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兩人互相冷嘲熱諷、惡心後, 再次說起了正事。

宋觀前暫且息戰，語氣正經地問道：“你知道昨兒個發生何事嗎？”

顧蘊光輕挑眉，轉着玉金琉璃盞, 示意他屁話盡快說。

“嗬, 瞧瞧, 這般重要的大事你都不知。”宋觀前又忍不住冷嘲, 但剛才已經兩敗俱傷了，勉強斂住話, 正色道：“太子被聖人丢去诏獄了。”

昨日聖人在宮中遇刺, 經由一番勘察, 所有的證指向的都是被禁足的太子, 故而深夜聖人駕臨太子府。

本是去避着衆人興師問罪, 誰知在太子府看見太子與那沈府的女郎厮混在一道, 本就氣, 誰料太子也對刺殺之事供認不諱。

聖人氣急上頭，直接命人将太子一行人都丢去诏獄，連帶着沈府那女郎也一起丢了進去。

雖然太子荒唐無度, 但衆人心中皆明白，只要太子不犯弑君之罪, 不管太子做多少荒唐事，聖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此事算是聖人這些年來對太子懲罰最重的一次。

“現在外面都在傳言, 聖人要廢太子, 改立寧王了，你卻還在這裏……”宋觀前說着又是一陣氣絕。

他甚至懷疑聖人将顧蘊光調去鄞州，就是為了屆時方便廢黜太子, 改立寧王。

相比較宋觀前被氣憋得不順暢，顧蘊光冷靜的放手中的茶杯, 迅速的将朝中局勢分析一番。

須臾，他沉聲道：“聖人暫時不會廢黜太子，不然也不會在懷疑太子行刺殺之事，卻選擇深夜前去。”

宋觀前猜想也是這個道理，但還是忍不住道：“太子都主動承認了，聖人當真能忍得了？”

他雖在宮中做事，但對這位時不時發癫發狂的聖人，也懷不起什麽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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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力排衆難，要死要活地迎娶平民出生的皇後，最後卻在皇後即将臨盆時與旁的女人歡好，恰好還被皇後撞上。

後來皇後生下太子仙逝，又裝深情，從此不再立後。

宋觀前最是瞧不上這般裝模作樣的負心人，簡直是和秦照如出一轍的僞君子。

“能。”顧蘊光垂下眸，将杯子扣在桌面上，“他把太子丢去诏獄，一是為了震懾太子，告知他，儲君的人并未非太子一人不可，二，是為了斬斷太子的七情六欲。”

這位舅舅為人如何，沒有誰比顧蘊光更了解：“知子莫若父，所以察覺太子對安悅郡主起了幾分心思，便讓安悅看上謝岐宴，逼得太子不得不放手，想必是太子現在對那沈長生也起了幾分心思。”

“天家要的是無情，他做不到，便想要太子變成這樣的人。”

宋觀前聽完啞然地張了張唇，想起那曾驚鴻一面見過的沈大小姐，美得是驚心動魄，堪稱是世間僅有。

當時知曉被她弟弟給送給太子糟蹋後，他還悔恨自己下手不夠快。

早知曉沈意奴要折辱他姐姐，他應該去要人，府上剛好有丹砂煉成的水銀晶棺，那般絕美的臉放在裏面，定能保存千年不毀。

宋觀前壓下心中的遺憾，倒是沒想到太子竟是認真的。

宋觀前蹙眉細想聖人的做法，不由得評言道：“這……麽狠？”

都說天家無父子，但聖人總是這樣将太子鐘愛之物敲碎，道句不該的，這太子繼位，聖人不怕連個墳墓都得少幾塊磚，四處漏風嗎？

宋觀前說完對上顧蘊光似笑非笑的眼，默默的将這句話咽下去。

聖人不止對太子恨，對這親侄兒也狠得不行。

果然身上留着秦氏血脈的人，身上多少沾點瘋病與癫狂。

“好了，看樣子也不用我多說什麽，顧侯爺想必已經是有應對之法了。”宋觀前拍拍手站起身，懶散地抻着腰，“我今日先回去，顧晨之我就不帶了，最近忙着不太方便照顧小孩。”

宋觀前也不說忙甚，但知道他府中進了誰，顧蘊光不用猜想便知因何不方便。

他随意地揮手。

待宋觀前即将踏出房門時，他又不知想起了什麽，下意識開口将人喚住。

“宋觀前。”

