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抓緊

抓緊

溫厘知沒了脾氣, 只是跟他們兩個說不要再亂來了。

兩人也都各自默契地點了點頭。

恰這時，一輛黑色的轎車踏着雪轍匆匆駛過，然後停在溫厘知的家門口。

陳杭之一見這熟悉的車牌, 瞬間就驚呼一聲“完了。”然後撒腿就要往溫厘知家裏躲。

溫厘知看了一眼, 立馬認出這是陳杭之家裏的車。

車上下來一個司機。司機緊接着給後座的人開門。

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男人率先下車, 看見陳杭之的背影就大喝一聲：“陳杭之, 還不給我滾過來！”

陳杭之跑了一半，聽見他爸的聲音, 愣是被吓在原地, 跑也不是, 不跑也不是。

而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着雪貂的貴婦人，縱使眼角有幾分生澀的皺紋，也難掩她年輕時動人的姿色。她那雙眼睛很有特色, 深深的雙眼皮轍痕十分明顯。陳杭之的眼睛, 就是完全繼承自他的母親許菡。

許菡倒是性子溫婉, 還反過來勸慰陳馳道：“你脾氣也別那麽爆, 別吓着杭杭。”

陳杭之這才拖拉着兩條長腿, 不情不願地踱到他倆面前：“爸, 媽, 你們怎麽來了？”

“長本事了？啊？陳杭之？”陳杭之他爸陳馳面色難看，“要不是你班主任給我打電話，我現在還被你蒙在鼓裏呢？”

陳杭之一個人來飛鳥島這事，還沒跟任何人說過。陳父陳母平時不常在家，一般是住在離公司更近的房子裏, 陳杭之都是一個人住的多。

這次的事情，要不是班主任電話打到陳馳頭上了, 他或許還不知道他那個寶貝兒子居然膽子大到一個人離家出走。

“不是，爸，你聽我解釋。”陳杭之支支吾吾給溫厘知使眼色，意思是要溫厘知幫他替他爸媽說兩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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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厘知被摻和在這局勢裏，覺得分外尴尬，但也不得不出來替陳杭之解圍兩句：“叔叔，阿姨，杭之哥哥這次不是故意的。他是……有事情來找我。”

許菡見了溫厘知親切，趕緊過來握住她的手：“哎呀，小溫，好久不見了。聽你媽媽說，你回奶奶家了，我還怪念叨你的。”

陳馳也沖溫厘知點了點頭。

他夫妻二人沒有女兒，只有陳杭之這麽一個兒子。溫家又是陳家多年的故交，夫妻二人自然也是對溫厘知寶貝的緊，就差沒把她當親女兒看待了。

陳馳不太高興地看了一眼陳杭之：“有什麽事情非得逃課，陳杭之？趕緊給我回家。”

陳杭之看了一眼溫厘知，又對他爸媽說：“我不回去……”

陳馳面色越來越冷：“再說一遍試試。”

陳杭之退讓了一步：“那你們把小溫也帶回去，她一個人在這，我不放心。”說着，陳杭之掃了一眼站在一邊的裴厭。

從剛剛車停下來，這裴厭就一直站在他們身邊看熱鬧。陳杭之心想自己陳馳罵的樣子全被他看見了，估計裴厭這小子現在正偷着樂呢，一想到這，陳杭之就按捺不住不爽的心情。他非得把溫厘知帶回去不可。

許菡也似乎想到了什麽，手攥着溫厘知溫熱的手，說道：“是啊小溫，你媽媽她……”

陳馳突然警告般地看了一眼許菡。許菡察覺出他目光裏的警告意味，于是轉換了話題，說道：“小溫，你要跟我們一塊兒回去嗎？”

溫厘知搖了搖頭，拒絕道：“叔叔阿姨，我現在還不太想回去。我和媽媽已經說好了。寒假再回去。”

許菡也不再勉強，把話題對準了陳杭之：“杭杭，小溫不回去，但是你得跟我們回去。”

溫厘知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自然是管不着，但是陳杭之他們得管。

“不行。溫厘知不走，我也不走！”陳杭之抗議。

“陳杭之，我話不說第二遍。”陳馳展現出他作為父親的威嚴，他的目光透過玻璃眼鏡落在陳杭之身上，看上去分外冷峻可怕。

陳杭之最怕他父親這種冷峻得能殺人的眼神，在他父親徹底發怒前，他乖乖坐上了車後座，之後還不忘探頭出來對溫厘知說：“溫厘知，我給你發信息你得回，還有，不準和他說太多話。”

溫厘知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倒是陳馳也發現了站在一側的裴厭。多年未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當初那個倔強的小男孩，他現在長的很高，眉目英挺，也……更像陳與了。他那個早逝的弟弟陳與。

裴厭和陳與一般，如出一轍的恃才傲物。

少年黑色碎發垂落，眸子半垂，許久，他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人。兩人四目緩緩相對，他的眼睛裏有着深藏不露的震懾力，不像是他這個年紀所能擁有的敏銳和果敢。

