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惡心

惡心

說起這李老七,顧連翹便是一肚子氣。

顧老爺早亡便跟他脫不了幹系。

當年顧家也曾是長安城遠近聞名的醫藥世家,落魄後的第一年顧父心軟接濟了一位籌不起藥費的老漢,替他診脈、開藥方、送藥再喚人将他送回村。

可事就壞在顧老爺心善。

那老漢回村之後沒過幾日便咽了氣,他家裏人聽聞是顧家替他診病開藥,便把禍水引到顧老爺身上。

顧家落魄本就是當年出了大事,顧家醫女替先皇後治療不育未果擔了罪責,顧家便走了下坡路,顧老爺剛接受顧家衣缽便遇到這事,多年經營沒見什麽起色,到了中年還被人生生扣了屎盆子。

顧老爺內憂外患,日日擔心祖宗的基業毀在自己手裏去,便起了退一步的心思,想使銀子把這事給了結。

卻沒想到老漢的兒子李老七拿了銀子又貪得無厭,一沒錢便在顧家門前耍賴。顧老爺驚覺自己做了糊塗事,又氣又病,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

顧老爺死後,顧家便徹底蕭條下去,從長安城的坊間徹底絕了名兒。

如今李老七聽到顧連翹得了門好親事,又起了歪心思,尋着味兒似的來訛詐顧夫人。

趙嬸兒把話說完,擔心道:“你去了長安也要多小心,李老七怕不願意放棄你們這條大魚。”

**

也許是心裏藏着事兒,顧連翹坐在謝府後花園裏都沒注意身邊來了人。

還是他輕咳一聲,顧連翹才後知後覺發現謝清輝來了。

顧連翹生得貌美清純,整個人如同春日山野裏剛萌發的嫩草一般,充滿着勃勃生氣,同謝府裏面脂粉厚重的女子們格格不入,因此格外顯眼。

哪怕對她心懷介意,謝清輝也不得不承認,她身上這股獨一無二的勁兒确實吸引人。

顧連翹一碰到謝清輝就局促得很,明明她在白雲村也有活潑明朗的一面。可一到衣着華麗、容貌精致、舉止優雅的謝清輝面前,她便覺得自己像是從沼澤裏爬起來的小髒孩,哪怕套上華服也仍是當時進府時滿手凍瘡的村姑。

謝清輝看到她左手蹭右手這般萬般不得勁兒的模樣,就有些頭疼。但開始問道:“顧夫人身子好些了麽?”

顧連翹:“多謝清輝公子關心,好多了。”

話罷二人便冷了場,謝清輝也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麽。

前些日子他對她的冷漠,謝老夫人都看在眼裏,是以這回顧連翹一回來,謝老夫人便發了話讓他過來陪陪她。

他實在沒忍住嗤笑,能嫁入謝家已是顧連翹祖上冒了青煙。

可他還是耐着性子,完成祖母交待的話:“你這番回去,可發現家裏有缺的嗎?缺什麽跟我說...”

顧連翹連忙拒絕:“不缺了,家裏東西都很齊全,我娘讓我多謝謝你。”

顧連翹慌亂地對上他的臉,看到他琥珀色明澈深邃的眼睛,臉一下就紅了。

謝清輝把玩着桌上的茶盞,又陪着坐了一會兒實在失了耐心,站起來:“既如此,那我便先有事去忙了,你以後有事就跟沉硯說。”

身後的侍從對着顧連翹友好一笑。

顧連翹有些失落道:“你...你又要走了?”

謝清輝站起來,有些不耐煩地用食指扣着石桌:“你還有什麽事?”

顧連翹忙站起來:“謝公子你等我一會,就一會兒。”

話剛落,也不等謝清輝反應,急急地往院落跑去。

謝清輝只得又耐着性子,背着手看石桌旁的那棵紅梅,又看屋檐上停落的肥雀。最後用盡了耐心,不耐道:“鄉野的女子都是這麽想一出是一處?沒點規矩?”

謝沉硯也皺眉思索:“或許?”

就在謝清輝打算不告而別的時候,顧連翹終于來了。

她一路小跑,繁複的衣裙被她揪到一邊盡是褶皺,發髻也散落了好幾絲碎發垂在脖頸上,臉頰通紅約莫是熱的,眼睛黑亮,讓謝清輝不願意同她直視。

顧連翹終于卸下平日裏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的慢吞窩囊面具,有些興高采烈地拿出手裏地紙包:“這是我給你納的布鞋,千層底的,穿着可舒服了!”

她醫術不精,納鞋的技藝卻格外好,白雲村有個傳統,丈夫的鞋需由妻子親手縫制,這樣以後走到哪做什麽事兒,只要堂堂正正地站着,都得念着家裏妻子的一份功勞。

禮輕情意重,顧連翹想着,像獻寶一樣拿着牛皮紙包好了遞給謝清輝。

謝清輝嘴角的弧度差點沒維持住,叫他留着,就為了這件小事?