“嗯？”宋觀前懶恹地轉頭，看似多情的鳳眸卻讓人瞧不見多少深情，神色清淡地乜人時，頗有幾分鶴骨松姿的出塵。

他與顧蘊光一樣，皆是出身世家高門。

顧蘊光瞥看頗有幾分人模人樣的宋觀前，收回視線，淡聲提醒：“有些事，勿要做得太過分了。”

沒料到他竟有一日竟會關心上自己的私事。

宋觀前聞言一愣，霎時彎起唇，笑道：“自然，畢竟……小嫂嫂啊，看在二哥的面上，我都得好生照顧。”

說完他轉身負手離去。

外面的天色已經昏暗無度，簌簌的響起被風吹動的樹葉聲，隐約似人在鬼狼嚎。

屋內的顧蘊光神色淡淡地透過窗牖看下去，見底下疾步如風的人，散漫地冷嗤笑出聲。

宋觀前看着不着調，實際确是如此，愛玩，心狠，有病。

這樣的人玩火自焚起來，想必不比那沈意奴難看。

……

入秋說來便來了，日子實在是過得甚快。

師知苧每日被人灌着不知名的藥，身子慢慢的好轉，但卻越發消瘦，往日能穿的衣裳，現在穿在身上像是套着不合身的布，清隽中透着羸弱。

她雖能出攬月樓的院子，但身邊跟着的都是人。

實在厭煩得很。

顧蘊光究竟是要做什麽，她看不透他的心思，這段時日他都會來，冷着臉見她将那些藥都飲下，才慢條斯理地離去。

這樣的反常實在古怪，會忍不住在心中升起莫名的惶恐，甚至産生病态的懷疑。

他是不是又想要玩弄她？

但她這身子已經被玩弄成這樣了，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供他取樂的了。

這樣的懷疑延續至前不久的某一日，他見她飲完藥，突然冷不丁地開口說，她原本藏在房中的那些避孕的草，藥都被丢去掃了。

顧蘊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緩聲道：“師知苧，此前你說的話可作數？”

這句話讓師知苧怔愣在原地，望着他冷峻如神祇的臉，那顆懷疑不安的心落下了。

從他說出将那些草藥都丢了時，她就隐約有些猜想。

師知苧一時間不知回他什麽話，沉默地捏緊了被褥，沒有力道地輕‘嗯’一聲，似根本不在意。

小室安靜得能聞見細微的呼吸聲。

良久後，他乜斜一眼她：“你有什麽條件？”

語氣冷淡得似一場交易，為了他似察覺自己同意得有些快，又加了一句。

“不過分的我倒是可以考慮。”

師知苧心不在焉地垂下眼睫，眉宇似是籠上了一層薄霧，遠得難以觸碰，溫吞地道：“只要侯爺答應我，救下師府，不要讓我長姐受苦，我甘心留在侯爺身邊。”

這句話究竟有多少真心，恐怕連她自己說出來都會笑的程度。

但顧蘊光卻恍若未聞，睨她平靜的臉，薄唇輕抿，繼續道：“若你介意孩子生下後沒有娘親照顧，我也可……”

高高在上的恩賜還沒有說完，師知苧便打斷了。

“不用。”她搖頭，“既是侯爺的孩子，與我關系不大，你想如何養，給誰養，都與我無甚幹系，日後我也會離得遠遠的，絕不會出現在孩子的面前。”

顧蘊光被堵得微哽，心中的一團燒人的氣四處亂撞，想打破她的冷靜。

最後他擰着眉，腔調冷淡：“随你。”

說完他依舊沒有在此處待多久，撫過袖子帶着鑽入骨子裏的涼，轉身離去。

待他走後，師知苧赤腳從榻上行下來，翻開妝匣中的東西。

果然那些草藥都沒有了，不過她對那些草藥不甚在意，反正用處不大，看見那藏在t盒子中的用柔腸草研磨的香囊，高懸的心安穩落下。

……

今日秋高氣爽難得的好時日。

師知苧坐在風亭中，懶懶地趴在欄杆上，失神地盯着下方的魚兒。

柔兒坐在她的旁邊，語氣上揚着讨好問：“姑娘，要不要吃些東西？”

自從她又被顧蘊光帶回來後，他便将柔兒調到她的身邊，專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柔兒最開始來時心中滿是大駭，雖之前已知曉五兒與侯爺之間不清不楚。

