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獎勵

獎勵

那笑聲不輕不重, 不偏不倚地落入溫厘知的耳朵裏。

他在笑什麽？

溫厘知握着筆，愠惱起來。

手裏的黑筆在紙面上滑過一道深邃的墨痕。

溫厘知接着寫的時候，卻發現筆沒墨水了。

只留下深深的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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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 溫厘知并不急着去等公交, 而是去了一家文具店。

她有收集文具的癖好, 每次看着各式各樣好看的文具, 心裏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她來飛鳥島來的急，都沒帶筆。手頭用的那盒直液式走珠筆還是随手在學校超市買的。

這裏的文具店雖然比不上雲都, 但好在也還有幾個溫厘知常用的牌子。

眼下她就站在筆架旁, 一支一支地在挑筆。

“好巧。溫同學, 又碰見你了。”

耳畔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溫厘知擡起頭，見是鄭迦文。他款款站在她身側，t皮膚很白，帶着幹淨又腼腆的笑。一如既往的幹淨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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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晃了晃手裏的筆, 模樣有幾分尴尬：“你也是來買文具的嗎？”

鄭迦文笑：“嗯對。”

然後裝作認真的模樣, 也挑了起來。

溫厘知站在他身側, 挑好了幾支筆以後就要去付錢。

鄭迦文見她要去結賬, 于是随手拿了幾支, 快步走到收銀臺處：“一起付。”然後又微笑着看了一眼溫厘知, 說了句, “我來。”

溫厘知“啊”了一聲，溫吞地擺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收款的店員是個新來的實習生，眼看着面前的兩個人争來讓去，于是迷惑地掃了一眼他倆：“你倆到底一起不？”

溫厘知快鄭迦文一步說：“不一起。”

“行。”店員把她的筆裝進袋子遞給她, “一共60。”

“好的。”溫厘知把錢遞給她，然後拿過自己的文具。

一氣呵成, 行雲流水。

鄭迦文看在眼裏，溫厘知仿佛是在刻意和他拉開距離。

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保持着微笑。

出了店門，鄭迦文故作輕松地問：“怎麽樣，膝蓋好一點了嗎？”

那天在醫務室，他切切實實看見了。讓他難受的不是溫厘知錯愕的表情，而是裴厭。他居然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态打量着他。

鄭迦文拳頭攥緊，他怎麽能輸給裴厭？

溫厘知不太自在地把手撫上後脖頸，讪讪道：“好一點了。”

他們兩個并排走了一會，鄭迦文一直走在她身側，看上去沒有半分想要離開的意思。溫厘知覺得尴尬，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打發他走，畢竟萬一人家恰好是順路呢？

溫厘知低着頭，一路邊走邊踢着小石頭。她得去下一個公交車站。

終于，她實在是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你，要去哪裏呀？”

鄭迦文笑道：“我家就在這附近。”說着他指了指眼前的一座高樓。

“哦。原來如此。”溫厘知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前的高樓她知道，這裏是學區，也是房價最高的地帶。

她想起之前國慶回來買早餐時的偶遇。原來鄭迦文就住在這附近。

“我爸媽都是醫生。”鄭迦文說。

“醫生好呀，救死扶傷。”溫厘知順着他的話茬接下去說。

鄭迦文卻苦笑一聲：“但是很忙。”然後又換了一種輕松的語态道，“從小就沒人管我。”

溫厘知對這話倒頗有感觸，神色落寞了幾分：“我媽媽也很忙。”

鄭迦文繼續說：“他們不管我，卻給我嚴格的要求。”

溫厘知眼睫微垂：“我媽媽也是。”

鄭迦文笑：“好了，別多想了。”

轉角有一家烘焙店，鄭迦文切換話題：“小溫同學，要不要吃蛋糕？”

溫厘知嗅到一股烘焙的芳香。

鄭迦文：“我有這家店的會員。要不要嘗嘗？”

溫厘知猶豫了。她其實很喜歡甜食，但溫繡容卻不怎麽願意讓她吃甜食。

她咬着嘴唇勉強道：“不了，我就不吃了。”

鄭迦文笑：“那，看一看？”

烘焙的芳香在刺激溫厘知的神經，她鬼使神差說了一句：“那就看一看。”

