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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孟辭年與沈圓姝之間的糾葛從一開始起本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的接近, 哪怕在過程中因為朝夕相對生出了幾分虛薄的真心,他也不允許自己在人前表露出一絲一毫。

矢口否認是他一貫的做法,既是隐藏自己的心跡,也在不斷遏制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

盡管此時他說的是那麽肯定, 那麽不容置喙, 但在綠鳶眼裏, 他背過身的動作無一不再佐證一件事實——沈圓姝于他而言确有不同。

不論是一時興起也好還是虛情假意也罷,總歸是動了心思的。

長此以往,難免危及她在府中的地位。

為了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 也為了在人前盡享風光體面, 她必須得想法子扳倒沈圓姝。

只有做了沈家唯一的當家主母, 成了孟辭年的正妻,這一年她所受過的艱辛苦楚才算沒有被白白辜負。

也只有這樣, 才對得起她在進京之前散去的那些錢財和在故人靈牌前信誓旦旦說的要扶搖直上的話。

人啊, 如若對旁人不狠,那麽受苦受難的就會是己身。

對付深閨裏養大只知琴棋書畫煮茶賞花的清高貴女, 她有的是腌臜手段。

雖上不了臺面, 但勢必能成事。

“是我多心了。”綠鳶擡手抹去眼角生擠出來的淚花,站起身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歉聲道:“辭年,你莫惱, 我只是太在意你了。”

孟辭年盯着筆架上懸挂着紫竹狼毫筆半晌沒有說話,綠鳶假意啜泣了兩聲, 他才回過神擺手道:“我還有公文要看, 你先回去吧。”

綠鳶低頭輕咬了下嘴唇,這還是孟辭年頭一回向她下逐客令。

盡管心中有萬般不甘願, 卻還是乖順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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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方長,籠絡男人的心不在一時半刻, 而在一朝一夕。

只要肯多下些功夫,在好樣貌的加成下,不怕對方不為之傾倒。

眼下首要做的事是先會一會那位許久不見的大娘子。

出了書房綠鳶徑直去了疏蘭院,風風火火的樣子活像是去找麻煩的。李嬷嬷剛想将她打發走,沈圓姝就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大娘子瞧着神情恹恹,氣色欠佳,可是病了?”綠鳶掃了一圈院子裏的下人,裝腔作勢的訓斥說:“你們是怎麽伺候主子的?大娘子生病這麽大的事竟也不知道到主君面前通傳一聲。倘若因此耽誤了病情,真有個什麽好歹,就t是把你們通通發賣了都不解氣。”

綠鳶看似是關心沈圓姝的身子,一番話下來一字一句卻都是在越俎代庖,毫無規矩。

“無礙,就是感染上了風寒,吃幾貼藥就好了。你今日來是?”沈圓姝的個子比綠鳶稍微高挑些,現下板着一張臉目光往下倒狠有幾分主母的威嚴。配上清冷的嗓音,無形之中給人施加了不容小觑的壓迫感。

綠鳶終于記起自己還未行禮,假模假樣的低了低身子說:“自然是來給您請安的。前些日子我受了驚吓落了惡疾,辭年心疼我暫時免了我的禮數。如今我已有所好轉,再不好厚着臉皮賴在自個兒院子裏,叫人誤會我這鄉野來的女子沒規矩,對大娘子不敬重。”

寥寥幾句話就把這些日子對沈圓姝的怠慢無禮盡數掩過去了,語氣上還刻意加重了“心疼我”幾個字,耀武揚威的心思暴露無疑。

端着茶盞出來的浮菊正好聽到了這些話,她下意識的看向沈圓姝,十分擔憂她的病情會因為綠鳶言語的刺激變得愈發嚴重。

李嬷嬷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來護主:“鳶姨娘怎會這麽想?大娘子虛懷若谷,待人寬厚,連我們這些不入眼的下人都受到了數不盡的善待恩惠。你這副明裏暗裏怕大娘子怪罪的模樣和空口白牙說的些若有所指的話,莫不是想給大娘子生扣一頂刻薄不容人的帽子?”

綠鳶的臉色微變,暗自瞪了李嬷嬷一眼才忍氣吞聲的扯着笑臉說:“瞧我這話說的沒的分寸,竟險些讓大娘子背負不好的名聲,該打。”

說着她擡手拍了拍自己的嘴,随後續道:“也怪我急于解釋這些日子未能來請安的事,這才一時嘴快說了些無心的話。大娘子寬厚,應當不會同我計較,打這兩下就當是給大娘子賠禮了。”

“哪有人這麽賠禮的?”李嬷嬷實在瞧不上她那副矯揉造作的樣子,打嘴跟摸了兩下嘴有何分別?做樣子都不誠心,實在讓人厭惡。

“我與大娘子說話,嬷嬷總要湊上來橫插一句。看在大娘子的面子上我不同你計較,既然你覺得我的賠禮不妥,那請你說說我該如何向大娘子賠禮?”綠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李嬷嬷,眼裏是肉眼可見的不悅。

