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好乖

好乖

公交車并不直達濱西邨, 所以下了車以後，還得再步行一段路。

小兔子溫厘知好不容易掙脫了裴厭的魔爪，三步并作兩步走得飛快。可無奈裴厭腿長, 溫厘知怎麽走也快不了他多少。

十月的天, 黑起來很快, 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昏沉的暮色中。恰好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 清淩淩的光刺破悠長的黑暗。這幾日氣溫已經漸漸降下來了，溫厘知沒穿外套, 冷的雞皮疙瘩直冒。

快要走到濱西邨81號的時候, 溫厘知眼睛尖, 一眼就看見鐵門門口站了個熟悉的身影。是齊淑雲，她端着一口高壓鍋，把裏面的洗潔精泡沫往外倒。

溫厘知喜出望外，興沖沖地喊：“奶奶！”

齊淑雲耳朵有點背, 愣是沒聽見。

溫厘知加快腳步跑過去, 湊近齊淑雲面前一把抱住她：“奶奶, 你終于回來啦！”

齊淑雲“哎喲”了一聲, 笑得慈祥：“知知啊, 你怎麽才放學回來？還有, 怎麽穿這麽點, 小心凍感冒！”

溫厘知：“我在圖書館做志願者呢奶奶。”

齊淑雲笑：“快，洗洗手，奶奶給你炖了清湯排骨！”

溫厘知喜笑顏開地摘下書包去洗手：“奶奶你真好！”

放學後莫大的幸福，無非是吃上奶奶做的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齊淑雲把高壓鍋放下，正打算掩上鐵門時, 突然瞧見了裴厭。

少年行走在狹長的黑暗裏，他身形颀長, 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短袖。清隽的五官輪廓隐匿在光影交疊處，齊淑雲覺得這孩子變化不大，和小時候的模樣一樣招人稀罕。

他形單影只，暮色裏，收斂了暴戾和乖張，只剩無端的淡漠。路燈将他的身影拉出去好長。齊淑雲嘆了口氣，這孩子，也怪招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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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率先開了口：“小裴？”

裴厭看了她一眼，見是隔壁的鄰居奶奶，便正色乖覺道：“奶奶好。”

他其實很少會跟人打招呼。

齊淑雲笑，皺紋長進銀發裏，帶着獨屬于長輩對于晚輩的關心道：“小裴啊，吃晚飯沒有？”

裴厭搖頭：“還沒做。”

不是吃了，也不是沒有吃，而是還沒做。

齊淑雲怔了幾秒，脫口而出：“來奶奶家吃！和知知一起吃！”

裴厭吐出一個釋然的笑，婉言拒絕：“不用了，奶奶。”

齊淑雲“哎喲”了一聲。

海島上民風淳樸，人人都良善好客，齊淑雲也不例外，她過來就要拉裴厭：“跟奶奶客氣什麽！”

-

溫厘知舀了一碗湯，慢悠悠地喝的正香，她咂咂嘴，正要去舀下一碗湯的時候，裴厭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她手停在半空，小小的腦袋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裴厭，你是不是走錯門了？”

“怎麽說話的呢，知知，小裴也是稀客啊！”齊淑雲佯裝嗔怪地看了一眼溫厘知，然後又扭頭看了看裴厭，語氣緩和，“小裴，別拘謹啊，就當是自己家，奶奶給你去拿碗筷。”

齊淑雲轉身就進了廚房。

客廳裏只剩下溫厘知和裴厭兩個人面面相觑。

溫厘讪讪地打了個招呼：“好巧。”

裴厭：“嗯。”

“哎呀，知知，你怎麽不讓小裴坐呢！”齊淑雲拿了碗筷回來，一看裴厭還站着，笑吟吟道，“小裴，坐呀，跟奶奶客氣啥。”

裴厭點頭：“嗯，好。”

然後坐下來。

溫厘知咬着筷子，偷偷看他一眼，“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生平第一次在裴厭這張拽臉上看出幾分拘謹局促的意味來。

居然，莫名有點可愛？

“來，小裴，多喝一點骨頭湯，你和知知啊，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點。”齊淑雲往碗裏舀了滿滿一勺湯，遞到裴厭面前。

裴厭局促地笑，露出他那顆不輕易示人的犬齒：“謝謝。”

溫厘知只是笑，咬着筷子看着他偷笑。

裴厭眉心直跳，收住那個局促的笑，睨了溫厘知一眼：“好笑？”

溫厘知立馬把笑容藏起來，假裝很忙亂地在喝湯：“誰笑了？你眼花了吧小裴。”然後又岔開話題去問齊淑雲，“奶奶，姨婆好點了嗎？”

齊淑雲道：“好多了，估計過幾天，我還得去看看她。那知知呢，奶奶不在家的這段日子，有沒有聽話啊？”

溫厘知：“當然，我當然有好好聽話。”

裴厭輕笑一聲。

聽話？嗯，是很聽話。既沒帶別的男人回家，也沒帶別的男人回家。@t無限好文，盡在

溫厘知聽見裴厭略帶嘲諷的笑，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腳。

裴厭：？

溫厘知咬着筷子，對着他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哎呀，不好意思，不小心。”

