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茉莉

茉莉

草莓蛋糕放在書桌上。

裴厭沒有吃, 只是看着它發呆。

少年睫羽微垂，目光濡濕，黑色碎發垂落在額。

那只蛋糕不大, 樣式很小巧。邊沿墜滿了草莓碎碎, 而在頂部, 有一顆小小的草莓。甜膩的奶油氣息在挑逗他的味蕾。

但他其實早就過了愛吃甜食的年紀。孩堤時代對于甜食的渴望, 無非是對母愛渴求的衍生品。那時候他孤注一擲地認為，只有裴荨給他買草莓蛋糕, 才是愛他的表征。

可裴荨還是尋了短見。抛下他一個人, 受盡非議的目光。

所有人都說, 他媽是個瘋子，他爸是個短命鬼，他呢，出生在四月四號, 清明那一天, 俨然是個不詳的命運産物。

他什麽也沒有, 落魄的像條野狗。

為了自我保護, 小小年紀的他從此收斂起所有童真的欲念, 只有這樣, 他才不會被人欺負。

可是現在, 卻有一個老是愛臉紅的小姑娘，給他買了草莓蛋糕。

她說：“這是給你的獎勵。”

在他對這個世界失望、逐漸脫離幼時的稚氣的同時，卻有個人出現，用力地抓住他，認真地告訴他, 你怎麽樣都可以，這是給你的獎勵。

她逃離開世俗的目光, 只為了短暫地擁抱他一下。

裴厭沒有吃。兀自下了樓，把這個蛋糕放進了冰箱。冰箱門緩緩合上，連同甜膩的草莓蛋糕的氣息都一齊封鎖住。

他舍不得吃。只有冰凍的誓言才永遠不會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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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客廳上樓的時候，“別狗叫”又“汪汪唧”地叫了一聲。

它歪着腦袋打量起它的主人，小臉頰上的紅暈尤為可愛。

它從沒在它主人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情。

裴厭上了樓，目光偏了偏。

從他家的窗戶裏看出去，正對着溫厘知家的窗戶。她房間裏的燈還開着，是明黃色的燈光。借着這盞燈光，溫厘知的影子恰好落在她家的窗簾上。

她穿了一條厚實的睡裙，手舉着一個玻璃杯，此刻正仰着臉，咕嘟咕嘟。慢吞吞地喝水。

十一月的天氣，氣溫已然驟降，兩家夾道間那棵偌大的桂花樹上已經沒有殘存的桂花花穗了，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光禿禿的葉片。

溫厘知伏在書桌前看書，她長長的頭發垂落下來，溫柔地蟄伏在她的前胸。手指在書頁上慢慢地滑過。

她的影子就投射在窗簾上，帶着淡淡的光暈。秋夜的晚風輕輕搖動，她的影子也像水波一樣輕輕地晃動。

裴厭靠在書桌前，不動聲色地将她的背影收入眼底。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

書裏散發出一陣恬淡的芳香。

他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茉莉花的氣息撲面而來。

書裏夾着溫厘知送給他的那條茉莉花串。

花朵都已經盡數幹癟，白色演變成暗黃，但花的香氣卻并沒有減退分毫。

在花卉的旁邊，安靜地躺着溫厘知親手打的那個蝴蝶結。白色的絹紗被壓的扁扁的，看上去有幾分滑稽的可愛。裴厭目光晦澀，手指輕輕摩挲着那條絹紗。

-

溫厘知雖然在翻看書頁，但心思卻一點也沒落在書上。她看了那麽久，結果書裏講的什麽，她一個字兒也沒看進去。

她在想事情。好多好多事情都讓她覺得有點心神不定。

有關媽媽溫繡容的秘密。有關近期的藝術節舞蹈表演。還有……有關裴厭。

想起下午莫名其妙給他送的那個草莓蛋糕。她臉“噌”地一下燒紅。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給裴厭買那個蛋糕。她覺得，也許是因為她偶然間看見的那張泛黃相片，這才勾起了她心中的一片恻隐。

溫厘知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動心。她才不想把自己給裴厭買小蛋糕這件事歸結到她喜歡裴厭上去。雖然……雖然她好像确實對裴厭有幾分好感。

她一點也不讨厭他。

以前她總覺得裴厭很兇，他的狗也很兇，這讓她沒來由地抗拒他。

可是……可是現在……

她喝了一口冰水，決定鎮靜一下自己。

十一月的天氣有了幾分料峭。這一口冰水下去，溫厘知雞皮疙瘩驟起，冷不防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身上穿了一條厚實的可愛兔子睡裙。是奶奶齊淑雲前幾天給她買的。

睡裙是白色的，加了絨，還連帶着帽子。那帽子上還挂了兩個兔耳朵，溫厘知縮在毛茸茸的厚實睡裙裏，加上臉蛋紅紅，倒還真有點像個小兔子。

她偏了偏頭看向窗戶。窗簾遮擋着，但裴厭家的燈光還是落了進來。

溫厘知百無聊賴地繞着自己落在胸前的頭發，長發繞在手指間，絲絲麻麻的。

裴厭他，還沒有睡覺嗎？

給他買的小蛋糕，他吃掉了嗎？他會不會不喜歡？

溫厘知嘆了口氣。

恰在這時，手機屏幕亮了亮。

溫厘知拿過手機一看，是裴厭打過來的電話。

這麽晚了，他有什麽事嗎？

溫厘知咬着嘴唇想了一會兒。最後滑動接聽。

她“喂”了一句。

對面，裴厭在叫她的名字：“溫厘知。”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溫厘知另一只手在不自然地繞着頭發。

