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阿娘我們也走嗎？”

沉商神情冷靜, 眺望着遠方黃沙上盤旋的幾只寒鴉，忽地轉頭看向身邊的女人。

原本師知苧是想在雲都撿一輩子的屍，盡量讓那些葬身荒野的人魂有歸處, 盡己所能及之事。

但現在她有沉商, 而她也不能總在雲都撿屍, 雲都終究是不安全。

這座搖搖欲墜的城池快要支撐不住了, 一旦垣軍踏進來，這裏将會被夷為平地。

這些年她在雲都看貫了山河的支離破碎, 也慶幸秦氏早亡。

雖她與顧蘊光恩怨頗深, 但卻不得不承認, 身處亂世的大慶在他的手中的确是能穩住的。

單說這座搖搖欲墜的雲都, 若是先帝還在世, 定早已經被破了。

身在繁華京都的貴人是看不見亂世之下的百姓的苦, 就算是看見, 也會如當年鄞州那些逃亡入京的流民一樣，會被驅逐，被燒死。

因為那些貴人要遮住眼耳, 要當自己活在太平之下。

“走。”

師知苧收回望着遠方的視線，低頭牽起沉商的手, 語氣冷靜。

“嗯。”沉商牽住她的手，将眼角彎成月牙的形狀, 緊跟在她的身邊。

在雲都住了幾年, 能t收拾的東西并不多，不過幾刻鐘便将東西收拾好了。

待到師知苧出來時卻發現找不到沉商，剛想要出去尋時, 小少年正巧邁着輕快的步伐，從外面不知從什麽地方捧着一束花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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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好了嗎？”他幾步上前, 乖巧的将手中的花遞過去。

濃郁的花香頃刻浸滿周圍，将一股鐵腥味掩蓋住。

師知苧接過花，疑惑地問道：“雲都常年幹裂黃沙，你的花是從什麽地方采來的？”

他眨了眨眼道：“剛剛我去向江大夫請辭，路上遇見一隊胡商，從他們車上掉下來的，本想提醒他們，但他們的車馬實在太快，我追不上，想着掉在地上會枯萎，也說不定會被踐踏成泥，便帶回來想尋個地方用水讓它們活得久點。”

連朵花都會産生憐惜之情，與那個男人簡直是天壤之別。

師知苧忍不住憐愛地揉了揉他的頭：“商兒心有憐憫之心是對的，娘親希望你日後無論在何時，都能當個沅茞澧蘭的君子。”

“好。”他彎着眼輕聲應答：“阿娘那我先去後院的水缸将花放上。”

“去吧。”她拍了拍他的頭，将花遞給他。

沉商捧着花轉身往後院行去。

後院之前是用來停放屍身的，擺着乾坤大卦，正中央是銅錢水缸。

他朝着水缸走去，将手中花放在水缸中，然後就着清水将指尖殘留的血搽幹淨。

小少年垂下頭，濃密的眼睫在白皙的臉上灑下一道陰影，周身似泛着天生的冷情。

沒有想到父皇的人這麽快就尋來了，不知道究竟是來尋他的，還是來尋娘親的。

他想要和阿娘在一起。

指上最後的血洗完後，他臉上揚起純粹的笑，轉身出去。

師知苧将行囊都裝進驢車上，與沉商坐在車頭，朝着前方驅駛。

黃沙滾滾，破敗蕭條的雲都漸漸消失身後。

沉商趴在師知苧的懷中，揚着葡大的眼問道：“阿娘，我們現在去哪裏？”