-

吃完晚飯以後，奶奶齊淑雲非讓溫厘知送送客人。

溫厘知腹诽道：無非也就左門左拐兩三米的距離，犯得着送嗎？

但想歸這麽想，溫厘知可沒有說出來。

她一路将裴厭送到門口。

兩家房子夾道裏的那棵桂花樹，已經開始逐漸凋落了。花穗簌簌往下飄落，只剩下淺淡的清香，浮漾在秋日晚風裏。

溫厘知把手背在身後：“我就送到這裏了哦。”

裴厭捏了捏耳釘：“不多送兩步？”

溫厘知白眼：“再多送兩步，就要送進你家裏了。”

他家裏還養着一條老兇老兇的大黑狗呢，她才不想踏進他家裏半步。

她轉身走了兩步。

裴厭突然叫住她：“溫厘知。”

她回頭：“啊？”

心想：莫名其妙叫她幹什麽？不會還真要讓她給他送進家門吧？她才不要。裴厭啊裴厭，你又不是什麽小孩子了。別那麽幼稚行不行？

路燈下，少年長睫垂落，晚風将他的短袖吹開，他一身的少年意氣在桂花香氣裏昂揚。他側目回望溫厘知：“謝謝。”

溫厘知愣了兩秒。似乎是沒料到他會跟自己道謝。

在裴厭叫住她的幾秒裏，她在腦子裏設想了諸多可能，卻唯獨料不到他會跟自己道謝的這一種可能。

畢竟……她潛意識裏覺得，像裴厭這樣又兇又壞的人，是肯定不會把“謝”字挂在嘴邊的。

她紅了臉，慢吞吞，支支吾吾道：“哎呀，不用客氣的……我們是很好客的，說起來，你應該感謝我的奶奶才對。”

裴厭：“我是在感謝齊奶奶。”

溫厘知“啊”了一聲：“你不是對我說謝謝嗎？”

裴厭笑，話鋒一轉：“有點自作多情了，小荔枝。”

溫厘知臉燒起來，又尬又囧。

這個裴厭，還真的……好欠揍啊……

-

翌日晨時，上完數學課後，溫厘知打算去上個洗手間。

絡繹中學的教學樓內，每一層樓只配有一個洗手間。溫厘知在十四班，要上廁所的話，必須要經過十二班。

她沒走幾步，就碰見了鄭迦文。

少年溫柔地噙着笑：“好巧。”其實根本不巧，他等了她好久。

溫厘知也回：“好巧。”

他手上拿着本淡綠色扉頁的筆記，遞給溫厘知：“小溫同學，這是我整理的數學筆記，記得上次你跟我說你不怎麽擅長數學。”

溫厘知詫異了一下：“啊，你還記得啊。”她不過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導數好難，她解不開壓軸大題。沒想到鄭迦文居然還記得。

鄭迦文笑，把筆記塞進溫厘知手裏：“喏。”

溫厘知握着他的筆記：“謝謝。”

鄭迦文溫柔道：“不用這麽客氣的，小溫同學。”然後又笑着補了一句，“如果真的想感謝我的話，下周三來給我加油。”

溫厘知遲疑道：“可是……”可是她對籃球項目一竅不通。而且除去她對籃球不感興趣這個原因外，她更想利用籃球賽的時間，好好學習。

鄭迦文卻不等她拒絕：“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先回去了。拜拜，小溫同學。”

“哎！”溫厘知沒來的及叫住他。她看着他的筆記本嘆了口氣，綠色的扉頁上，工整清秀地寫着“鄭迦文”三個字。

都說字如其人，他的字體就端的是清秀痩雅。溫厘知看着他的字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裴厭的字來，印象裏，他的字總是放誕不羁，那樣野的人，哪怕寫字都透露着一股腥風血雨的嚣張。

溫厘知拿着筆記走進衛生間。排隊的人還挺多，于是她安分地等在後面。

這時候，她注意到鏡子前有個女生在洗手，那女生個子很高，紮着個低馬尾。她面無表情地将洗手液均勻地擠在手心，又慢悠悠地塗抹開來。

然後，她打開水龍頭。面無表情地把手上的泡沫沖洗幹淨。

似乎是注視到溫厘知的目光，她慢慢地擡頭。鏡子裏，倒映出她清秀明豔的一張臉。她隔着鏡子，看見了同樣倒映在其中的，溫厘知的臉。

少女清麗的模樣和她明豔的長相恰恰相反。她兀自低笑了一聲，飛快地擦幹手以後，她轉過頭，看向溫厘知：“同學，我有話對你說。”

溫厘知這時候才認出來，她就是那個在圖書館裏看見她和裴厭後，把書掉在地上的女孩子。也是她第一天來絡繹中學上學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和裴厭小心翼翼告白的女孩子。

她對着溫厘知露出明豔又溫柔的笑：“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她皮膚白皙，紮着低低的馬尾，笑起來溫柔明媚。不知道怎麽形容，她的笑總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

溫厘知看着她明豔的面孔發了呆。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來到絡繹中學以來，遇到的最好看的一個女孩子。和宋昕含不一樣，眼前女孩身上所帶的美豔和自信都那樣咄咄逼人，溫厘知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茫然問：“你是……”

那女生把她拉到樓梯拐角，确定四周沒人以後，她低低地問：“你，喜歡裴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