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逼迫

逼迫

謝清輝幾乎是呼吸不暢, 他專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許久許久,才低低質問道:“你竟是這般想我?”

他這模樣,當真是傷心欲裂, 好像是她傷害了他。

她向後挪了好幾步, 離開謝清輝的範圍內, 才在他如炙的目光中站了起來。謝清輝的視線随着她移動。

顧連翹看着他坐着輪椅,尤帶着哭腔:“謝公子......你只是一時的失意, 而我剛好碰巧陪你走過了一段...”她想了想那段豬狗不如的生活, 才繼續道:“比較艱難的日子, 我知道人嘛在困難時,總會無意識地去依賴陪自己走過那段時光的人...恰好那段時間跟在你身邊的人是我,若是旁人,恐怕謝公子如今也會另眼相待。”

顧連翹越想越是這個道理,她看着他,眼裏一片清明, 好像他是病了,她是過來醫他的大夫似的, 很理智很清醒地看出他的病症, 而且對症下藥。

謝清輝在聽完她這話之後,才知什麽是絕望。

別人?哈,別人。

他坐在輪椅上, 衣袖上盡是木頭碎屑, 他的雙手阖得緊緊的, 手背繃着的青筋呼之欲出, 身邊的侍從已經跪了一地,渾身顫抖不敢擡頭。

許久又或是一會兒, 謝清輝好像是想明白什麽了,他看着顧連翹,适才那種濃郁地幾乎暗黑的毀滅欲終于慢慢變淡了,他臉色繃得很緊,讓顧連翹幾乎以為他要把她丢進牢獄裏洩恨。

可最終她還是被丫鬟們客氣地請回房間。

**

顧連翹重新被關了起來,不過這裏比當時的沙場實在要好太多了。

只是謝清輝好像又得了什麽病似的,不讓她繼續穿之前的粗布麻衣,而是绫羅綢緞地往她身上招呼着,頭上也不許再戴沈從舟送的簪子,而是各式璀璨玲珑的珠花,繡鞋之間還綁着一根繩子,讓她一走路就必須邁着小碎布。

他每隔幾日在接近清晨的時候會來她的廂房,也不讓人把她叫醒,只是安靜溫和地看着她。可顧連翹在這種t灼熱的注視下哪裏睡得着,只能僵硬着身子顫抖着眼皮。

直到有一天謝清輝突然沒了耐心,他移動木制輪椅,給自己倒了杯茶:“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顧連翹下意識發現謝清輝這段時日真的是病了,她默默地坐起來擁着被子道:“謝公子,你平白無故地闖進別人妻子的卧房,這事傳出去不大好吧?”

謝清輝嗤笑一聲:“你是誰的妻子?”

顧連翹抿嘴:“我跟沈從舟拜了天地,自然是他的妻子...我什麽時候能看到沈從舟?”

“急什麽?”謝清輝把杯盞置在桌上,回頭看着她,那琥珀色水波粼粼的眸光明亮地近乎有些妖異,顧連翹撇開臉,在他危險氣息的逐漸逼近中,聽到後院裏公雞的鳴叫。

他的氣息幾乎是撲面而來,顧連翹的呼吸頓住,心髒膨脹溫熱快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她看着謝清輝的胳膊伸過來,在他如玉的手快要碰到自己時,她都想好了她惹怒了謝清輝,他一氣之下把自己丢到那暗牢裏。

“呵。”他笑出聲,只是撩起她一縷碎發,在指腹上輕輕摩挲:“顧連翹,你在怕我?”

顧連翹朝床榻內挪了挪,不敢跟他對視:“謝公子,你日日私闖我的廂房,站在我的榻前,我自然怕。”

“你別怕,我又不會對你作什麽?”他擡眼,有些戲谑:“你倒是把自己貞潔看得如此重...是不是怕沈從舟到時候不要你了。”

一連幾次被他戳中心窩子,顧連翹怒極而笑:“那如果是謝公子妻子呢?要是謝公子妻子如我一般,落到別人手中,會不會也要顧及這個?”

她話音剛落,謝清輝就道:“如果是你,我不會。”

這是無意識而說話來的話,說完,二人都愣住。

謝清輝看到她呆愣的目光,心裏也不知從哪蹿出火氣。在她心裏,自己始終是個爛人,一絲半點的優點都看不見。

他扯唇諷刺一笑,推着木制輪椅欲要出門,卻道:“顧連翹,我若真想毀了你,當時我就可以聽那妖道的話。”

他語氣平淡:“可是我沒有。”

**

一連幾日,顧連翹終于沒有在見到謝清輝,可她卻在謝清輝持續的示好中感到頭皮發麻。在院裏待得實在無聊,謝清輝在忙碌之餘還不忘讓人給她送來最新的話本子和首飾,見她不惜又讓人送她銀票,發現她還是不為所動便又讓人給她抓來幾只奶狗。

院裏的丫鬟何曾見到謝清輝如此讨好過一個女子,更是百般讨好她。顧連翹性子活潑又平易近人,跟別人混熟之後,便說想去夥房做一頓吃食。

她生在鄉野,又不是個能閑的下來的人,丫鬟們覺得謝公子也沒禁止顧連翹自己做飯,便同意了。

誰知顧連翹早就把院裏的布局摸清楚了,夥房的倉庫那邊院牆塌了一塊,她逮住機會就從那爬了出去,卻正好撞上巡邏的衛兵,又被客客氣氣送回了廂房。

顧連翹坐在床榻上,聽到院外的丫鬟因為她的原因被她的一聲接一聲慘叫,鮮血的味道從院外飄進來,無孔不入。顧連翹幾乎被折磨得坐卧不得,只得大力捶打着門扉:“謝清輝!是我自己要跑的,你抓她們幹什麽?”