師知苧沉思。

其實适才在收拾東西時便想過了，她不能去繁華的都城，同樣也不能再來像這種戰亂不止的地方。

南邊水鄉，沈意奴前幾年在釉陽通商，四周都遍布着沈意奴的人，他與顧蘊光的關系匪淺，所以南邊不能去。

而北邊雖有戰亂，但也還有穩定的地方。

“去北方吧。”她看着前方，平靜地說着。

這一生，她都不想再與他相見了。

“好。”沉商點點頭。

垣軍之所以會壯着膽子頻頻進犯雲都，就是因為此處是大慶邊境，朝堂的兵支援不過來。

垣軍将領本想着将雲都拿下，擴展版面，但誰知一夜之間，突然降臨數萬雄獅至雲都。

大慶最骁勇善戰的雄獅如天神臨凡，将那些垣軍擊退，雲都這才得以保住。

雖城池雖保住了，但雲都府主此刻卻心中慌亂不已，戰戰兢兢地跟在渾身泛着冷冽威儀的男人身後。

院中立着身着狐毛領口的玄色雲紋錦袍，面容俊美冷峻青年視線掠過周圍的場景，微翹的薄唇微抿，氣勢駭人。

狹小的院中全都是被抛去不要的東西。

“陛下，裏面的人應已離開許久了。”趙鑿捧着已經枯萎的花過來。

顧蘊光神情冷靜地看過去，将鮮豔的花揉碎了，再塞進水中浸泡至腐爛，除了顧行遲，沒有其他人了。

冷白的手接過滴着水的枯花，指尖拂過。

他垂下眼睫，點漆墨眸在昏黃夕陽下洇出一道暗影。

她應該已經碰過這束花了。

顧蘊光手微擡，身後的人奉上精致的木盒。

他接過來，似珍愛地将花束放在盒子中，抱在懷中，如同擱在這些俗物包住的是她本人。

跟在顧蘊光身邊的人早已經習慣，他将師知苧留下的東西都裝進盒中，對方在寝殿裏，在夜間相擁而眠，當她沒有離開還在般。

趙鑿已經在命人将屋內的東西都搬走。

頃刻，院子中留下的那些東西都被搬得幹幹淨淨，甚至連牆角生的雜草都被小心翼翼地挖出來。

雲都府主沒有見過這樣土匪過境的場景，悄然擡眸觑看時，看見高大威儀的陛下竟一臉癡迷的将盒子抱着，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這陛下莫不是瘋了？

亂戰的時代随處可見是逃難的流民。

新帝在京都外填山移海修葺了一座城池，專門容納這些從外面逃難而來的人，不少人都趕着過去。

這邊顧蘊光晚來幾日，另一邊的師知苧，早已經跟着那些逃難的人一起行至官道，只是在半路與那些人分開，獨自沿着小路往北邊走去。

一路勘察一路詢問，終于在北邊尋到一處雖荒僻，但卻還是安寧的村莊。

師知苧從城中購買了黃冊，辦了個假身份，又花錢托人去長白村尋裏正商議日後久居之意。

在城中待了幾日便收到房牙子的口信，裏正已經同意，只待她親自前去交接事宜，以後便是長白村的人了。

說是交接事宜，其實就是給裏正暗自送禮。

這點師知苧早已熟知，畢竟她一個外鄉人，若是想借居此地必定要有人護着，村中裏正當這個人正正好。

當日。

她帶着沉商驅着馬車朝長白村行去。

長白村。

此處地勢險峻，周圍都是高大的山，團團将村莊圍起，炊煙缭繞，如登仙界。

剛下過春雨的村子道路上都是泥星子，帶路的房牙子在前面領路，時不時地調侃這個地方就是這樣，雖是北方但春冬潮濕不已。

師知苧并不在意這個地方地勢偏僻潮濕，反倒十分滿意如世外桃源般的長白村。

村中的人戶并不多，周圍只要顯露山水的房子，房牙子一路過來都會告知這裏是住的什麽人，品行如何。

師知苧記不住這麽多，身邊的沉商卻全都認真記下了。

“為何那房子，與周圍的不同？”

突然，沉商手指着不遠處地勢占據頗寬的府邸，神情帶着疑惑。

師知苧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腳步陡然停下。

這邊的房子大多是獨層，就算是房間多，也都是排排建造，頂多在外面加一圈圍欄。

而那邊的那房子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兩層閣樓，翹瓦上屹立着，叼着青銅風鈴過的屋脊獸，四面圍合，門外種植着兩顆巨大的樹。

修建得巍峨又精致富貴，不太像是長白村裏的，最主要的是，這般修葺風格是京都才有。

房牙子看了一眼那房子，眼中欽羨，解釋道：“這家是前一兩年才搬來的，聽說是家道中落的寡婦，姓楊，還帶着個孩子。”

師知苧聽見是寡婦還姓楊，高懸的心霎時落下，接着又聽見房牙子欽羨的聲音響來。

“那寡婦在以前的地方待不下去了，所以才來的這裏，可見我們這長白村啊，是個好地方，很多人都争着搶着要來呢。”

“的确。”師知苧颔首，目光環視周圍錯落有致的房子，其實這裏并沒有那麽多人，大多數房子都呈頹敗之勢。

房牙子得了肯定，一路臉上的笑意沒有垮下過，将人引至裏正家的院子裏。

“裏正，人我帶來了。”房牙子的嗓門大，幾步走進去才發現原來大廳中還迎着客人。

“嗬，春夫人好。”房牙子看見穿着褐色條紋纏枝長褙子，頭戴枯黃絹花的婦人忙對着她作揖請安。

這般裝扮雖素淨，但在長白村卻已經是富态了，正是适才他同師知苧議論，那富貴府邸中的下人。

師知苧牽着沉商的手，落後一步走進來。

“師三小姐？”霎時響起驚訝的聲音。

熟悉的稱呼讓師知苧神情一怔。

她順着聲音方向看過去，三四十歲左右的女子正一臉驚訝看着她，甚至還不信般地揉着眼睛。

師知苧定睛仔細辨別，那女子雖臉上有了幾道歲月的痕跡，但她還是依稀熟悉的眉眼中看出了是誰。

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