待了幾天,人手不夠時,秦如繡主動請纓。

分別的時候,秦如繡頗為不舍,“你們要記得我哦!”

“會記得的!等你高中!”

“好!”

從聽聞女子可以參加科舉考試時,秦如繡的心裏就種下了一顆種子,那顆種子發了芽,如今一點點長大。

她相信,遲早,她這顆種子也能長成庇護百姓的大樹。

……

離開通州後,柳聽月和林迎并沒有直接返回京城,而是轉道去了其他各州,尤其存在虛報前科的州府。

那些吐出來的錢得有人監督是否回到了百姓手裏,而且,朝廷新頒布的那些舉措,也得去實地看看實施得怎麽樣了。

這麽一圈轉下來,等兩人回京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了。

炎炎夏日之熱氣,如流水般緩緩退去,秋風帶來絲絲涼意。

而她們剛進宮,就猝不及防地聽到一個大消息——長公主驸馬的人選已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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