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小兔子

小兔子

等到最後再次将圖書館打掃完畢的時候, 已經快要六點了。

溫厘知和裴厭把馬甲和工作證等物件都放回原處，然後步出圖書館。

溫厘知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裴厭走在她身側。

她看了裴厭一眼, 他沒背書包, 于是她好奇地問了一嘴：“你要回去拿書包嗎？”

六點近晚, 天空被落日餘晖染成緋紅。

少年走在夕陽裏, 頭也不回：“懶得。”

還是這種無所謂的态度。溫厘知感覺自己這幾個星期的補習都白費了。

一個裝睡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叫醒的。

溫厘知嘆了口氣, 追上去：“裴厭,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裴厭：“說。”

溫厘知走在他身側, 語重心長地說：“我想讓你好好學習。”

裴厭不置可否。

心裏卻莫名浮現出下午在新教一樓看見的那張表彰合照。

合照上，少女笑得又恬靜又乖。可身旁卻偏偏站了一個他看不太順眼的人。

溫厘知見他沒有任何反應，于是歪着腦袋，又強調了一遍：“裴厭, 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學習。”

裴厭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給我理由。”

理由？什麽理由？溫厘知愣了兩秒, 腦海裏閃過無數個裴厭應該好好學習的理由。

她想到其中最重要的一點, 自顧自說下去：“嗯, 裴厭, 我覺得你很聰明, 很多東西我講一遍你就懂了。”

裴厭惜字如金地回：“說服力欠佳。”

光憑聰明這一點, 就要他收心，不可能。

這一點說服力不夠的話，那麽……溫厘知又想了想，于是又真誠地補充道：“我覺得你如果好好學習，一定能考上一個好大學的。”

她那雙水盈盈的眸子真誠地看向裴厭。餘晖把她的瞳孔染得亮晶晶的, 漾成一片璀璨的清澈。

裴厭看着她，突然緘默了。

溫厘知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 她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話術觸動了他，于是她繼續道：“上一個好的大學，你就可以離開飛鳥島，去往外面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

離開飛鳥島，去往外面更廣闊的世界看一看。

聽起來，像是什麽無聲的暗示，暗示溫厘知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飛鳥。

裴厭停了腳步，問：“所以你，也會離開飛鳥？”

黃昏餘晖裏，少年個子高高，他垂眸，長睫投落下一片陰影。他側着臉，語氣淡淡，這叫人捉摸不透此刻他的情緒。

溫厘知邊走邊踢着腳邊的小石子，絲毫沒有察覺到裴厭的話外之意，她暢快地點點頭，如實道：“當然呀，再說了，我本來也不屬于飛鳥。”

少女步調輕快，也沒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裴厭就被落在她身後了。

她走出去好遠，才發現裴厭根本沒在她身後。

于是她背着手，停下腳步，好奇地回頭望了一眼少年：“裴厭，你怎麽不走了？”

越走越長的夕陽光影裏，少女背着淺黃色的書包，對着裴厭回過頭。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全是天真和爛漫。

少年餘光掃了她一眼，答非所問道：“那你要去哪？”

溫厘知笑起來，嘴角噙着一個可愛的小小梨渦：“我才不告訴你。”

少女半是嗔怪，半是可愛的嬉笑。

裴厭看着她，眉心微跳，心像缺了一塊。

-

從校門口出來，拐過那家熟悉的早餐店，就是絡繹中學的公交車站。坐上520路公交車，再投幣兩元，就可以直達濱西邨。這也是溫厘知每天上學放學的慣常路線。

此刻，溫厘知就如往常般，站在公交車站牌旁等車。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裴厭今天也站在她身邊。

她來絡繹中學念書的這一個月來，每次都是乘坐公交車上下學，路上倒是碰見過鄭心虞好多次，可卻沒有一次碰見過裴厭，導致她潛意識裏默認裴厭是不會乘坐這輛公交的。

所以她本以為今天裴厭也至多順路和她走到學校大門，沒想到他也打算坐這輛公交車回家。

她多嘴問了一句：“裴厭，你怎麽也坐這輛車啊？”

裴厭繞自看了她一眼，黑色的耳釘熠熠生輝。他輕笑一聲，那股子許久未見的痞壞野性又如泡沫般浮現出水面：“怎麽？只許州官放火？”

言下之意是說溫厘知雙标。

溫厘知只恨自己多嘴，本是一場好端端的關心，可偏偏關心錯了人，落到裴厭身上，無端演變成了具有特殊意味的冷嘲熱諷。

車到了。溫厘知不想再管裴厭，兀自先他一步跨上公交車的臺階。

她步調輕快，往投幣箱裏投下兩枚硬幣。金屬碰撞在一起，硬幣發出清淩淩的聲響。

溫厘知擡腳就往車廂內走。

這個點正值放學和下班的高峰期，溫厘知環顧了一周，都沒找到一個可以坐下的空位置。

于是她默默找了個靠近扶杆的角落，兩只手握住扶杆勉強站着。

在她站定的那一秒，她視線剛好落在公交車的擋風玻璃上。近晚的夕陽，燙金的光線均勻地灑在大玻璃窗上，泛起奇異爛漫的光澤。

上車口處，裴厭手指微動，投落兩枚硬幣，也發出同樣的，清淩淩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那束奇異爛漫的光束恰好落在他身上。少年黑色短袖寬松，脖子上的黑繩青玉落在外面，他個子高，半低着頭，徐徐向車廂內走來。

