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挑釁

挑釁

面對他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 溫厘知有幾分愣神。

她和鄭迦文也不過是有幾面之緣罷了。連比較親密的朋友都算不上，最多也只能算作同學。

她是很感激他适時的幫助。比如帶她去圖書館做兼職，比如把學習筆記借給她。

但, 如果說是喜歡的話……那程度未免也太嚴重了吧。

溫厘知尴尬地讪笑, 試圖不着痕跡地把這尴尬的局面扭轉：“鄭同學, 我覺得你可能是搞錯了。其實, 同學之間互相有好感也很正常。畢竟大家都在一起學習，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鄭迦文噙着溫柔的笑, 面容卻顯得有點生澀和僵硬：“你應當知道, 我對你, 不僅僅是簡單的同學情誼。”

溫厘知心中警鈴大響，她不安地低下頭：“我奶奶還在家裏等我回家吃飯，我先走了。”

她撒謊，奶奶明明還在姨婆那裏, 根本沒有回來。

但她實在是有點害怕此刻的鄭迦文, 迫不及待想要找個借口飛速逃離他身邊。

平日裏, 鄭迦文總是溫柔溫柔的清冷自持模樣。就連昨天她在比賽後臺, 他給她捎來暖寶寶的時候, 她都由衷地覺得他真的很好。

她從來沒發現過這樣的一個鄭迦文。

鄭迦文先她一步擋在天臺生鏽的鐵門前。借着身高的優勢, 他倚靠在天臺的鐵門上, 身體完全将出口擋的死死的。

他還是溫柔地噙着笑，臉色卻在風天裏格外蒼白。他真的很白，溫厘知從沒見過這麽白的男孩子。他生的很秀氣，白的像一張紙，一點都沒有血氣。

他問：“溫厘知, 你不喜歡我嗎？”

溫厘知害怕地看着他。他雖然還是面容帶笑，但卻顯得十分慘白, 籠罩着一層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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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雙眼睛像是蛇的眼睛，帶着幽深的、狹長的光。

他又問：“我對你不好嗎？”

他對溫厘知是很好。總是盡心盡力地守護在她身邊。為她考慮這，考慮那的。

但是。t如果他對自己的好需要以得到愛作為交換的話，那麽，溫厘知根本不需要這些。沒有他陪同去兼職，沒有他給她暖寶寶，她也一樣可以靠自己。

他和陳杭之不一樣。

陳杭之對溫厘知的守護和付出，完全不需要她的任何回應。他只希望溫厘知能好好保護自己，遠離危險。

可鄭迦文卻斤斤算計成本。他妄圖以得到溫厘知的愛來證明自己要優于裴厭。只要裴厭想得到的東西，他都想剝奪。

但愛并不是一場數字游戲。

鄭迦文眼神微微眯着，像蛇一樣跳動着火芯：“溫厘知，我不好嗎？”

溫厘知顫抖着回答：“你…你很好……”

“撒謊！”他陰郁着眸子，“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昨天在後臺的時候，一直頻頻往下看，你是不是在找裴厭？”

“我比不上裴厭嗎？”他的眼睛裏帶了幾分病态。

“你本來不願意答應跟我來這，但一聽說我要告訴你裴厭的秘密，你就欣然而至。”

“你不是想知道他的秘密嗎？好，我告訴你。”

“他媽是個瘋子，插足了別人的感情，他是個私生子。他爸不要他了，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他媽知道以後就自盡了。他很髒，髒的厲害，從小到大，他都被人欺負，沒人願意跟他玩。”

“除了我。我是可憐他才跟他玩的。”

“他髒的就像條狗。渾身上下哪裏都髒。”

溫厘知怔住了，但還是固執地搖搖頭：“不，他不是這樣的。”

“但這就是事實！”鄭迦文因為太過激動，脖子上的青筋都陡然暴起。

他完全失去了平日裏那個清冷、溫柔又自持的樣子，愠怒讓他的皮膚稍微帶了點血色。

溫厘知質疑道：“可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知道的？”