許久沒吭聲的沈圓姝忽然轉身走到角亭旁的石桌前拂裙坐下,像個遠離世俗的局外人一般定定的看着遠處的枇杷樹。

李嬷嬷愣了一瞬,以為沈圓姝是不想聽她們争辯才躲到別處尋個清淨的,于是她偃旗息鼓往後退了一步,下逐客令道:“是我多嘴了,大娘子不在意這些,姨娘既已請過安了,那就請回吧。”

綠鳶受了氣哪肯就這麽走了,還未等浮菊伸手攔她,她就一步并做兩步閃身到了沈圓姝跟前擋住她的視線說:“大娘子如此郁郁寡歡是近來有什麽煩心事嗎?不如同我說說,我願洗耳傾聽,為大娘子排憂解難。”

沈圓姝能有什麽煩心事?無非就是孟辭年納妾冷落她這一樁。

綠鳶明知故問,起的就是讓沈圓姝不快的心思。

沈圓姝不快了,她自覺內心就暢快多了。

“綠鳶。”

“嗯?”

“說說你和辭年……”沈圓姝突然覺得這兩個字念着有些苦澀,眼睫低垂改口道:“說說你和主君的過往吧。”

“大娘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我這些年久居汴京,鮮少窺見遠方的河山、民情、風俗。自我嫁給他那日起我便時常在想,生養他的涼州到底山有多高?水有多深?花開幾色?飛禽平日栖于哪片密林?耕種時分他也會下地嗎?炊煙升起時他會伴着夕陽歸家嗎?”

沈圓姝右手兩指時不時的敲着桌沿,娓娓道來的時候嘴角止不住的上揚,眼睛裏滿是希冀。

還未愉悅多久她突然又皺起了眉,難掩失落的說:“我對他其實知之甚少。在你出現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竟還有一位時時放在心上即便娶妻也不敢忘的青梅竹馬。”

綠鳶頗有些得意,挪開身子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端起浮菊放下的茶盞,撇開茶沫吮了一口說:“大娘子言重了,我一介鄉野村姑哪能真有牢牢拴住男人的本事。辭年待我好無非是記着幼時的情誼憐憫我罷了。”

“情誼……這兩個字太寬泛了。我想聽你說說到底是怎樣的情誼……以至于讓他說出……”

說到這兒沈圓姝胸口隐隐作痛,那日的場景再次浮現眼前。

跟綠鳶相比,她永遠都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可見,他們二人嘴裏的情誼到底有多重。

“說出什麽?”綠鳶故意追問。

沈圓姝搖頭,輕嘆了口氣不想提起。

綠鳶說:“大娘子既然這麽想知道,那我就同你說一說吧。就當是聽個趣聞,莫要記在心上。”

深宅大院裏的女子幾乎終其一生都在争風吃醋,像沈圓姝這樣主動追問自己的夫婿和旁的女子濃情蜜意的,在外人看來只能說是蠢鈍,是自讨沒趣。

偏偏她深知各中道理,卻仍要為之。

做不到抽身自若,也做不到淡然置之。

“院子裏風大,進屋說吧。”沈圓姝轉頭對浮菊交代道:“我這會兒隐隐有些頭痛,跟李嬷嬷說讓小廚房煮一些姜湯送來。煮好了擱在外屋就行,我和姨娘說完話自己會出來拿。”

“是。”

說完,沈圓姝起身往裏屋走,綠鳶緊随其後。

兩人在床邊的桌案前坐定後,綠鳶盯着屋子裏的屏風笑盈盈的說:“說起來辭年曾送給我一方帕子就與大娘子屋中這屏風花樣頗為相似。”

沈圓姝點了截芙蓉香放在銀絲絞花香爐裏,青煙袅袅升起,直至最後一點消失,綠鳶終于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輕咳了兩聲停了下來。

往日種種無從查證。

事實加上些許誇大其詞的話,成就一段無可比拟的兩心相許,情深意重。

“難怪……”沈圓姝掩在衣袖下的手緊緊的攥着,拇指的指甲死死掐着食指的指腹,心痛到麻木卻還是忍不住說:“我果真不該與你相比的。”

綠鳶并沒有對這句話有多少竊喜,而是覺得沈圓姝說話假惺惺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故作情深,多少有些演戲的成分。

在她看來,情愛與富貴權勢相比,癡迷前者的都是呆子,都是傻子。

真心換不來銀子。

男人的真心更是比久旱甘霖還難求。

“什麽比不比的,大娘子你多慮了。說到底你才是辭年的正頭娘子,我這樣的妾室平日裏頂多多些不起眼的偏愛,要想好好過活,下半輩子還是得倚仗身為當家主母的您。”

沈圓姝沉默不語。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嗯。”

“回去之前,我想厚着臉皮向大娘子讨樣東西。”

“什麽?”

“聽說大娘子院子裏的小廚房做的玲珑肘子,玉嫣糕吃着別有一番滋味,我想向你讨一些帶回去嘗嘗。”

沈圓姝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還是應了她的請求。

綠鳶只身一人去了小廚房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兒,她把瞧上去精明能幹的兩個丫鬟支到廚房裏備菜,拽着剩下的一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鬟打聽道:“這藥是煎給大娘子的嗎?”

“是。”

“是治風寒的?”

“風寒?李嬷嬷說——”

小丫鬟搖了搖頭還沒說完就被趕來的浮菊打斷了。

“——三繡,李嬷嬷找你有事,這裏交給我吧,你快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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