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睜大你的狗眼

睜大你的狗眼

通州盛産茶葉, 所以城裏茶樓頗多,此時,慶安茶樓二樓的包廂裏, 茶香正袅袅。

包廂正中放着一張精致的紅木茶桌,桌上擺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茶壺中正冒着熱氣,散發着淡淡的茶香。

圍坐在茶桌旁的有七八個人, 大多都穿着不俗。

只中間那人穿着樸素的衣裳, 頭發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束在腦後, 他慢悠悠地用杯蓋刮去茶碗上的浮沫,臉上的神情淡然。

但其他人的目光裏或谄媚, 或恐懼,都似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顯然他才是今日這聚會的中心。

有人朝着中間這人開口了,“錢大人, 今年這稅賦屬實是太多了啊。”

錢必書臉色一沉,正要說話, 門口突然傳來嘈雜的喧鬧聲。

他不耐地皺眉, 眼神示意旁邊站着的随從,“去看看怎麽回事?”

門剛一打開, 屋外的人就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了, 邊闖還邊喊着:“大人, 出事了!”, 聲音裏全是慌亂。

錢必書擡頭一看, 是魏宵仁的師爺, 好像是姓孫來着。

他沉聲問道:“慌什麽,怎麽了?”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孫究也不好細說,只含糊道:“有女子在縣衙擊鼓鳴冤,鬧事。”

他壓低了聲音,又補充了一句,“是為了稅賦的事。”

孫究此時哪裏敢說是自己做主讓她們進來的,只一味強調知縣大人說要讓知州大人趕緊去縣衙一趟。

看他這慌張失措的模樣,錢必書心裏一突,魏宵仁在處理此事上很有經驗,要不他也不會把那些人都關在通定縣的大牢裏,怎麽今日還鬧出事了。

他的目光從在座的幾個富戶身上掃過,裏面帶着凜冽的寒意。

這些人都是通州城裏的富戶,今日都是為了那稅賦之事而來,才剛開始談,就出事了。

錢必書的臉色沉得滴水,富戶的臉上也露出茫然的神色。

只孫究還在小聲催促道:“大人,那邊正鬧着呢。”

富戶裏立馬有懂事的人站了出來,主動說道:“大人,您有事就先去忙,我們改日再請大人品茶。”

錢必書終于起身了,朝幾位富戶點了點頭,“公務要緊,錢某就先失陪了。”

一陣客套、恭維之聲響起,這場還沒來得及聊正事的茶宴就提前結束了。

馬車已經候在外頭,錢必書進了馬車,孫究也趕緊跟上,急匆匆地往通州縣衙而去。

沒了關鍵人物,包廂裏剩下的人反而聊開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說不得平時還有交集,此時便在茶香裏攀談起來。

不過,聊着聊着,有人擡頭,詫異地問了一句,“诶?秦守材呢?剛不是還在這裏的麽。”

……

“快點,跟上前面那輛馬車!”

秦守材從馬車裏探頭出來,催促着車夫。

剛剛在茶樓聽到那人的話時,他覺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女子、鳴冤、稅賦、鬧事……

昨日,他就聽到女兒和夫人嘀咕什麽要去進京狀告貪官,不會因為不讓女兒出通州,她便就近鳴冤了吧?

秦守材越想越慌,他得趕緊趕過去,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把人撈出來。

……

此時的秦如繡,完全不知道親爹的複雜心緒,她正一臉興奮地站在堂上,左看看,右看看,振奮不已。

那兩個姐姐好威風呀。

那個狗官的臉好苦啊。

狗官魏宵仁此時心裏比臉上還苦,把孫究派出去報信後,他見堂上那個會功夫的女子不好對付,便讓那群衙役先去哄趕堂外那些鬧事的百姓。

百姓天生怕官怕兵,當那群衙役拿着長棍黑着臉壓過來,很多人就不敢再喊了。

鬧哄哄的人群終于靜了下來,周大被擠到了最前面,他用手抵着長棍,不敢還手,但也不肯走。

周家村的人看他沒走,自然也不肯離開,而看熱鬧的人便也縮在後面不挪步。

魏宵仁被氣得不輕,但他又不能真把所有人都關起來,只好惡狠狠地警告了幾句“不準鬧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堂上。

但眼前的幾個女子居然一個比一個悠然。

一個帶着丫鬟看熱鬧的,還有兩個當場開始竊竊私語的。

魏宵仁揉着太陽穴,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當時看對方拿出明黃色的信物,只當對方是宮裏來的,但現在一想,宮裏哪有身手這麽好的女官,大概率還是來鬧事的。

但萬一呢?