也不知道怎麽搞得，一聽見裴厭的聲音她就莫名有些慌亂。呼吸又燥熱起來，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

“溫厘知。”莫名其妙地，裴厭又叫了她一聲。

他音色沉沉，溫厘知聽不出來他的情緒。

“啊？”溫厘知疑道。

“開窗。”裴厭如是說。

溫厘知心猛烈地跳動起來，開窗？開窗幹什麽？

難不成……他又要……

“不要。”溫厘知嘴硬道。

裴厭輕聲道：“聽話。”

……

心裏頭好像有兩個人在打架。

一個頭上長角的小紅人舉着一柄叉子堅決道：“不行！不能給裴厭開窗戶，這小子壞心眼兒都寫在臉上呢！他分明是想親小荔枝一口！好壞好壞的！堅決不能夠給他開窗戶！”

另一個白色的小天使翅膀撲閃撲閃，舉着魔法棒柔聲道：“不能這麽想裴厭，他一點也不兇，他明明很喜歡小荔枝，開窗戶應該是有什麽要事找吧。”

小紅惡魔一聽這話來氣了，跳起來一下就把它的叉子插在小白天使的屁股上，紅着眼睛說：“小白，你這是助纣為虐！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你再說我還叉你！”說着還龇牙咧嘴地揮舞了一下手上的那柄叉子。

“哎喲！”小白天使一下子被叉中屁股，它“噌”地一下就捂着屁股彈跳起來，“小紅！不許叉我屁股！有話好好說嘛，不要這麽暴力啊嗚嗚。小荔枝有自己的選擇，我們也不能幹涉呀，你說對不對嗚嗚。”

溫厘知覺得腦子都快爆炸了，她捂着腦袋，兩個小人瞬間就消失了。

她看了一眼窗戶，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只是默默站起來，走到了窗戶邊。

許久，她“刷”地一下拉開了窗簾。

隔着玻璃窗，她看見了裴厭。

少年穿着黑色的衛衣，長身玉立，靠在窗邊。他眸子幽深，仿佛浸着一汪深潭。克制平靜的外表下，他的內心激烈地燒灼。

但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看着溫厘知。

相較于激烈的肢體接觸，眼下他更多的，是想要看着溫厘知。

“你……要說什麽？”溫厘知站在窗戶邊，吞吞吐吐道。

兩個人只隔了那棵桂花樹，秋風輕輕地吹，樹葉慢悠悠地飄落。

裴厭看着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眼睛裏卻淬着一種莫名的情愫。

“不說嗎？我要挂掉了。”溫厘知鼓了鼓嘴巴，嘟嘟囔囔道，“我要睡覺了。”

“別挂。”裴厭很快地說了一句，“別挂。”

“怎麽了？”溫厘知小聲問。

玻璃窗裏，她穿着可愛的兔子睡衣，頭發垂落在前胸，眼睛卻看着裴厭眨了眨，她不知道裴厭為什麽要突然給她打電話。

難道是因為……她給他買了那個小蛋糕嗎？

可那不過是舉手之勞。

溫厘知自顧自說：“你不用太客氣啦，那個小蛋糕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你能進步我很開心，就算是獎勵吧。你不是老問我要獎勵嗎？”

裴厭嗤笑一聲：“溫厘知，我不是要說這個。”

“那要說什麽？”溫厘知想不t到除了這件事以外，裴厭還有什麽要說的。

今晚月光溫柔如水，溫厘知甚至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裴厭房間的窗戶上。就好像她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樣。

她看見自己那條厚重的加絨兔子睡裙，和裴厭單薄的衛衣比起來，她莫名覺得自己穿的這件睡衣有點幼稚。

奶奶齊淑雲在給她買的時候，完全還是把她當作小孩來看待。可明明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

“溫厘知，我喜歡你。”裴厭看着她，一字一頓道。

溫厘知心跳踩漏了一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錯愕地呆愣在那裏，她好害怕是自己聽錯了。

“喜歡你。很喜歡。非常喜歡。”少年站在她對面的窗戶裏，眼神逐漸晦澀起來。

“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少年喉結上下滾了滾，“溫厘知，你是第一個。”

溫厘知舉着手機，少年的聲音從電話裏漏出來，就好像附耳在她身邊。

她心髒跳的飛快。好在此刻還有玻璃窗将兩個人隔開，她不至于太過兵荒馬亂。

裴厭頓了頓，繼續說下去：“溫厘知，和我在一起。”

溫厘知喃喃道：“裴厭……可是……”

“不要什麽可是。”少年目光凜冽，語氣卻已經保持克制和平靜，“溫厘知，你有自己的選擇。”

他垂着眸子：“你不喜歡我嗎？嗯？”

溫厘知低頭：“不是……”

她也喜歡裴厭。很喜歡，非常喜歡。可是……

下一秒，裴厭的聲音又漏過來，他說：“和我在一起，溫厘知。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