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你喜歡本宮?
你喜歡本宮?
一陣寒風之後, 京城入了冬。
這個冬日卻并不寂寥,而是處處洋溢着熱鬧。
日上三竿,趕集的第一波人散去, 街邊小攤的生意稍稍閑下來一點。
燒餅攤的許大郎和旁邊賣豆腐的李三娘閑聊着:“長公主婚宴,真的擺三天流水席啊?”
“是啊。”李三娘興奮道,“說是不用請柬,去的都是客!”
“而且, 聽說這次宴席掌勺的可是禦廚呢!給皇上做飯的那種。”
“真想去嘗嘗啊。”許大郎的臉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李三娘深以為然地點頭, 若不是怕老顧客想買豆腐找不到人, 她一定要去湊湊這個熱鬧。不過,她決定若是今日收攤早, 就去長公主府外面看看,就算不蹭飯,也蹭蹭喜氣。
……
另一邊,此時的長公主府裏也很熱鬧, 迎客、宴賓……一群人緊張地忙活着,除了長公主原本的下人, 宮裏還派了不少的宮女太監來幫忙, 這些人個個都面帶笑容,更給府中增添了幾分喜色。
內室裏, 柳聽月和林迎正圍在蕭寧儀身邊, 打量着已經梳好妝的室友, 嘴裏不斷感慨道, “真美啊!”
蕭寧儀本就長相極美, 如今配上這身大紅色繡着金絲鳳凰的喜服, 更讓人驚豔得移不開眼。
只是這身喜服美則美矣,卻有些易皺, 蕭寧儀挺喜歡這身衣服的,此時便也願意乖乖坐在銅鏡前,等驸馬到了後走下一道程序。
但林迎是個閑不住的人,聊了幾句後就開始四處打量。
她的目光掃到妝匣,被旁邊的一根簪子吸引了注意力,這是一根紅玉簪子,晚霞般的顏色很是惹眼,但做工并不算精致,像是新手工匠打磨而成,看着和其他的精美首飾有些格格不入。
林迎拿起簪子打量,随口問道:“這個簪子刻得有點醜啊,誰送的?”
“宋修遠。”蕭寧儀答道。
“喲,看不出來啊,宋大人還會做簪子呢!”林迎打量得更仔細了,“這玉看着還挺值錢的,他莫不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柳聽月也笑道:“這紅玉色澤溫潤,內蘊柔光,若宋大人真如傳聞那邊清廉,這根簪子雖不至于掏空他的家底,以他的俸祿來看,積蓄怕是一下就去了大半。”
林迎本只覺得這簪子顏色挺好看的,現在聽室友這麽一說,更覺得這紅玉簪很具美感,甚至連那稚嫩的雕工都可以忽略了。
她稱贊道:“月月,你可以呀,這都知道!”
柳聽月學林迎平時驕傲挺胸的樣子,調侃道:“那當然,好歹我現在也是大掌櫃了。”
自四個月前,她成功說服餘悅婉和張卿書一起外出經商後,這幾個月,她倒是成功開了幾個鋪子。
餘悅婉的首飾莊子她也入了股,如今對這些玉器倒是比以前熟悉了很多。
蕭寧儀聞言,眼裏也露出一絲笑意。
林迎八卦的雷達瞬間敲響,剛想開口調侃幾句,卻被屋外的敲門聲打斷了。
敲門的是水秀,“殿下,陛下來了,驸馬也到了。”
“好!”蕭寧儀緩緩站起身,步履穩穩地朝屋外走去。
……
這場熱鬧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宴席上,觥籌交錯。
“韓相,恭喜啊!”
“張大人,同喜同喜!”
“鄭少将軍,也是。”
有人端着酒杯,一一上前恭賀,也有人把目光放在了右相宋修遠的身上,多少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這位大臨最年輕的右相正安靜地喝着酒。
因為他平日裏也多是這種冷峻表情,倒沒看出有什麽不對,想看熱鬧的人又慢慢把視線移開了。
陸餘卻發現了不對勁。
宋修遠的筷子幾乎未動,卻默默喝完了右手邊的那壺酒,甚至還把他壺裏的酒也倒走了大半。
見宋修遠還要去拿一旁廖倜司的酒壺,他趕緊湊了過去,低聲說道:“宋兄,你向來酒量一般,莫要多飲。”
宋修遠卻只是搖了搖頭,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只是,他端起酒杯的手卻被陸餘按住了,陸餘把聲音壓得更低,眼神卻很真誠,“宋兄,若你今日在席上喝醉後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讓驸馬心裏有了芥蒂,又該如何是好?”