萬一真的是宮裏派來的,他也不敢下狠手,既然對方指明要見錢知州,那他就不跟錢知州搶了。

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等待着,場面一時變得非常和諧。

……

錢必書走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孫究自覺地在旁邊開路,守在門口的百姓很快讓出一條路來,等錢必書走進來,孫究就悄摸摸地回了魏宵仁旁邊。

錢必書首先看到的是幾個女子的背影。

這幾個女子站在堂中,都沒跪下,兩個人穿着像是農婦,另一個倒像是富戶小姐和丫鬟。

他皺着眉頭,這是個什麽情況?

正要開口時,被身後的一陣風打斷了,一道黑影沖到了他前面。

“秦守材?”錢必書頓住腳步,一臉不解。

秦守材根本沒聽到這句話,那個背影他太熟悉了,一路上,他擔驚受怕,終于和錢知州前後腳到了縣衙。

此時,看到女兒果然站在堂中,他也顧不得什麽了,直接沖了進去。

“繡兒,你怎麽在這兒?”

秦如繡看到父親,先是一驚,反應過來後脖子往後縮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挺直了腰杆,她做的可是對的事。

秦守材看女兒這一臉的正義,只覺得心裏突突的,這女兒啊,性子太直了啊。

“繡兒,趕緊跟我回去!”

秦如繡扭過頭去,假裝沒聽到這句。

……

一聲“嘩啦”聲打破了堂上的僵局,原來是魏宵仁急急忙忙走下座位,袖子帶倒了桌上的簽筒,竹簽散落了一地。

他也顧不上去撿,趕緊走到錢必書身邊,低聲道:“就是這個兩個女子鬧事。”

錢必書眉頭緊皺,斥道:“擾亂公堂,直接拖下去便是。”

魏宵仁還要說話,林迎和柳聽月已經轉過身來。

林迎直視錢必書,語氣嘲諷:“要不再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這句話氣勢太強,堂上一時安靜下來。

百姓們伸長脖子在看,秦如繡睜大了眼睛,秦守材也豎起耳朵去聽。

魏宵仁心如擂鼓,看看錢必書,又看看林迎,腦袋晃來晃去,十分滑稽。

錢必書起先有些迷茫,這張臉有些面熟,是在哪裏見過來着?

林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t在等他回憶起來。

不知是不是氣氛太緊張,錢必書的額間居然都滲出了細汗。

突然,他的腦中閃過一個畫面,他想起來了,這張臉,他見過的!就在先帝的封後大典上。

那時,他還在京為官。眼裏的這個女子,還是皇後而非太後。

錢必書的聲音發抖,“太後娘娘?”

“可算想起來了。”林迎拍了拍手,“我還以為錢大人在通州過得太舒服,都不認宮裏的人了。”

“臣拜見太後娘娘!”他撲通一聲跪下來,雙手伏地,表情如遭雷擊。

魏宵仁此時的耳邊也在嗡鳴,腦子裏全是剛剛自己罵人的場景,還有牢裏的那些人,那些錢。

他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完了,這次是真的完了。

……

震驚的不止這兩人,門口的百姓此時也十分激動,“參見太後娘娘”的聲音此起彼伏。

秦如繡也順勢行禮,但她的眉眼間全是新奇,原來話本子演的是真的,真的會有欽差大臣呀!而且還是太後娘娘,太厲害了!

