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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雲檸比沈圓姝大兩歲,父母都是在田間地壟讨生活的農戶。

八年前槿州大雪,接連下了三月,酷寒之下凍死了上千百姓,其中就有雲檸的父母雙親。

雲檸在槿州活不下去就跟着難民逃荒到了京郊附近的莊子,餓的只剩皮包骨的她為了果腹壯着膽子摸進人家的倉房裏偷糧食。只是糧食沒偷成被佃戶養的狗咬了一口不說,還被莊子上的管事綁了手腳要送她見官。

巧的是這座莊子正好是沈家的家産,沈圓姝跟随自己父親到莊子上游玩,問清來龍去脈之後便把雲檸帶回了将軍府。

在沈圓姝眼裏雲檸是這世上除了她父親以外與她最親近的人,她們之間的情誼早就勝過了主仆的身份。所以當她聽到雲檸挨了板子時心裏立時“咯噔”一聲,離開松悅堂後就火急火燎的t趕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掀開門口的簾子正準備擡腳跨過門檻時,猛然聽到屋裏傳來一聲蓋過一聲的痛苦哀嚎,聽的她一陣揪心。

進到屋裏,她發現雲檸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小丫鬟換下來放到了一邊,不用走近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

床邊灑了些白色藥粉,旁邊的矮桌上擱着一只素瓷藥瓶和兩張沾了血的帕子。

雲檸露出來的半張臉上沁滿了密密汗珠,耳朵旁落下來幾縷發絲被汗水打濕黏糊糊的貼在紅腫的臉頰上,隐約能瞧見幾道巴掌印。

趴在床上的人兒睜眼瞧見沈圓姝後竭力讓自己翻了個身,先是打量沈圓姝有沒有受傷,确認她毫發無損後才咬牙扯出一個笑,撒謊說:“姑娘,我沒事,我不疼。我就是吓唬吓唬外面的小丫鬟,您不用擔心。”

松悅堂的板子沈圓姝是領教過的,十歲那年她羨慕沈應枝能在屋中養翠鳥那樣的活物,因早前聽旁人說貍奴歷來乖巧溫順便私自讓雲檸從街市上買了一只回來,偷偷養在院子裏。

養了半年一直都風平浪靜,直到有一天貍奴踩着院子裏的大樹跳上牆檐跑了出去,回來的時候胡須上沾着血嘴巴周圍還有幾根松軟的翠鳥的羽毛,她才知道她養的貍奴闖禍了。

沈應枝的翠鳥是她祖母養來送給陸候夫人的賀禮,是殷疆上供的珍品,那一身漂亮的羽毛就值十金。因為她祖母身子不适這才暫先交給沈應枝照料,誰曾想還有不到三日就要送去陸府,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她的貍奴給吃了。

她父親不在家中沒人護着她,她的祖母讓人請了家法。整整十板子打在身上,疼的她在床榻上躺了半月之久。

要不是廚房每日給她送一盅藥湯将養着,怕是還要過上數日才能勉強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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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她,那些婆子落板子的時候也不曾留情,何況是被她連累了的雲檸。

那三十板子下去,雲檸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所以,怎麽會不疼?

“我想好了,你不能留在這裏,以後必須跟我一起出嫁。”沈圓姝坐在床沿上,從袖中摸出一張帕子輕柔的替雲檸擦汗,“母親的事你不用管,我會想法子找人去查。”

雲檸微微張着嘴,沈圓姝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樣,打斷她道:“沒有可是,就這麽定了。”

沈圓姝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茶壺,料想到雲檸被松悅堂的人送回來時院子裏的小丫鬟忙前忙後應該顧不得給她倒茶。

此刻就算她不渴,沾點水潤潤嘴巴也是好的。

想着沈圓姝站起身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回到床前她用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托着雲檸的頭,另一只手把茶杯送到雲檸的嘴邊,雲檸大口大口将她手裏的茶水喝了個幹淨。

做完這些她把茶杯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給雲檸蓋好被子,囑咐說:“好好歇着,什麽時候把傷養好什麽時候再起來。院兒裏的事有婆子丫鬟料理着你不用操心。”

“嗯,都聽姑娘的。”雲檸點頭道。

沈圓姝在屋子裏燃了些自己平日裏用的安神香,縷縷青煙從镂空蓮花香爐裏飄出,一個多時辰後雲檸終于緩緩阖眼。

離開時沈圓姝特意喚了個小丫鬟在門口守着,謹防那些嗓門兒大的婆子再把人給吵醒。

栖香院中有小池塘,石喬,涼亭和前後兩個院子,一共有三道門。

沈圓姝尋了個由頭把吳嬷嬷找了過來,把丫鬟婆子都打發到了二門。

吳嬷嬷繞過纏角嵌瑪瑙雙絲牡丹屏風,朝着坐在湘妃雕花椅上的沈圓姝俯身行禮。

沈圓姝擡手指了指屏風旁邊放了軟墊的圓凳示意她坐下。

吳嬷嬷落座後,沈圓姝不緊不慢從桌案上的繡簍裏拿了自己沒繡完的繡品一針一線繡着,半晌才道:“嬷嬷先前跟我說的那些話,我這幾日細細琢磨了一通确然悟出了些東西。只是這些東西被點破後對嬷嬷自己似乎并沒有半點兒好處,一個不當還容易受到牽連。比起其他的,我更想知道嬷嬷為何要這麽做?”