“你這不是坑長公主殿下麽?”
宋修遠怔住了,他深深地看了陸餘一眼,雖仍舊緘默不語,但終于放下了手裏的酒杯。
陸餘見狀大松了一口氣,果然,還t是搬出長公主有用。
……
宋修遠雖然沒有喝到大醉,但離開時腳步還是有些虛浮,陸餘和宋文一人一邊架着他往回走。
快到宋府時,看到宋修遠這般模樣,陸餘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何苦呢。”
雖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但宋修遠卻聽懂了。
當初執意拒婚,于感情一事上自欺欺人,何苦呢?
事情落定前不去争取,事後再來獨自神傷,何苦呢。
濃重的夜色裏,宋修遠的嘴角卻泛起一起苦笑,其實,他是争取過的。
就在驸馬人選還沒公布之前,他曾經去長公主拜訪過了一次。
當他說出那些藏在心裏的話,蕭寧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宋大人想當驸馬,是為了求權?”
他搖頭。權,他可以自己去争,他想求的,是更珍貴的東西。
蕭寧儀看懂了這個表情,她身子前傾,笑意裏有揶揄,“不求權,那就是求人了,所以,宋大人是喜歡本宮?”
他緊抿着唇。
就在蕭寧儀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卻見他點了點頭,表情鄭重地像是在殿前奏議。
“是。”
他看到她笑了,笑得明媚而肆意,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的笑。
“宋大人,早日放下吧,我,不适合你。”
第一次,她沒有在他面前自稱本宮,說出的卻是最直接的拒絕之語。
宋修遠在來之前設想過被拒絕的場景,但當事情真的發生了,才知道親耳聽到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他緩了許久才敢擡眼去看她的表情,卻對上了一雙溫柔卻堅定的眼睛。
他突然便懂了。
不是不喜歡,是不适合。
宋修遠沒有繼續堅持,而是問了一個問題,“那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麽嗎?”
她說:“那就幫我的孩子守住這大臨的江山好了。”
他應:“好!”
夜色裏,陸餘的聲音仍在耳邊絮絮叨叨響起,宋修遠的思緒卻越飄越遠,嘴角也慢慢揚起。
往後他在朝堂中的每一日,不僅是為了他的抱負,還有,和她的約定。
……
這場盛大的宴席之後,京城裏的百姓還津津樂道着長公主府的逸事。
什麽長公主與驸馬頗為恩愛,其中韓驸馬似乎最為受寵,雪後初晴之時,還有人看到兩人去京郊踏雪尋梅。
朝臣們也很開心,驸馬入府之後,長公主也暫時放下政事,時常外出游玩,這樣下去,皇嗣有望啊。
直到年關将近,大家的注意力才從這件事上移開,一年到頭最重要的日子就要來了,自然要早些準備,好好犒勞自己的這一年。
不管如今境遇如何,跨過年關,又有了新的盼望呢。
……
時間過得很快,過了年,正月也嗖地溜過去了,不知不覺就到了二月。
二月,正是春種的好時節。
今年的春雨來得很及時。春雨貴如油,田間地頭到處都是勞作的身影,臉上也都帶着喜色。
有了裏正發下來的那些新農具,耕作省力了不少,而翻上三遍的地自然比往年只翻一年的好,而且,今年這老天爺也賞臉,好收成肯定沒跑了。
這時,皇室裏也傳出一個好消息。
長公主殿下有孕了!
但最讓百姓最開心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收到這個喜訊後,昭告天下要把今年的稅賦減免五成,與萬民同樂!
于是,這種歡樂的氣氛一直從春播持續到秋收。
連帶着,餘悅婉覺得自己首飾莊子裏的生意似乎都跟着好了不少。
也是,長公主殿下要誕下的可是能繼承皇位的皇嗣,那些朝臣夫人們自然會積極走動送禮。
之前,她們買的是恭賀禮,如今,距離臨盆的日子也不過月餘了,是該給這個皇長子或皇長女備下滿月禮了。
“總覺得我該好好回報下長公主。”餘悅婉摸着下巴想道,她起身往旁邊的鋪子走去,那是柳聽月開的成衣鋪子。
她十分熟絡地往裏走,目光在店裏挂着的新穎款式上欣賞了一會,才問采雲道:“你家掌櫃呢?”