最後竟然是陳馳率先移開眼睛，他隐隐從少年的面孔中看出了幾分危險。

他擡手扶了扶眼鏡框，招呼許菡先回車裏，然後他一步一步走到裴厭面前，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小彥？是你吧？長大了。”

然後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少年人的肩膀以示友好。

裴厭卻不太樂意地偏了偏肩膀。伴随着這一舉動，陳馳伸出來的手也尴尬地落了空。

他尴尬地讪笑一聲，然後又若無其事地以長輩的身份自居，問道：“小彥，錢夠用吧，不夠的話跟你大伯說。”

裴厭淡淡地“嗯”了一聲：“夠用。”

他其實根本就沒怎麽用陳家的錢。他對母親的死心存芥蒂。

“有空來雲都玩啊，小彥。”陳馳扶了扶眼鏡，勉強露出一個笑，他這一番并不太熱情真誠的邀請，算是他對這個不常謀面的侄子的愧疚。

裴厭沒說話。

陳馳自知尴尬，就匆匆說了句：“小彥，我先走了，你好好的。”

然後他轉身就上了車，似乎一點也不願意在這多呆。

盡管陳杭之一點都不情願，但車子很快就開走了。沒留給他一點反抗的機會。

溫厘知看了一眼裴厭，好奇道：“你居然認識陳叔叔啊？”

裴厭沒什麽情緒地點了一下頭：“嗯。”

然後又繼續道：“他是我父親的哥哥。”

溫厘知驚訝地“哦”了一聲，又想起了什麽：“那你和陳杭之，其實是堂兄弟。”

怪不得溫厘知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和t陳杭之有點像來着。

裴厭垂着眸子：“我也是才知道。”

他低頭拍了拍身上的雪子，又看向溫厘知：“還疼麽？”

顯然是在問剛剛被誤傷的她。

溫厘知搖了搖頭：“不疼。”

她仰起臉，沒有陳杭之的鬧騰，還真不習慣。四周都在下雪，靜悄悄地，裴厭低着頭在看她，問她疼不疼。

溫厘知想起了什麽，又問道：“你和鄭迦文後來是怎麽回事呀？”

她還記得那天在天臺上，鄭迦文情緒失控的畫面。盡管鄭迦文已經說明了他們鬧掰的原因，但溫厘知卻不願意相信。

有關裴厭的一切，除了他本人說的，其他人說的，溫厘知一概不理。

裴厭目光沉沉，看向被白雪覆蓋的馬路邊沿。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是他作弊。”

溫厘知眸子裏閃過了一絲震驚，鄭迦文說的，明明是裴厭作弊。

“他一直都想超過我，于是在那次入學考中作弊了。”裴厭說。

溫厘知又問：“既然你初中成績那麽好，為什麽後面……”

她想不明白，按照裴厭這個成績，明明可以繼續穩定發揮下去的，但他現在卻……

裴厭踩着長長的馬路，雪花紛紛塌落在他腳下。他和溫厘知沿着馬路在散步。

他說：“溫厘知，我沒有方向。”

他的人生沒有一點方向。過去，他什麽也沒有，還要備受別人非議的目光。他考上絡繹中學，只是為了母親死前的那一句話。

溫厘知看着少年走在風雪裏的背影。莫名覺得心疼。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那樣孤傲，看起來還怪兇的。可是，随着溫厘知和他越來越接觸，她卻發現，裴厭其實身上也有許多柔和之處。

他側着臉，問：“溫厘知，你以後，想考什麽大學？”

他知道溫厘知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飛鳥島，他早就默默開始接受這個事實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趕上溫厘知。

雪花紛紛在飛。

溫厘知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她說：“我想考平禮大學。我想成為一名翻譯。”

她眼睛微微眨着，充滿了期待。平禮大學算是國內top5的大學，在北方，盡管溫厘知從來沒去過那裏，但溫厘知卻一直把平禮大學作為學習的目标。

裴厭點了點頭。

看似漫無情緒，實則卻在心裏暗暗把“平禮大學”四個字默念了一遍。他側着臉，溫厘知個子小小，跟在他身後。他看見她頭頂上雪白的發旋，特別白特別可愛。

翻湧的情緒裹挾着他，他沒來由地停下了腳步。側着身子在看溫厘知。

溫厘知見他停住腳步不走了，懵懂地仰起臉看了他一眼。

表情呆萌。眼睛還分外乖巧地眨了眨。

這一擡頭，她就沒留心腳下，差點被路上橫生出來的小石子絆倒。

她一個趔趄，身子重心不穩。

裴厭眼疾手快，擡手付了她一把。

“路都走不好。”裴厭嘆了口氣，然後把大手伸向溫厘知，“抓緊。”

溫厘知懵懵懂懂地看着裴厭的手。他的手很大，也許是因為身高的緣故，他指節很長，少年骨骼脈絡分明，上面還繃着青筋。

溫厘知什麽也沒想，就握住了他的手。

雪天裏，他的手很溫熱，溫厘知牽着他的手，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他們沿着門口的那條馬路慢悠悠地在雪地上散步。

裴厭握的她手很緊很緊。

許久，少年說：“溫厘知，我也考平禮大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