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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顏夏兩指搭在沈圓姝的手腕上, 蹙着眉說:“脈浮而虛,氣血不足,好忘多驚,精神離散, 你這是心疾。”

“寒症易治, 心病難醫。我先給你開副祖傳的方子固本培元調養着, 等明年開春我回木牙谷尋一味珍貴少見的藥引,配上幽泉、朝露、重雨三水煮沸,你的病症或許能有所好轉。”

“但要想根治, 還是得靠你自己。”

歷來身患心疾者都活不長久, 不是心結難解自我了結, 就是整日咳血郁郁而終。

沈圓姝驚訝的捂住胸口,自己喜歡孟辭年, 竟然已經喜歡到了憂思成疾的地步。

難怪平日裏會寝不安席、輾轉反側, 原是受了七情六欲所擾。

也是,越是克制隐忍, 越是痛不欲生。

“治不好就不治了。”

“姝兒, 你怎麽會這麽想?”顏夏滿臉的不可思議,揣摩了半天試探的說:“莫非外面的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你家官人真打算休妻?”

沈圓姝眼神黯淡,将挽起的袖子放下, 若有所思的說:“休妻?我竟不知道他要休妻……”

“是我多嘴了,都是些風言風語, 你不必當真。”顏夏自覺說錯話慌亂的找補, 院子裏寒風蕭瑟,她卻緊張的大汗淋漓。

“我早該想到的。”本就沒有血色的嘴唇又蒼白了幾分, 沈圓姝自言自語的說:“官人與鳶姨娘兩情相悅,青梅竹馬, 橫豎是要讓我把這個正妻的位置讓出來的。可嘆我還蠢笨的以為只要做一個賢良恭順的妻子,就能與他舉案齊眉白頭到老。直到這一刻,我才如夢初醒。”

再匪夷所思的傳聞裏面也會摻雜幾分真實的東西,若不是窺見了蛛絲馬跡,必然不會大張旗鼓的宣揚。

本就是驚弓之鳥的傷禽,如何抵擋得住外界的風吹草動?

“罪過啊,我本是來給你治病的,卻害得你病症加重了,這叫什麽事啊!”顏夏苦惱的忏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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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你。”沈圓姝說,“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躲得掉的。你不說,也有旁人同我說。”

“罷了罷了,等不到明年開春了,這月下旬我就回木牙谷。我怕再這麽拖下去……你撐不到年節就……”

“就死了?”

“呸呸呸!哪有這麽咒自己的?”

“既然死不了,那何必急于這一時?顏夏姐姐,你我心裏都清楚,這個世道女大夫難做。你犯不着為了我失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長途跋涉奔赴千裏。且讓我先這麽一日一日的熬着吧,左右是我自己的身子,我心裏有數。”

“你看似說的句句在理,但仔細一盤算會發現都是些生掰硬扯的歪理,你——”

“行了,我累了想歇一會兒,就不留你敘舊了。”沈圓姝給李嬷嬷使了個眼色,李嬷嬷立馬把診金塞到顏夏手裏,客氣的說:“顏娘子,我送你。”

沉甸甸的荷包裏面足有二十多兩銀子,顏夏知道這是沈圓姝的意思,但她實在沒好意思收下,只取了該取的,把剩下的都還了回去。

***

孟辭年今日散值的早,綠鳶炖了一盅銀耳黃梨湯送去了書房,兩個人關上門低聲說着話。

“阿鳶,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死而複生的?我當初是親眼看着你下葬的,棺蓋上的鐵釘釘的很深,我不信什麽鬼神之說,這樣離奇的事必須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否則……我只能懷疑你的身份存在作假的嫌疑,刻意接近我,為的是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去年三月,綠鳶溺水而亡,眼前的人雖然跟她長得一模一樣,但在性子上卻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別。

之前被失而複得的喜悅沖昏了頭,再加上公務繁多應對不暇,便沒有過多懷疑。

最近兩日回過味來,總覺得還是得問清楚,不能僅憑信物,就斷定她一定是綠鳶。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

“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不信任我,不然也不會遲遲不願與我同房。”綠鳶捏着帕角拭淚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本就是想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你的,奈何你一直故意疏遠我,平日裏只送東西不見人影,現下卻又要反t過來猜忌我,冤枉我,屬實有些欺負人了。”

孟辭年見不得她哭,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咳了兩下柔聲道:“我只是想知道實情,沒有別的意思,你莫要難過了,抱歉。”

“我哪能真的怪罪你?”綠鳶一把摟住孟辭年的腰,聲淚俱下:“辭年,我愛慕你,愛慕了整整十一年。因你而喜,因你而悲,我真的很怕我們之間會生出嫌隙,所以這些日子我一直被噩夢所擾,惶恐不安。為了打消你心中的疑慮,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望往後的日子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樣——親密無間。”

“好。”孟辭年緊繃着身子,強壓着內心想要推開她的沖動。換做以前,他不該有這麽大的反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一種背叛了沈圓姝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難受。

分明在重逢那日他還主動抱過綠鳶……

突然就身不由己了……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這事我得從頭說起。”

“嗯,不急,慢慢說。”