他幾乎是微微點了下頭,便轉身離去。

謝沉硯替他接過包裹。

顧連翹見他沒有拒絕,心裏生出些許的期待。

其實就像娘說得那般,謝清輝雖然不喜歡自己,但時間久了,他的心裏也或多或少會有自己的吧?

**

時光飛逝,顧連翹在初時還記挂着李老七的事兒,可一連在謝府住了好些時日也沒見他來鬧什麽動靜,便以為那潑皮懼怕謝家的權勢,不敢來犯。

把此事剛放下,t謝老夫人便跟顧連翹說,要在謝府給她辦一場生辰宴,一來顧連翹今年十八了,二來也讓同謝家交好的貴族世家們好來瞧瞧謝家之後的媳婦。

顧連翹從未曉得生辰宴能有那麽多規矩,這段時日她便日日跟着府邸裏的嬷嬷們聽學,她也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到時候出錯惹了笑話。

如此一來,也沒時間回白雲村。還是謝老夫人派人把顧夫人接了過來,顧連翹才得了信。

這日剛下學,她正急匆匆地往院子裏走,便被人砸了一團雪。

轉身定睛一看,竟是沈從舟。

沈從舟依舊是穿得那件漿洗得發白的厚棉衫,女氣的面容被那雙漆黑的眼睛襯得有些陰森森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顧連翹好一番,才道:“果然人靠衣裝,你這麽瞧着倒不像白雲村的鄉野丫頭了!”

顧連翹碰到熟人,終于不用再假裝賢淑文靜,回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娘呢?怎麽只你一個人?”

沈從文恹恹地從她身上收回視線:“顧夫人怕冷,坐在暖閣裏等你了,我想你了,就先過來看你。”

說着,便看着身邊的顧連翹。

顧連翹哈哈大笑:“沈從舟,看不出來啊,你竟然跟我這般好!”說着又在他偏頭置氣的瞬間揉了揉他的腦袋:“你說你醜不醜,都多大的人了?”

“別摸我腦袋!忒埋汰。”沈從舟逃離開她的魔掌。

顧連翹的目光順着他往前,然後在他的腳下愣住。

沈從舟見她發現了,狡黠一笑,從衣袍裏慢慢伸出一只腳,誇贊道:“怎麽樣,我這鞋做的紮實吧?這針腳密密的,可不輸你的手藝。你以後別想在我面前賣弄了,你不願意給我做鞋,自有人願意把鞋送我。”

顧連翹卻笑不出來,看着那雙鞋,想笑又笑不出:“哪來的?”

沈從舟擡起眼,看着顧連翹慢慢變紅的眼眶,心裏卻意外舒坦,道:“是同顧夫人進城的時候,碰到有個青年人看腰病,我手藝好替他開了幾副膏藥,他沒什麽東西好謝我的,便把主子轉手送給他的鞋給了我。”

他垂下眼睛,有些遺憾道:“這鞋好是好,就是大了些,不是我的碼。”

當然不是他的碼,這是顧連翹替謝清輝做的。

沒想到他轉身就送給了別人。

他若不喜歡,随手放在一邊便是了,何苦要作踐她的一番心意?

顧連翹委屈極了,她吸了吸酸澀的鼻子,擠出一絲笑容:“和你的腳不适合有什麽好的,趕明兒我有時間了給你做一雙。”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院落走去。

她越走越快,生怕走慢一點,眼淚就不争氣的落了下來。

到時候被沈從舟看了,指不定得多笑話她。

顧連翹所住的院落在一片竹林的側方,二人還未過垂花門,便聽到一女子清脆的聲音道:“我知道你不是自願娶她,是你祖母逼你的吧?要不然她這麽一個村姑怎麽可能登上謝家的門兒?”

沈從舟剛要說,那女子旁邊的男人不正是謝清輝嗎?還沒說出口,便被顧連翹拽着躲到了青石牆後。

顧連翹說不出自己現在在做什麽,軀體比腦子動得更快,她的心快成一團糟,再碰到謝清輝的事兒,只覺得五感六覺幾乎全散,躲在石牆後,整個時間惟充斥着耳鳴聲。

只見謝清輝道:“和你有什麽關系?”

那女子嬌哼一聲,道:“怎麽和我無關?論家世容貌我哪點配不上你?只不過你家如今舉步維艱,只敢往低了娶媳婦,不然論我的容貌才情,早就是你的妻子了。如今倒是讓那村姑撿了好大一個便宜,什麽都沒做,便跟你訂了親。”

她的話裏滿是惡趣味,“謝清輝,你也瞧不起她吧,你瞅瞅她每日瑟縮的鹌鹑模樣,你心裏是不是覺得惡心極了?”

謝清輝沒有反駁她,顧連翹心如鼓擊,呼出來的氣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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