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跨年夜

跨年夜

跨年夜這天, 溫厘知還是陪着媽媽在醫院度過。

外面清清冷冷地，終于下起了雲都今年的第一場雪。

溫厘知沒什麽胃口，只略略喝了一點白天趙斯林帶過來的粥。溫繡容更是沒有胃口, 一直在昏睡狀态, 很少有狀态好的時候。

溫厘知累了就伏在溫繡容的床邊, 安靜地守着她。

她的學籍又回到了雲都一中, 溫繡容還是放心不下她的學業。就算疾病纏身，也要溫厘知好好地念書。

溫厘知為了讓她寬心, 也答應了她。寒假過後, 她會加倍努力。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下落, 病房裏開了空調，暖融融的，但溫厘知卻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心底裏的寒冬，是沒有辦法抵禦的。每每想到這很有可能就是溫繡容陪自己過的最後一個年, 她就想哭。

溫厘知嘆了一口氣, 轉念又想到裴厭。

飛鳥島那邊下雪了麽？也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

一直到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 溫厘知聽見門口有人在敲門。

溫厘知心下疑惑：一般這麽晚了很少會有人來探望, 會是誰呢？

她心頭莫名閃過一個慌張的名字。

會不會是裴厭？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怎麽可能會是裴厭？他現在應該在飛鳥島, 自己也從來沒有告訴他家裏的地址, 更何況她現在還在醫院，他是不可能找到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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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厘知開了門。

“溫厘知，你怎麽瘦了那麽多？”站在門外的，正是陳杭之。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絨服，剛剛冒風雪而來。羽絨外套上還沾着冰晶的雪片。他頭發微蜷, 望向溫厘知的眸子裏淬滿了心疼。

溫厘知瘦了好多，他見不得溫厘知受委屈的樣子。

溫厘知收起期待的目光, 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你怎麽來了？”

“我還不能來嗎？”

陳杭之一聽溫厘知這話不樂意了，他翻了個白眼，溫阿姨生病以來，他也沒少跟着爸媽來探望，怎麽溫厘知看見他反而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出來。”陳杭之壓低了聲線，似乎是怕吵到好不容易睡過去的溫繡容。

這幾日癌痛越來越頻繁，溫繡容總是整宿整宿的失眠。

溫厘知輕輕地帶上了門，跟着陳杭之來到走廊外面。

“餓死了吧？趕緊吃飯。”

溫厘知這才注意到陳杭之手上還提着一個保溫罐。

“是什麽？”溫厘知沒吃什麽東西，這下肚子剛好餓了。

“馄饨。”陳杭之打開蓋子，一股熱氣冒上來，“趁熱吃。”

飛升的蒸氣齊齊往上湧，把溫厘知的眼睛弄得濕濕的。她确實很喜歡吃馄饨。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很喜歡了。

溫厘知咬了一口馄饨，淚水不由自主地滾落。

雲都這邊流行吃的馄饨是一種皮薄餡大的泡泡馄饨，加上青蔥、豬油，吃起來清香四溢。小的時候，溫繡容就喜歡給溫厘知包馄饨吃。

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沒有離婚。那個時候，媽媽也沒有一心撲在事業上。

溫厘知舍不得媽媽。

“哭什麽？小哭包？”陳杭之雖然嘴上帶着譏諷，心裏看見溫厘知這樣卻心疼的不行。溫厘知都瘦了好多，黑眼圈浮在眼底，一看就沒睡好的樣子。

“擦擦。”

他遞給溫厘知紙巾。

溫厘知接過來，溫吞地擦了擦眼睛。可淚水卻仿佛怎麽也止不住似的。擦了又掉，掉了又擦。

“怎麽額頭上還多了一個疤？”陳杭之眼睛尖，一眼就看見溫厘知額頭上新長出來一塊小小的疤，“在那邊誰欺負你了？”

“沒有。”溫厘知低了頭，閃避道，“自己摔的。”

她又吞了一只馄饨。在馄饨進入嘴裏的時候，她莫名又想到裴厭。

在她因為譚駿住院的時候，就是裴厭給她帶了馄饨。

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嘛？

-

陳杭之一直陪溫厘知到十一點，本來他是打算陪溫厘知一起跨年的，畢竟過往的十二年，一直都是他們兩個一起跨年的。

可是溫厘知今天情緒明顯不佳，大抵是因為溫繡容的特殊關系。

陳杭之察覺到了這一點，也有意給他們母女倆留出相處的時間，于是早早地就走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雪越下越大了。紛紛揚揚在地面上堆積了薄薄的一層。

