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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早在半個月前, 城防都指揮使就收到過“天災過後必有人禍,小心提防。”的告誡字條,可他偏偏沒把這當做一回事,任由手底下的将士在當值的時候偷奸耍滑、懶散懈怠。
如今城門失守, 湧入汴京城的難民殘忍殺害了兩千多名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陛下震怒, 下令處死了玩忽職守的一幹人等, 其中位高者的妻妾,無一不被罰入教坊司為奴為婢。
沈家有暗衛護宅,不僅守住了家中的財物, 還給許多人提供了避難的場所。
當那些窮兇極惡的歹人盡數伏誅後, 沈老夫人成了人人嘴裏的大善人, 沈家一夜之間風光無兩,比沈将軍在京時的名聲還要鼎盛。
因此, 沈圓姝忤逆長輩的事又被拿出來說了一遭, 群起而攻之,字字不堪入耳。
為沈老夫人打抱不平的百姓都以為沈圓姝會就此做縮頭烏龜一輩子躲在孟府, 卻沒想到她居然以德抱怨捐出了五千兩善銀救濟傷者。
此事過後, 再沒幾個人謾罵過沈圓姝。
時間一晃到了暮秋,枯葉凋零,寒風蕭瑟。疏蘭院北邊的兩棵枇杷樹下壘了厚厚一層樹葉, 每每有小丫鬟想要去清掃,就會被院子裏的管事嬷嬷攆到一邊去。
沈圓姝這些日子最常做的事就是一個人坐在枇杷樹前愣神發呆, 她說只有在看到滿目荒涼之色時, 一顆倉惶的心才會短暫的靜下來。
妾室進門,應當給主母奉茶請安, 綠鳶裝病壞了規矩,孟辭年竟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如此縱容, 無異于是在昭示府裏的下人,誰才是最得寵的那一個。
明面上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就輕易的敗下陣來,丢了氣勢不說,還失了應有的體面,做主母做到這種地步,怎能不患得患失?
院子裏起風了,落葉繞着樹幹肆意飛舞,沈圓姝撇了一眼空了的茶杯,輕聲道:“春芝,該添茶了。”
說完,她猛然反應過來,春芝已經不在了,眼神頓時變得失落起來。
管事嬷嬷一直立在廊下,聽到沈圓姝下意識喚了故去的人的名字,躊躇着要不要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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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小丫鬟提着茶壺小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說:“大娘子,燕姐姐說屋裏的三陽春已經喝完了,我給您沏了壺幽雪茗,聞着味兒挺香的,不知您能不能喝的慣。若嘗過覺得不喜歡,我再去領些別的茶葉。”
她口中的燕姐姐是春芝生前的手帕交,起初在孟母的院子裏做事,被要過來之後主要負責照顧沈圓姝的飲食起居。
平日裏不用怎麽勞神費力,月錢還漲了不少,在別人眼裏,算是走大運得了一份肥差。
“你叫什麽名字?我之前怎麽沒見過你?”沈圓姝盯着杯中橙紅色的茶水疑惑的問道。
小丫鬟驚恐的看着她,咽了咽口水試探的說:“大娘子,您……您該不會又忘了吧?我叫浮菊,主君擔心您身邊缺人伺候上個月把我調到了疏蘭院,這已經是您第三回這麽問我,要不……我還是去給您請個大夫吧?”
“浮菊?”沈圓姝呢喃重複着這個名字,回想了一番後似乎有點印象,她錯愕的說:“我這樣的症狀持續多久了?”
“約摸七日零三個時辰。”浮菊掰着手指頭算了算,謹慎的回道。
“難怪近兩日總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原是病了。”沈圓姝轉頭對着廊下說:“李嬷嬷,你找個腿腳利索的小厮去街上請位醫術高明的大夫過來,行事低調些,莫讓旁人知道。”
“若實在瞞不住,主君問起,就說……就說我舊疾複發手上起了紅疹,喝兩副藥就好了,切莫再提起別的。”
浮菊急道:“要不還是我去吧?我跑得快。”
沈圓姝搖頭說:“你留下陪我說會兒話。”
浮菊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李嬷嬷剛走出去幾步,沈圓姝忽然柳眉緊蹙,心中有股子說不出來的酸澀。
她遲鈍的意識到,孟辭年已經有許久沒來過疏蘭院了。
猶豫再三後,她出聲将李嬷嬷叫住,改變主意說道:“等等,若真撞見了主君,就說……就說我病了,病的挺嚴重的。偷摸吃了十來日湯藥一直不見好,今日發作的厲害,逼不得已才請了大夫,要再這麽病下去,恐怕挨不了幾日了。”
或許,在得知她病了,病的很嚴重時,孟辭年會抽出些許空閑來探望她。
“诶,大娘子總算想通了。等把主君的心重新籠絡回來,不怕蒹葭院的人再眼高于頂狗仗人勢。鳶姨娘不過是鑽了空子逞一時的威風,終究您才是主君名正言順的妻子。屆時你們夫婦二人重歸于好,看誰還敢對您不敬。”李嬷嬷眼底的笑意很濃,說話間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難民襲城後,府裏的下人死了大半,蒹葭院裏的丫鬟婆子都是後來新添置的。他們受了綠鳶的恩惠,自然死心塌地的為蒹葭院做事。
再加上,孟辭年待綠鳶本就有所不同,主子得勢,手底下的奴仆光是氣勢就要比旁人高上三分,目中無人不過是仗着有人撐腰罷了。
李嬷嬷走後,浮菊把瓷杯裏的茶潑在枇杷樹右邊的一株雜草上,重新換了熱茶。
沈圓姝端起杯子飲了一口,失神了片刻,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主君他……這兩月,是歇在書房,還是歇在蒹葭院?”