孟辭年以給綠鳶倒茶為由,把她的手從自己腰上挪開了。那一瞬間,所有的不适感都跟着消散了。

“其實,我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我爹到鎮上做工的時候,我娘跟村裏的跛腳秀才好上了。懷上我的第三月,我爹正好從鎮上回來探親,看到我娘的肚子,立馬什麽都明白了。”

“兩個人吵的天昏地暗,家裏的鍋碗瓢盆摔的滿地都是,跛腳秀才聽到風聲連夜跑了。隔日,我娘本想去找村裏的赤腳大夫抓些藥把我打了,沒想到我爹突然變卦主動提出把我留下來,還囑咐我娘一定要好好待我,回到鎮上更是按月往家捎銀子,每回只多不少。”

“村裏的人只知道我爹娘吵過一架,并不知道個中緣由,還以為我爹是怪我娘肚子不争氣懷不上孩子。後面我娘顯懷的時候,見着的人都說我娘終于苦盡甘來熬出頭了,絲毫沒瞧出我娘臉上的苦澀。”

“我出生時,我爹只是嘆了口氣就連夜趕回了鎮上。聽我娘說,我爹本來是打算把我賣給鄰村的老地主換筆銀子的,可惜我是個女娃,人家看不上。不過我長到十歲時,我爹又開始對我好了,還時常給我買酥糖吃。”

“這也是為什麽我總能勻你一些糖果,在你餓肚子的時候,可以拿家裏的土豆餅子接濟你。甚至,你昏厥不醒時,我偷了家裏的銀子給你治病,我也只是受到了幾句責罵,我爹對我完完全全做到了視如己出。”

綠鳶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孟辭年,像是在提醒他,她曾經對他的那些恩惠。

“到了我嫁人的年紀,我娘不知怎的跌下山崖死了。我還沉浸在傷痛中,我爹突然醉醺醺的闖進了我的房裏,欲要……欲要對我行不軌之事,我奮力反抗才逃過一劫。”

“過後,我跑到了我舅舅家,還沒住兩日就被我爹抓了回去。為了保住清白,我以死相逼,我爹終于同意讓我嫁人。我想嫁的是你,我爹卻給我挑的是鎮上做木匠的老頭子。”

“那時村裏發大水鬧了鼠疫,我裝病拖了兩年,實在拖不住的時候,你姨母給我出主意讓我詐死。只要演的夠真,就可以瞞天過海徹底擺脫我爹的束縛了。”

“當然,我詐死的事後面出了一些小變故,我本該很快來找你的,耽擱了些時日……錯過了你金榜題名……也錯過了你娶妻。”

孟辭年低頭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抓住重點發問:“你說給你出主意的是我的姨母,她為什麽要幫你?”

依照時間推算,鄭姨母那時已經知道孟辭年和孟母殺人的事,怎麽會有閑工夫管別的?

綠鳶眼神閃爍,解釋說:“她……她估摸着是看我可憐,又念及我與你之間的關系,這才肯替我出謀劃策。沒有她,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跟我商量?是她讓你瞞着我的?”孟辭年說。

“倒也不是。”綠鳶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就又啜泣了起來,“就是……我怕,我怕你知道之後,會嫌棄我的出生……和……”

孟辭年沒說話。

綠鳶趕忙說:“你放心,我沒讓任何人碰我,我是清白之身。你不要因為我說了這些話就對我心存芥蒂。你若不信……可以讓府裏的嬷嬷來驗我。就算讓人笑話,我也要證明自己。我真的很在意你,沒你我活不了。”

婉轉悠揚的聲音加上撩撥人心的情話,只要是男人,聽了沒有能把持得住的。

但孟辭年就跟耳朵起了繭子一般,坐在那裏無動于衷,漠不關心。

“辭年,你變了,往日的你絕不會這般冷落我。”綠鳶楚楚可憐的抹眼淚,小聲控訴道。

孟辭年訝然:“你方才說什麽了?”

綠鳶癟嘴說:“你都沒仔細聽我說話,莫不是在想疏蘭院那位沈姑娘?”

這話問的很突兀,他們說的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突然扯到沈圓姝身上去,多少顯得有些刻意。

孟辭年糾正她:“按照禮數,你該喚她一聲大娘子。”

“是了,她才是你的發妻。”綠鳶失落的說,“我一個小妾,怎能與她比?”

桌案上的香爐飄出縷縷白煙,孟辭年覺得頭昏沉的厲害,揭開蓋子用銅條把爐中的香摁熄,認真的說:“阿鳶,我一直視你為知己,我以為,你從始至終都明白我的心意,沒想到你還是誤會了。我納你為妾,是應你的要求給你一個安身之所,并不是出于喜歡。”

“你無需跟任何人做比較,你在我這裏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但……無關情愛。”

停了一下又接着說:“我送你東西,是因為我記着你的好,你我之間,不會有半分男女之情。至于沈圓姝,你不用時時提起她,也別去招惹她,如此,大家都可以相安無事。”

綠鳶癱坐到了地上,兩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顫抖的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沒有。”

“我不信!”

“沒有就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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