秦守材跪在一旁,也驚得魂快掉了,他是不是卷進什麽大事裏來了。

“都平身吧。”林迎走到大案後的椅子上坐下,柳聽月朝她點了點頭,一切按計劃進行就好。

不過幾息的功夫,風水輪換,受審的成了審人的,鳴冤的成了伸張正義的。

林迎拿出那明黃色的任命聖旨往旁邊一放,再一拍驚堂木。

“這事,我管了!”

堂外的百姓臉上立即露出驚喜的表情。

而跪在中間的錢必書并不知道事情到哪一步了。

他開口就喊“冤枉”。

但沒曾想,林迎直接把公文、農戶供詞都砸在了他的臉上,“錢知州,牢裏的人該放出來了。”

錢必書的目光往散落在地上的證據上看去,他默了半刻,目光移到跪在旁邊的魏宵仁身上,心裏有了打算。

“臣不知道娘娘所說何事。”他邊說還一臉納悶地看向魏宵仁,“魏知縣,你在牢裏關了什麽人?”

說完,他居然低頭請罪,“沒想到魏知縣居然假借本宮名頭行惡,本官有失察之罪。”

“失察之罪?”魏宵仁聞言如遭雷擊,這是避重就輕,要讓他扛下這一切啊。

他怔怔擡頭,正和錢必書對上視線,錢必書的食指來回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眼裏隐含威脅。

魏宵仁全身一震,自己小兒子滿月時,知州夫人曾送過一個同樣材質的碧玉吊墜,他夫人很喜歡,一直給小兒子戴着。

他心裏發苦,這是告訴他要顧及家人呢。

魏宵仁的心裏正劇烈鬥争着,他也怕死,但錢知州背後的靠山那麽厲害,若是他沒被嚴懲,那今日反水的自己事後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就要認下此罪。

林迎冷笑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其他縣的人也是魏知縣做主關起來的嗎?”

眼看這錢知州就要把責任都推脫出去,秦如繡扯開父親拉住自己的手。

她大聲道:“開口朝我們要錢的就是這個姓錢的。”

“他嘴上說的是捐贈,其實要是硬要,各個莊子都有賬冊,一清二楚。”

她的語速很快,秦守材想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看到錢必書警告的眼神,他也站了出來,“确有此事,錢知州每年都會把通州富戶召集起來,名為征稅,實為索要財物,今年索要得格外多,今日在茶樓就是為了此事,其他人也可以作證。”

秦守材說話時就感受到那道視線愈發怨毒,但他還是硬着頭皮往下講,既然都已經得罪人了,那就讓對方站不起來,這樣就不用擔心報複了。

所以,他訴說罪狀的時候毫不遲疑,把一旁的秦如繡都聽愣了。

她只知道這次的征收稅賦絕對是貪了,但沒想到以前這些貪官借着修府、赈災的由頭還要了這麽多。

錢必書的臉色越來越差,柳聽月和林迎的表情卻越來越放松。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證據都有了,證人也在當場,甚至還有秦如繡這個意料之外的證人,錢必書和魏宵仁已經沒有狡辯的餘地了。

牢裏的無辜百姓被放出,而取而代之的是這兩人要被押進大牢。

被拖走時,錢必書面色猙獰,大喊道:“娘娘,你別後悔!”

林迎不屑,“我有什麽好後悔的。”

錢必書被拉了下去。

很快,知州府被查抄。

在搜查時,黑甲在書房的暗格裏找到了一本賬冊,上面清晰地記錄着錢必書這些年的暗賬。

有從稅賦裏動手腳裏的,也有從富戶處“募捐”的……

柳聽月拿着這本賬冊,露出欣喜之色,有了這本賬冊,定罪就更簡單了。

她繼續往後翻閱,但翻着翻着,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她擡頭看向在牆上敲敲打打試圖親自找暗格的林迎,喊道:“迎迎,你過來看看這個。”

等林迎走過來,柳聽月把賬冊遞了過去。

“依賬冊所言,錢确實不全是錢必書貪的,他每年都要往京城裏送一些。”

“難道是他背後的靠山?”林迎邊應聲邊接過冊子翻看,但等看着冊子上的那個名字時,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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