其實,她心裏是有答案的,但她依舊抱着一絲僥幸。如若孟辭年一連多日忙于公務,那麽興許他與綠鳶之間還未有過肌膚之親。
“之前只聽說主君隔三差五的往蒹葭院送東西,沒聽說留宿過。閑置的院子不經過仔細打掃是住不了人的,想來,主君這兩月應當夜夜枕着書房軟榻上的晏羊瓷安眠。”浮菊說。
聽到這話,沈圓姝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了一口氣,還沒竊喜多久就又有了愁容,她道:“你可知主君送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有頭面首飾,有绫羅綢緞,都是些金貴的東西,估計要花上千兩銀子。”
上千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按照孟辭年每月的俸祿來算,且要勒緊褲腰帶攢幾年。
何況他這才做官沒多久,哪來的這麽多銀錢?實在奇怪。
“主君可是又破獲了什麽大案,得了陛下的賞賜?”上回得的賞賜都被孟辭年拿來打點官員,t疏通關系了。養活一大家子人要耗費不少銀子,眼下正是拮據的時候,如果不是又得了賞賜,沈圓姝很難想明白這些錢的來歷。
不過,問了也沒用,浮菊只是一介小丫鬟,除非孟辭年主動同人說,否則根本探聽不到一點兒消息。
沈圓姝看她一臉不知就裏的樣子,嘆了口氣說:“你答不上來也在情理之中。主君他想給心上人獻殷勤,自有他的門路。仔細想想,我或許有些多此一問了。”
浮菊不解:“大娘子為何這麽說?”
沉默了半晌,她滿目蒼涼的說:“我這頭即便把來龍去脈摸得再清楚,也不過是在給自己添堵——”
停頓了一下,故作坦然的又補了一句:“索性就這麽糊塗着,省得嫉妒心作祟做出些拈酸吃醋的事來,讓蒹葭院的人恥笑。”
她嘴上說的是怕人恥笑,心裏想的卻是,若真做了什麽丢人的事,惹怒了孟辭年,就算再怎麽彌補,也很難挽回他的心了。
歸根結底,情字無解。
一個深陷甜蜜陷阱的人,很難因為對方心意的轉變,就輕而易舉的脫身。
“李嬷嬷說大娘子您想通了,我卻覺得您依舊被困其中。您有太多顧忌的人的事了,他們都成了束縛您手腳的枷鎖。按照常理來說,您應當不遺餘力的去争一争,不論結果如何,總歸已經盡力了。”
“但……您若不争,往後有了子女也得跟着受冷落。鳶姨娘得了寵愛再得了平妻的位分,不用等容顏老去,您恐怕就要任人擺布了。屆時的日子,不用說就知道是怎樣一番光景。大娘子,奴婢是真心想要勸勸您的。”
浮菊瞧着就十一二歲的年紀,卻能講出如此有板有眼的大道理,實在讓人震驚,讓人刮目相看。
“你說的這些,我都慎重思慮過,但……罷了,你去屋裏把桌案上的筆墨取來,趁着今日日頭好,我繪一幅秋景圖,解解悶兒。”沈圓姝明顯不想再說下去了,繪秋景圖只是個幌子,目的是為了把人支走。
浮菊是個機靈的丫鬟,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縱使心中憋了一籮筐的話,卻還是識趣的咽了回去。小聲嘆了口氣後恭敬的回了聲:“是。”
樹欲靜而風不止,當下的景象和境遇,真的太貼合這句話了。沈圓姝繼續坐在石凳上發呆,好一會兒之後,李嬷嬷領着大夫回來了。
“沈大娘子,久違了。”大夫拱手說。
沈圓姝擡頭瞧見了一位衣着光鮮的婦人,她肩上挎着藥箱,舉止得體。
行醫者雖不分男女,但從古至今,女大夫都屈指可數,能在天子腳下混出名堂的更是鳳毛麟角。以前去醫館從沒聽說過出診的大夫中有女子,突然就這麽站在眼前,屬實讓人有些詫異。何況,來者似乎還是相熟的人……
“你認識我?”沈圓姝說。
“十年前,你父親出征西北,途經木牙谷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隐世的村落。裏面山清水秀,花開遍野。”
“戰亂平息後,他一直惦記着那方世外之地,特意帶着你去游玩了一番。你們在村子裏住了半月,離開前一日你跟村裏的孩子打鬧時磕破了膝蓋,是我找了草藥替你止了血。”
“你怕被父親責罰,一再央求我不要把你受傷的事告知他。你那時還只是個小娃娃,不記事很正常。我這裏有個東西,你一定認得。”
女大夫從衣袖摸出個描了色的小兔子,沈圓姝仔細辨認了一番,多年前的記憶忽然清晰了些,她喃喃道:“這是……父親送給我的五周歲生辰禮,你是顏夏姐姐?”
“嗯,好久不見,姝兒。”顏夏叫出姝兒兩個字的時候心裏多少有些忐忑,她其實很怕被誤會是想攀附權勢,故意親近。
“你是何時來的汴京?怎麽不捎個信知會我一聲?”
“上個月來的,是想到孟府側門找人給你傳個話的,但奈何我膽子太小,又抹不開面兒,就把這樁事先擱下了。姝兒,你的臉色瞧着很差,我先給你號脈診治吧。”
“有勞了。”沈圓姝點頭的同時伸出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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