烘焙屋裏有各式各樣的甜品。鄭迦文挑了點麻薯。

他很喜歡吃甜的嗎？

溫厘知沒來由地想。

她雖然喜歡吃甜食，但是違背媽媽的意志總讓她覺得心慌。就像上次偷喝“珍珍”一樣，雖然很甜，但喝完以後，她心裏卻浮出一陣莫名的罪惡感。

她覺得她不應該這樣的。溫繡容多年的掌控已經深入她生活習慣的各方各面，不是她一時能夠改變的。

溫厘知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吃。

她順着過道，自如地繞過蛋糕區。這裏擺放的蛋糕，手藝其實還是很不錯的，看上去挺誘人的。

溫厘知在看見草莓蛋糕的時候，突然愣神了兩秒。

腦海裏電光火石一般，突然閃過那張泛黃的相片。相片裏的那個小男孩正在吃一個草莓蛋糕，臉上還沾着奶油。看上去十分可愛。

她莫名地想道：裴厭，是不是也喜歡吃草莓蛋糕來着？

溫厘知雖然這麽想着，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拎起了一個小小的草莓蛋糕。

-

回到家的時候，溫厘知站在裴厭家的門前看了好一會兒。

過來趴在地上，看見她以後也安分地不多叫一個字，甚至還委屈地“嗚”了一聲。自從這個小姑娘來到飛鳥島以後，它的主人裴厭就變了個人一樣。

它的傲氣也随之消散。

想當初，方圓十裏的小狗花都會繞着它轉呢。現在好了，它沒那麽神氣了。

溫厘知輕輕叫了它一聲：“過來。”

過來慢吞吞地“嗡”了一聲，然後又十分有眼力見地搖了搖尾巴，意思是在向溫厘知示好。

溫厘知又問道：“裴厭在家嗎？”

過來聽懂她的問話，于是沖正門“汪汪”地叫了兩聲。

沒過多久，裴厭就出現在門口。

他剛沐浴完畢，身上還帶着幾分潮濕的水汽。十一月的天氣微涼，他套了一件黑色的衛衣，看上去少年十足，他見是溫厘知，于是問了句：“怎麽？”

溫厘知站在他家門前，此刻倒有幾分不好意思。

她把蛋糕藏在身後，心裏卻在想怎麽把蛋糕給他比較好。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心思都比較細膩敏感。她總不能直接說，因為路過蛋糕店，順路看見了草莓蛋糕，于是就買下來送給他吧。

溫厘知說不出這樣膩歪的話來。她才不想讓裴厭知道自己的心思。

她臉在慢慢燒紅，腦筋飛速運轉，她得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裴厭站在一邊，抱臂看她：“不說話？”

溫厘知咬着嘴唇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這時候才覺得自己太過沖動，早知道就不買了。她覺得自己太擰巴了，哪有人會像她一樣啊，明明給別人買了東西，居然卻羞于開口，一點也不落落大方。

裴厭輕笑一聲，已然發現了她手上拎着的東西，他已猜到三四分，于是問道：“手上藏着什麽？”

他貼身近來就要查看。

溫厘知慌忙往後閃躲，心虛道：“沒，沒什麽。”

裴厭卻已經碰到了她身後的袋子，烘焙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問道：“這是什麽？”

随着他突然湊近過來的動作，兩人之間距離猛然驟縮，溫厘知瞬間能感覺到他沐浴完畢的熱氣。裴厭的聲音就落在溫厘知耳邊。

溫溫熱熱的，擦着她的脖頸。

恰在這時，路燈“噌”地一聲就跳亮了。

燈光傾瀉一地。而在昏黃的路燈下，兩個人的影子被聚焦成兩團凝縮的點。

像是，墨水的點。糾纏在一起，密不可分。也看不出到底是誰的影子在上面，又是誰的影子在下面。

溫厘知咬了咬嘴唇，把小蛋糕從身後拿出來，雙手遞到裴厭面前：“給。這個給你。”

裴厭接過來：“這什麽？”

溫厘知單腳點地，害羞着咬牙道：“嗯……給你的。”

然後她又含糊不清地補充了一句，“算是月考進步的獎勵。”她臉很紅，剛剛暗自低頭思忖半天，才突然想到了裴厭進步這件事情。她終于找到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可以給裴厭送小蛋糕的理由。

裴厭看着這個袋子沒說話。

獎勵？

他記得之前曾經向溫厘知索要過獎勵。但那并非他本意，他根本不想要什麽獎勵，所有的一切跟溫厘知本人比起來都微不足道，他無非是想暫時留下溫厘知罷了。

令他沒想到的是，溫厘知居然真的把他說過的話放在了心上。

他看了溫厘知一眼。

少女站在他面前，臉上帶着紅暈。她單腳點地，看上去十分難為情的樣子。

裴厭知道，她又害羞了。

溫厘知臉皮好薄，總是特別容易臉紅。不像他一樣，在他的詞典裏，根本就沒有臉皮厚薄一說。他想要什麽，從來都是直接去取。

唯有溫厘知是個例外。每每靠近，他都無可避免地小心翼翼。

“嗯……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家了，我奶奶還在等我吃飯呢。”溫厘知撂下這句話，就飛速地跑了。她還是背着她那個小書包。淡黃色的小書包随着她跑步的姿勢一搖一晃，看上去十分可愛。

裴厭看着她的背影，驀地低笑了一聲。

溫厘知，蠻可愛的。

他低頭，打開袋子。

裏面是一個t尺寸不大的草莓小蛋糕。

裴厭失了神。

再擡眼，溫厘知已然腳步輕快地進了家門，此刻路燈下，又只剩下他一個人。路燈昏黃，将他的影子凝聚成一個小小的、孤單的點。

他心頭浮起一陣複雜的情愫。

溫厘知居然給他買了小蛋糕。還是，草莓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