“絡繹鎮上的人都這麽說！”

溫厘知搖搖頭：“不，大家都這麽說也不一定是真的。”

“我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鄭迦文搬出了最後的通牒。

溫厘知又問：“作為朋友，你為什麽又要這樣說他？”

鄭迦文扭了頭，悶“哼”了一聲。

溫厘知：“你們又是為什麽……絕交？”

鄭迦文不再說話，許久，他才板着面孔說：“因為他作弊。他在高中入學的第一場大考中就作弊。”

溫厘知着急否認：“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

“事實就是如此。”鄭迦文磨滅了最後一點耐心，“不管你信不信，他就是這樣一個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他和他媽一樣，都特別會裝。”

溫厘知瞪着眼睛看向他。

鄭迦文的眼睛微微眯着，帶有一絲憐憫的意味。不知道是在可憐裴厭，還是可憐自己。

“溫厘知，離開他身邊。他不值得你靠近。”

“不……”

“溫厘知，靠近我。我需要你。”鄭迦文語調帶着瘋狂的病态，他笑起來，唇紅齒白。

溫厘知看着他那張蒼白的臉，止不住地戰栗。她試圖安慰他，讓他冷靜下來：“鄭迦文，你冷靜點。我們都是朋友，你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跟我說，沒必要這樣。”

“朋友？”鄭迦文冷笑一聲，“我哪裏有什麽朋友？我不需要任何朋友。”

他那張儒雅的面孔因為愠怒而有點發紅：“我比不上裴厭嗎？你說！”

憤怒幾乎将他貫穿。他的語氣裏全然帶着攀比和競争。

溫厘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鄭迦文，你怎麽會是這樣……”

平日裏那個斯文儒雅的鄭迦文去哪裏了？那個會随着攜帶紙巾，笑起來宛若和煦春風的鄭迦文去哪裏了？

“怎樣？”鄭迦文語氣裏全是譏諷，“僅僅是展現真實的自我，你們就要這樣對我投以偏見嗎？”

他一直活在僞裝裏，他活的很累。

鄭父鄭母都有很強的精英主義和完美主義，他們一直要求鄭迦文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小孩，為了完成父母的心願，他一直活的很累。

但後面他遇見了裴厭。裴厭什麽也沒有，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家庭，什麽都沒有，還總是被任何人瞧不起，被許多同齡的小孩欺負。

他可以盡情在他身上尋找優越感。

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于是他居高臨下地對裴厭提出了交友的邀請。

試圖想要向別人證明，他有多善良，有多寬恕。

可後面裴厭逐漸在學業上展示出過人的天賦、并且慢慢超過他的時候，他開始慌亂。他對他的進步滿是慌亂和不安。

但他卻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一方面，他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另一方面，他卻每天都期待有一輛路過的大車把裴厭碾死。

那時候他一定會哭的很傷心。向大人們展示他精心布局的同理心。

他就是一個這樣陰暗的人。

他其實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對溫厘知是什麽感情。只是他知道裴厭很喜歡溫厘知，裴厭喜歡的東西，他都忍不住想占據。他覺得自己永遠只能處于居高臨下、冷眼對旁人施舍的地位。

原生家庭的淡漠造就了他這樣的人格。他多希望能得到父母的理解。可他的爸爸媽媽除了忙碌，還是忙碌。

連同對他說話的語氣，都仿佛帶着金屬般的質感，就像手術臺上冰冷的器具一樣，只是在例行公事，絲毫不摻雜個人的情感。

他們見慣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神經末梢已經被麻痹。他在他們眼裏，如同任何一具被麻醉的軀體一般。

他只能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讓他們看到他。

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他考了全班第一。班主任在家長會上第一次表揚了他，那天他趴在教室外面的窗戶上，第一次看見他父親臉上的笑。