公交車上在放一首節奏舒緩的純音樂，溫厘知不知道歌曲名字。

只知道，暮光時分，音樂節拍律動，而裴厭，半低着頭，少年一步一步徐徐走來。

他似是故意沒有站在溫厘知身邊。只随便選了個有吊環的地方站定。他個子高，手指輕松就能穿過吊環。他單手握住吊環，懶散地背溫對溫厘知而站。個子高出溫厘知一截。

即便是沒有空餘的位置，溫厘知也不喜歡扯着公交吊環。她個子不高，勉強擡手的時候，總覺得手酸。所以她更喜歡靠近扶杆的位置。

公交車慢悠悠地發動了。

這個點晚高峰，車上略擠。溫厘知感覺到自己身後似乎有人一直在擠自己。

她回過頭，是一個油膩的矮胖中年男。他拎着個公文包，帶着一副死板的黑框眼鏡。趁着晚高峰人擠人的時間點，他以寬大的公文包為遮掩，努力将身子往溫厘知身邊靠，盡可能地貼近溫厘知的身子。

溫厘知皮膚白皙，身上又香香軟軟，在人群中很容易一眼被注意到。

那男的卻一臉痘坑，面容油膩，還一邊靠近溫厘知一邊喘|着|粗|氣。

溫厘知吓了一跳，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猥瑣油膩的大男人正對着她……她該怎麽辦？t

她離開扶杆，往旁邊的吊環下躲。她背着個大書包不說，還單手舉起，拉着吊環顯得十分費力。可那油膩男似乎是看準了她，緊追不舍地向她靠近、靠近。

正當她猶豫着該怎麽開口求助時，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

裴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此刻，他站在溫厘知身邊，一只大手握住她腦袋上方的吊環，不動聲色地将溫厘知和那名油膩男隔開。

他偏了偏頭看過來，眼睛裏淬着一股子又壞又野的味道。他似笑非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語氣裏帶着挑釁的意味望向那名油膩男：“叔叔，要不，跟我玩玩？”

夕陽裏，他耳朵上的黑曜石耳釘發出凜冽的幽光。

油膩男聞言立刻定了神，他慌亂地扶着扶眼鏡，那雙油膩膩的眼睛卻又賊眉鼠眼地偷瞥了一眼裴厭。眼前的少年一身痞氣，又壞又張揚，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卻像護犢一樣，将那個女孩嚴嚴實實護到身下，使得他根本靠近不了一點。

随着少年單手吊環的姿勢，他那飽滿的肌肉線條不經意地從寬松袖子下露出。他皮膚不算白，但是骨骼卻過分結實。油膩男識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這少年就是個不太好對付的主兒，不是他招惹的起的類型。

他默不作聲，身子卻在不知不覺間，偷偷轉到某個裴厭看不見的角落。

此刻，車廂裏響起下站到達的女生播報，這個油膩男一刻也沒猶豫，直接灰溜溜地在此站倉促地下了車，看上去一秒都不想在這個車廂多呆下去了。

溫厘知怔了一秒。

裴厭站在她身後，靠的很近，幾欲咫尺。他身上那股清新自然的草木氣息又若有若無地籠罩過來，輕而易舉地灑在溫厘知的鼻息。許是靠的過近，她看見夕陽裏少年清隽的五官輪廓，甚至，還能想象出他的體溫。

她小小的身子完全被他圈住。

像是，他為她築起一座私人的城池堡壘。此刻，她瑩白圓潤的少女軀幹，完完全全地，被少年粗粝勁瘦的身體遮了個嚴嚴實實。

她是堡壘裏唯一的公主。

——“謝謝。”溫厘知偷偷後退了一小步，從尴尬之中緩過神來，她低着頭，不敢看裴厭，勉強別別扭扭地道了個謝。

——“抓我。”裴厭情緒淡淡。他只低頭瞥了少女一眼，她個子不高，扯着頭頂的拉環十分費勁。他示意溫厘知可以把手搭在他拉着吊環的手臂上，那樣可以稍微省力些。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後，又是同一時間緘默。人擠人的狹小車廂裏，沒人注意到這一場詭異的尴尬。

“沒事，不用……”溫厘知率先打破僵局，她本想說自己舉着吊環就足夠了，結果話還沒說完，這公交車司機卻猛然一個急剎車停了車，溫厘知險些沒抓穩吊環，由着慣性的作用力，她猝不及防就要往前摔去。

“蠢。”裴厭眼疾手快，瞬間單手拎住溫厘知的書包拉環。

還沒等溫厘知反應過來，她就像個被捏住後頸的兔子一樣，輕輕松松就被他提住了。

此刻，車廂裏人擠人，噪音嘈雜。

司機在對着前面突然拐彎的車破口大罵：“他媽的你想找死是不是，會不會看路？拐彎不打轉向燈我看你也是想早死早超生了！”

幾個打抱不平的乘客也添油加醋地附和：“就是就是！不會開車就別出來禍害人！”

擁擠狹小的空間裏，所有人的聚焦點都在那輛突然拐彎的小轎車身上。

沒人注意到，某個角落裏，有個女孩像個兔子一樣，被一個身形高高的男生單手提着。

她背對裴厭，被這樣提着，她覺得自己有點像烏龜，四肢亂動，還背着個像極了龜背的書包。她反應過來以後，臉蛋漲的通紅，不安分地動：“裴厭，放開我！”

裴厭“啧”了一聲，玩味地看了一眼被提在他手心裏的兔子公主。他仍保持着單手提着她書包拉環的姿勢，卻兀自輕笑一聲。下一秒，嘲諷拉滿地脫口道：“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