但她卻沒有想到，五兒都逃出去這麽久，被侯爺抓回來後竟然沒有重罰，還一改之前粗使侍女的身份，眼下像極了妾室被養在院中。

師知苧現在的身份模糊朦胧，柔兒也不敢再如之前一樣随意喚她。

夫人不合适，便喚她姑娘。

寒珠飛濺，似有碎玉聲。

一條紅尾梨花身的鯉魚張着唇，高躍出水面，一滴冷涼的水落在她的掌心中。

她回過神，搖搖頭，往日透明的臉色被對面的紅彤彤的楓葉，暈上幾分紅潤。

“這蜜瓜不适季，聽趙統領說是他國商貿運過來的好物，女子吃最好，美容顏，養氣血。”柔兒切了一小塊果肉呈過去，眼中憐憫。

依稀記得很久之前，五兒剛來侯府時生得雖清隽，但那窈窕婉約的身子，好歹能稱得上一句珠圓玉潤。

柔兒心中輕嘆，只覺得五兒現在卻瘦得跟個竹竿似的，一陣秋風都能吹走，真是生得越發憐人。

柔兒擔憂她餓壞了身子，勸道：“姑娘，再吃些吧，晚膳還得有段時間。”

“不想吃。”師知苧垂下眼睑，淡淡的再次搖頭。

她實在吃不下那些東西。

柔兒望着這滿桌子的吃食，又觑着連頭都不轉的女子，面呈為難。

侯爺将她安排在五兒身邊，為的就是讓她能在調養身子方面多勸些。

但現在從清晨起，侯爺看完她飲藥完離去後，五兒便一口東西也沒有吃過，還從侯爺走後便來到院子中看魚兒，這一坐便至下午。

一直趴在此處看游廊下的紅尾魚，一看便是好幾個時辰，也不覺得悶。

正當柔兒還想要出言勸說幾句時，手中的瓜果盤被人驀然接過。

柔兒心下一驚，擡頭便看見主子冷峻着面，骨節分明的修長食指豎放在殷紅的唇上，做着噤聲。

柔兒咽下險些脫口而出的請安。

顧蘊光挑着俊美的眉眼，手指微擡将人驅走，視線落在趴在欄杆上的女子身上。

水湖青綠白的三顏配搭的衣裙，因她的動作将腰身勒得堪堪一折，無力慵移腕地撐着側臉，披散烏發亂綠松松，一副清冷的愁容态。

這得如何養？

越是好生養着，反而越發消瘦了。

他下意識眉心暗颦，想起适才侍女在旁邊輕言哄着，師知苧硬是連一眼不都看，活脫脫靠着飲露而活的碧波仙。

顧蘊光踱步至她的身邊坐下，将手中的盤子放在憑欄上，發出細微的碰撞音。

一陣微涼的風撲面而來，帶着淡淡的玫瑰花露的香。

師知苧思緒在水中游轉的魚兒身上，遲鈍地聞見了熟悉的香，但沒有反應過來是他。

直到顧蘊光發出詢問音，她才緩緩眨去眸中的霧霭，偏過頭去望着他。

許不是今日不用出去上值，青年身着廣袖如雲玄袍，玉簪束發，整個人倜傥出塵中又透着矜貴的冷傲。

他低垂着眼睑，在臉上灑下冷澤的陰影，用竹簽子插起白嫩的果肉遞至她的唇邊，看她時眸色被對面楓葉映得微紅。

“問你話呢，為何從我出門開始便不吃東西？”

這張臉倒是生的醉玉頹山，但就是開口就說着令人覺得啰嗦的話，敗壞觀感。

師知苧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然後輕眨眼睫緩緩垂下，張口吃下他遞過來的果肉道：“吃了。”

吃完後她折身又趴在欄杆上，看着底下的魚兒，一副不情願搭理他的模樣。

顧蘊光輕扯唇角，沒說她的這些小聰明，又插了一塊遞在她的唇邊。

師知苧蹙眉，睨着眼前的果肉抿了抿唇，張口咬住，慢吞吞地咽下。

少頃，小風亭中除了插果肉和咀嚼聲，便是寥阒。

直到将那整盤果肉吃得七七八八，她實在吃不下了才用玉手抵在盤沿，拿清冷的眼乜斜他，悄無聲息地表達不要了。

顧蘊光倒也沒有過多為難，目光順着她染着粉丹蔻的指尖往上，落在她水汵汵、粉嫩嫩的唇上，如同染上小池對面的楓葉色般，清涼又盛滿了荼蘼的色澤。

那眼神幽深而又潮濕，直勾勾地盯着，無聲卻勝過有聲。

師知苧一眼窺出他眼中泛着的情緒，下意識将頭轉過去，但還是慢了一步。

白皙的後頸倏然被掌心扣住，微涼的指尖順着插.入綠鬓松松的烏發中，冷白的一截手腕從寬大的玄袍中露出。

顧蘊光略微使力，她便無法抵抗地落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