從此以後，他拼了命地努力，只是想一直通過保持第一名的方式，來獲得父親的笑容和嘉賞。而每次考不好，他都會驚慌失措。

就像這一次。

“不。對你有偏見的，其實不是我，是你自己。”溫厘知眉毛微蹙。

溫繡容雖然對她嚴格，但她卻沒有長歪，從來沒有萌生過如此極端的想法。媽媽有時候也會要求她做到最好，這也讓年幼的她十分委屈。

她那個時候也很不理解溫繡容，處處想着反叛。一切都在她來了飛鳥島後，才有所轉機。她好像慢慢理解了一點溫繡容，不再總是想着逃避。

“我很理解你。”溫厘知輕聲說，“因為我的媽媽也對我很嚴格。因為受不了無止盡的壓力，所以我偷偷一個人來到飛鳥島。”

鄭迦文愣了愣，眼神恢複了幾分理智。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談起“理解”兩個字。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溫厘知頓了頓，“在你的身上，我看見了另一部分自己，也明白自己有多荒謬。我們缺少和父母溝通的機會，他們不理解我們，我們也同樣不理解他們。但雙方卻囿于種種，從來沒有好好談過。如果有機會，”她輕輕笑了聲，“回到雲都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和媽媽談談。”

她仰起臉，溫柔的目光皎潔：“小鄭同學，你也需要一個這樣的機會。每個人都值得被原諒。”

-

飛鳥島的緯度要比雲都高一點。陳杭之來的急，沒有帶什麽厚外套，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連帽衛衣。

他一夜未睡，又坐了六個多小時的大巴，整個人疲憊不堪，那雙好看的、遺傳自他母親許菡的眼睛裏帶了點血絲。

到飛鳥島以後已經是傍晚六點，他又馬不停蹄地直奔濱西邨81號。結果門居然鎖着。

這個點溫厘知還沒放學嗎？

他給溫厘知撥了個電話。對面忙音了一陣，沒人接。

行啊，溫厘知。總是不接電話。

他餘光瞥向了隔壁的樓房。他想起溫厘知說的那句話，想起那句話裏意指的少年。

他不太高興地想：溫厘知該不會和他去約會了吧？

這個想法讓他不太愉悅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他輕“啧”了一聲，腳步轉向另一邊的鐵門。

過來原本躺在一邊在啃骨頭，一見是個陌生人，立刻跳起來，對着陳杭之狗叫：“汪汪汪！”（狗語翻譯為：給我滾！）

它皮毛锃亮，又胖又壯實，顯然是被主人喂養的很好。

它垂着的涎水不停地亂飛。

陳杭之咬了咬牙：“真煩。”這臭狗，跟它主人一樣煩。

隔壁也家門緊閉，看起來溫厘知的這個小鄰居也不在家。

陳杭之心沉下去一分，覺得自己剛剛那個可怕的猜測正一點一點變為現實。t

這時候，一陣亮光刺過來。

陳杭之擡手擋了擋眼睛。

機車引擎熄滅，從車上下來一個少年。少年摘下頭盔，黑色短發肆意張揚，顯現出幾分少年的意氣風發。

陳杭之當然認得他，他就是溫厘知那個挂在嘴邊的小鄰居。

只是……他怎麽一個人回來？他把溫厘知搞到哪裏去了？

裴厭睨了他一眼。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他們兩個誰都不打算讓着誰，就這樣在門口僵持了一會兒。

“在我家門口幹嘛？”裴厭率先打破僵局。

陳杭之并不接話，而是開門見山地問道：“溫厘知呢？”

裴厭輕嗤一聲：“你是她誰？”

他早就想問了，這個來歷不明、鬼鬼祟祟的男的，到底是他媽的誰？

他之前問過溫厘知，盡管溫厘知再三強調只是朋友，但他一點也不信。這男的看溫厘知的眼神暧昧的要死。讓他看了一點都不爽。

陳杭之笑了，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我是她男朋友。”

他本就是故意嗆裴厭的，想讓他知難而退。

但沒想到裴厭卻能游刃有餘地接招。

只見他輕蔑一笑，眼神帶着幾分玩世不恭：“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