吳嬷嬷沒想到沈圓姝會問的如此直接,她愣在那裏思索了好一會兒,在心裏措好辭才開口回道:“大姑娘您也知道,老婆子今年已然四十有六了。當初我是自賣自身進的府,簽的是死契,前面做了二十年的粗使丫鬟,平日裏沒少受人欺負,吃不飽飯更是常事。”

“後來主母嫁進府,與我有過節的幾個丫鬟誣陷我偷東西。主母不僅為我正名還提拔我做了管事。我有今天那全都要歸功于主母往日的寬厚與賞識,這份恩情我一直牢牢記在心裏。”

“這些話憋在心裏以前不說是因為大姑娘那時年紀尚小,如今您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我實在不忍再對你有所隐瞞。我其實也沒有确鑿的證據,您眼下也定下親事估摸着過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若您不想再追究,就當我之前是在胡言亂語。”

沈圓姝一字一句的聽着,她原以為吳嬷嬷這幾年與她走的近是因為受了她的恩惠,現下才曉得原來其中還有這麽一層關系。

“嬷嬷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我也給你交個實底。這事事關母親難産亡故的真相我定然會追查下去,只是怎麽個追查法……”沈圓姝停下手中的動作把東西放回繡簍沖吳嬷嬷招手,“你附耳過來,我細細說與你。”

吳嬷嬷站起身湊了過去,沈圓姝小聲在她耳邊嘀咕了好一會兒。

之後沈圓姝走到銅鏡前打開了個匣子,從裏面拿出了一包沉甸甸的東西交到了吳嬷嬷手裏。

不用打開只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包銀子。

吳嬷嬷住的偏,外頭的天色也暗了下來,只要把銀子攏在懷裏用衣裳遮一遮,保準不會被人發現。

沈圓姝把人送走後去了趟小廚房,端了盤切成片的鹽酥肘坐到了後院的石桌旁。累了一天她也沒吃上幾口東西,現下正好進食。

吃了一半她覺着口渴回屋倒了杯茶水,折返回來時突然有個東西從院牆外飛了進來,“啪”的一聲落在她的腳邊。

打眼一瞧是一塊沒什麽棱角的石頭,外面還包了一層麻黃紙,麻黃紙上洋洋灑灑的寫着幾行字。

沈圓姝彎腰把石頭撿起來,一邊看着那些字一邊讀了出來。

“沈姑娘,我知道以此法與你聯系實在唐突,但我身份不便只能以石傳書,在此先行跟你說一聲抱歉。今日把你從水中救起後我察覺到腰間系着的玉佩丢了,在四周找了許久都不見蹤影,離府前我又去湖心亭找了一趟仍然未果。因是父親的遺物對我來說至關重要,所以懇請你幫我尋回玉佩,萬謝————孟辭年。”

*

天上弦月散發着朦胧的光暈,月光傾灑下來透過樹枝在牆上留下了斑駁的樹影。

孟辭年手中握着紙筆背靠着院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天上的明月。

若是沈圓姝此刻翻牆出來就會發現,孟辭年身上穿的早已不是白日那身錦緞,現在這身粗布衣衫連富貴人家夥夫都比不上。

但即使是這樣,他那張勾人心魄的臉依舊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一種不染凡塵的貴氣,讓人移不開眼。

不知過了多久,孟辭年之前扔進去的那塊石頭終于“飛”了出來。包在上面的黃麻紙也已經被裏面的人換成了上好的宣紙。

紙上只寫了一個字————可。

孟辭年知道沈圓姝是有意避嫌,不願以過多筆墨回他。

于是他把宣紙取下來疊好揣到了自己懷裏,背靠着牆發了會兒呆,正準備走的時候突然又“飛”出來個東西,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他的後腦勺。

他吃痛的“嘶”了一聲。

只見後面這張包着石頭的宣紙上寫着:

“你的玉佩我找着了,不知為何纏到了我的羅裙上。想着就這麽扔過來恐怕會摔碎,我該如何給你?”

孟辭年雙眼微眯思索了一會兒,随後蹲下身子在牆角的硯臺中沾了沾墨汁,利索的在麻黃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明日你若能出來,我在泠鳶街文水巷的玉福茶樓等你。

接着他依照之前的法子把石頭又扔了過去。

孟辭年其實沒有什麽把握能把沈圓姝單獨約出來,但他只能賭一賭。

這一回他等了很久很久,等的他自己都覺得只能先打道回府想別的法子了。

這時一塊石頭被扔了出來。

宣紙上寫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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