話剛落,門便開了。

入目是站立着的謝清輝,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蒼白瘦削且陰郁,深邃的眉眼看過來時好像要把她活活剮了才好。

顧連翹一驚,吓得往後躲了一步,謝清輝慢慢地走進來,他的腳筋剛接好沒多久,不能走快走多,可他好像是有點逞能似的,有意在顧連翹面前一步步地走着,直到離她還有幾步的距離,直到顧連翹退無可退。

顧連翹看着他的腳,真心實意道:“謝公子,你的腳好了。”

謝清輝友好地笑笑:“這是這麽多天你說得唯一一句人話了,若不是在你逃跑未遂後聽到就更好了。”

顧連翹沉默,謝清輝身後的侍從卻按着顧連翹的胳膊把她拉了出去。

屋外的老虎凳上坐着往日跟顧連翹交好的幾個丫鬟,各個都被打得皮開肉綻,見她來了不住哀求。

四面八方的求饒聲讓顧連翹幾乎置身煉獄,她看着謝清輝,氣到顫抖:“你抓她們幹什麽,腳長在我身上,是我要跑的。”

謝清輝冷笑一聲,擡了擡下巴,便有衛兵拿出鋒利的匕首一步步走向一個丫鬟,掰開她的嘴,插了進去。

紅彤彤的血還有涎水潤濕了她的衣領,她嗚嗚嗚地求饒,整個腦袋卻禁锢在那衛兵的手上,像一只待宰的鵝。

顧連翹被他的惡行吓到驚悚,“謝清輝,你讓人放開她!”

謝清輝冷聲:“把她舌頭給我切下來!”

顧連翹快步走過去,踢了謝清輝腳踝一腳,謝清輝一個不穩摔倒在地。他傷勢還沒大好,能走已經是很逞強了。被顧連翹這般對待,腳踝上綁着的繃帶一下又潤開了血。

身邊的侍衛立馬拔劍,謝清輝屏退了他們,顧連翹瞧他這樣子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取下自己頭上的金簪抵在謝清輝脖頸上:“錯是我犯得,你要罰就罰我好了,放了她們。”

謝清輝似是不敢相信,他幾乎有些顫抖道:“顧連翹,顧連翹!那只是一個跟你相處了才幾日的丫鬟,你就要因為她跟我作對?”

還用着他悉心挑選給她的禮物。

脖頸上抵着的金簪頭上镂空雕刻着一座小亭子,謝沉硯曾打趣說,顧連翹就是個鄉村審美,什麽寶石她根本不懂,不如送她一個大的重的金簪。

而最後,那根金簪竟然...被用來威脅他。

多好笑啊!

聽了那話,顧連翹心尖似被狠狠掐了一下。她自然不會殺謝清輝,可她也見不得他濫殺無辜,她看着院裏的侍女就如同看着從前的自己。

她卸下手裏的氣力,試圖說服謝清輝:“謝公子,她們也是人,你覺得她們命不值錢,可我也是一樣。你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今日受刑的人是我或者你...”

可惜謝清輝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滿腔憤怒還有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那些丫鬟身上。

“把她們都殺了。”

“謝清輝!”

顧連翹一個不察,手裏握着的金簪無意識地劃破謝清輝脖頸處的肌膚。

一連好長時間的虛弱,讓謝清輝整個人身上都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一滴鮮血從他肌膚緩緩下落,砸在他皉色的錦衣上。

謝清輝,伸手,反握住那根金簪,觸碰到顧連翹的那只手是冰冷的、顫抖的,她卻似被熱水燙了一樣,剛要松手,卻被他包着,拿着那根金簪抵在他頸上的命脈處。

“公子!”

“大公子!”

周圍的侍從都焦急地呼喊,可謝清輝一點都不在意,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顧連翹:“你往裏面紮進去,狠一點,再把我的肉劃開,我就能死在你的手上。”

他平靜的面孔下是幾乎快要瘋癫扭曲的靈魂,顧連翹的手顫抖,幾乎拿不穩。

可謝清輝卻細細地凝視她,如情人一般慢慢巡睃她眼,她的唇。

她的眼,只會落在沈從舟身上。

她的口,永遠只會說出傷害他的話。

顧連翹被逼得心态幾乎炸裂,她一次又一次握緊金簪,又松開,在謝清輝的步步緊逼下,金簪紮得更深,幾乎能看到血肉翻滾。從謝清輝脖頸處流出的血液愈是鮮紅,他的臉色愈是蒼白。

可他還是狠狠地握住顧連翹的手,一點都不懼怕死亡,也不知在跟誰怄氣。

顧連翹全身顫抖,在他平靜如湖又逼迫的視線中,自己的精神也快走向崩潰:“你不要逼我!”

金簪被丢下,沾了血落在地上,顧連翹幾乎是求饒,抱着自己腦袋蹲在地上。

可謝清輝笑了,他看着她,輕輕地牽起她的手,如同一個慈祥的長輩一樣,将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她耳邊輕輕呓語道:“你看,顧連翹你還是舍不得的。”

“你也是個可憐人。”

他喟嘆一聲,顧連翹剛要推開他,反駁他,脖頸處卻一陣酸麻。

謝清輝攬住昏睡的她,輕輕地拍打着她的背,聲音也小小的:“我也很可憐,顧連翹,不要這麽對我...”

“我也會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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