采雲指了指後面,“在後面盤賬呢。”
餘悅婉走進去的時候,柳聽月正好盤完了賬目,正準備離開。
她看了餘悅婉一眼,淡定道:“婉婉,你要沒什麽要緊事咱就明天再聊,我今天還有點事,先走了。”
“等等。”
柳聽月聞聲頓住了腳步。
餘悅婉幾步走了過來,一臉八卦的表情,擠眉弄眼道:“月月,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面有情郎了?”
“情郎長得怎麽樣?什麽時候讓我見見?”不需要柳聽月應聲,她就自己繼續說開了,“讓你這段時間天天早退去見的,一定不差吧。”
“這個嘛——”柳聽月拖長了聲音,直到餘悅婉眼前裏期待都要溢出來,她才悠悠說道:“就不告訴你!”
說完,拔腿就跑。
餘悅婉追了幾步,想到她今日還得留在店裏清貨,氣得在原地跺腳。
嘴裏還喊着,“你這樣,明天我可就不理你了!哼!”
“沒事,明天我理你。”柳聽月轉身應了一句,揮手走遠了。
……
柳聽月去了京城小巷的一處偏僻院子裏。
等她再次出來時,衣服外面已經披了件黑袍,黑袍寬大,可以把裏面的衣服都罩住,她還帶了一頂藩籬,黑紗垂落下來,面目看得并不清晰。
她朝京城的另一個方向走去,轉過一個拐角時,她喚出黑甲,“沒有人跟蹤吧。”
在得到“無人跟蹤,一切安全”的答複後,她才加快了腳步。雖黑紗有些阻礙視線,但她行進時沒有絲毫遲疑,似乎對要去的地方十分熟悉。
終于到了。
還沒靠近,她就聽到嬰兒細細的哭聲,還有婦人哼曲輕哄的聲音。
還好,附近相鄰的幾處房産也被買了下來,不用擔心被其他人聽到。
這也是一處院子,院子并不小,有三間卧房、一間堂屋,連水井和竈房都一應俱全。
柳聽月徑直走到了左側最大的那間卧房裏,裏面擺放着十來張搖床,如今,有一半搖晃上面躺在嬰兒,有三個婦人在旁邊照顧着,有人晃動搖床,有人在喂米汁。
喂米汁的人是黃嫂子,是被請來照顧這些嬰兒的人,當時和她簽了死契,管吃住和養老,黃嫂本就是寡婦喪子孤身一人,得了這個差事,感激得不得了。
因為她做事認真又耐心,柳聽月便讓她管着其他兩人人,每次也是由她來禀報情況。
說是禀報,其實更像是唠嗑。
黃嫂子手裏動作不停,嘴裏感慨道:“夫人,您是真心善呀,要不是您,這些孩子肯定活不了了。”
遺棄在外的孩子,若是沒有被及時救助,基本都活不過兩天。
一個月之前,柳聽月就開始安排暗衛救助這些孩子,而撿到的孩子就會被送到這裏,請專人照顧撫養。
柳聽月彎着腰看着這些睡在搖床裏的嬰兒們,眼前的黑紗垂落下來,有活潑的女嬰伸手來抓,被柳聽月偏頭避開。
黃嫂子看了一眼這邊,嘆道:“您心這麽好,怎麽會毀容呢。”
柳聽月隐在藩籬下的嘴角揚起笑意,自從她給自己編了個毀容所以要遮擋面容的理由後,黃嫂子就時不時感慨幾句。
黃嫂子語氣堅定道:“救了這些孩子,是大功德呢,下輩子老天爺肯定讓夫人您投個好胎,說不定美得跟仙女似的。”
柳聽月只是笑笑沒答話。
黃嫂子似乎已經習慣這種溝通方式,繼續絮絮說道:“昨夜又救回了一個女嬰,只裹了薄薄一層軟布,送過來時被凍得不輕,連嘴唇都是青的,還好被捂熱後緩了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給女嬰喂着米汁,“也是造孽哦,這麽可愛的孩子,怎麽會被遺棄呢。”
柳聽月心裏卻應了聲,被遺棄的大多是女嬰,即使偶有男嬰被遺棄,也是因為身帶殘疾,女嬰們卻大多完好,這分明是因為偏心之故。
還好,她需要的就是女嬰。
她的目光從這些女嬰的身上輕輕掃過。有好幾個也睜大了眼睛看她,似乎在好奇她的穿着為什麽這麽奇怪。
柳聽月也在藩籬下悄悄睜大了眼睛和她們對視,心裏想着:這些孩子裏,到底誰能擔負起大臨的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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