陳杭之淋了一身的雪意回到家門，卻看見他家別墅門口站了一個高瘦的人影。

再仔細一看，那人并不是站在他家門口，而似乎是站在溫厘知家別墅的門口。陳、溫兩家是世交，房子挨在一起。

雪紛紛落落，染了那人一身。

“喂，你誰啊，鬼鬼祟祟在這幹嘛？”陳杭之先發制人，率先對那身影發出質問。

那人偏了偏目光。

少年清隽的面孔浮現在雪夜裏。

“是你。”陳杭之認出來，這是溫厘知在飛鳥島的那個小鄰居，他不可思議地指着裴厭，“你怎麽來了！？”

“我來找溫厘知。”

裴厭言簡意赅地回答。

從溫厘知離開飛鳥島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在瘋狂地想念她。想念吞噬了欲念的爪牙。

他發給溫厘知的消息，溫厘知一條也沒有回。

他不知道溫厘知是因為手機還在維修店裏維修，沒有辦法回消息。

他以為是她不要他了。

他像跌入病态一般，瘋狂地搜集和溫厘知有關的所有信息。

甚至低下高昂的頭顱，求助他那個大伯陳馳。最後終于要到了溫厘知家的地址。

少年選擇了啓程，離開他從來沒有離開過的飛鳥，來到千裏之外陌生的雲都。

他在路途上颠簸了一天。被抛棄的擔憂一直如陰霾一般籠罩着他。

他有想過溫厘知如果不要他會怎麽辦。

他會重新回到黑暗。他甚至想過去死。

“她不在家。”陳杭之好言提醒道。

“那她在哪？”裴厭揪着他的衣領，表情幾乎有些失控。

陳杭之嫌惡地皺了皺眉，他私心以為裴厭這樣的人不配跟溫厘知在一起，他不想讓裴厭繼續糾纏着溫厘知。

他動了動嘴，脫口而出：“溫厘知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随後他推開裴厭，指着溫厘知富麗堂皇的家，對着裴厭說道：“看見了麽？這就是溫厘知的家，不對，這只是她媽名下的房産之一，你再看看你那個破舊的家，你配的上她麽？”

裴厭松了手，眉心在不安地跳動。

陳杭之不依不饒，繼續強調道：“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你懂麽？溫厘知是被呵護在愛裏面長大的小公主，她對你好，那是因為有教養，而不是喜歡你，你明白嗎？”

“喜歡她之前，你先看看自己配不配好麽？”

裴厭的心髒被猛然刺痛了一下。

在來到雲都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溫厘知的家境。他只知道她來自大都市，卻不知道她家具體的樣貌。

而現在，他見到了。

在飛鳥島，像這樣的房子建築實在是少之又少。

盡管裴家在飛鳥島已經算是富庶。但那也完全沒有辦法和這相比。

陳杭之說的對，他确實配不上她。

但那只是眼下。

少年意氣比天高，總有一天，他會配得上溫厘知，并且堂堂正正地出現在她的身邊。

“聽懂的話就趕緊回家，天這麽冷。”似乎是看見裴厭落寞的表情，陳杭之也有幾分于心不忍，他有點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大放厥詞了。

雪花簌簌在落，少年垂着眸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陳杭之怕他受不了打擊，于是撓了撓頭，不疼不癢地補了一句：“你有地方去麽？實在t不行，你睡我家也成，我收留你一晚。”

“不用。”裴厭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不需要這種居高臨下的施舍和可憐。他骨子裏浸透着他父親陳與身上尊嚴的因子。

“不要拉倒。”陳杭之輕“嗤”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雪，越下越大了。

裴厭伫立在溫厘知的家前，在這個跨年雪夜，家家戶戶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圍中。

但卻只有他不幸福，酸澀和痛苦湮滅了他。

溫厘知，放棄你，下輩子吧。

少年永遠也想不到，他成年那一年第一次離家來到千裏之外的陌生城市，竟然是為了去赴一場沒有可能的約。

他在空無一人的秀麗別墅前站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雪停才離開。

沒有人知道他來過的痕跡，除了雪地裏深深淺淺的腳印。

那一夜的雪很大，大到他日後每一次對這場雪的回憶，手指和心髒都會因此而隐隐作痛。

從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有了第一個害怕的事物，就是下雪天。

-

溫厘知躺在陪護床上，看着窗外紛紛落落的雪，不知道為什麽失了眠。

明明她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沒有睡好，亟需一場充足的睡眠。

夜色靜谧，牆壁上挂着的鐘表在一片靜寂中走動。溫厘知躺在床上，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分針走向數字“59”。

她閉上眼睛，跟着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一齊在心裏默默地讀秒。

“56，57，58，59……”在秒針複又歸于零點的那一刻，她悄聲說，“裴厭，新年快樂。”

窗外有人在放煙花，一簇一簇金燦燦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開。

是新年了。

溫厘知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十八歲跨年夜的這一天，有一個少年在她家門口等了她一整夜。

在她為他倒計時數秒的這一分鐘裏，少年也同樣地在心裏對她小聲說“新年快樂”。

雪地裏身形高瘦的少年一夜未眠。

明明害怕極了被抛棄的命運，卻還是固執地想要給她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