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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王夫人所料不錯,舞陽公主的婚事确實提上了議程。

“錦衣,朕聽說你今日又在禦道上跑馬了?”皇帝年逾古稀,嗓音卻铿锵有力。

“錦衣”是舞陽公主的小名。

舞陽公主聽父皇發問,很快點了點頭:“是呀。兒臣還帶了宮外的糕點回來,與宮中風味不同,父皇嘗嘗嗎?”

嘴上問着“父皇嘗嘗”,舞陽公主的手已将糕點遞到了皇帝嘴邊。

“錦衣——”責怪的呼喚,來自于舞陽公主的生母劉賢妃。

舞陽公主轉頭瞧了瞧母妃,很快看懂了母妃的意思。她将皇帝嘴邊的糕點收了回來,掰下一半塞入嘴中,這才重新将剩下的一半糕點遞回皇帝面前。

“父皇放心吃。兒臣已經吃了許多了,沒毒。”剛剛咽下食物的舞陽公主,聲音有些含糊,卻越發突顯了少女的天真可愛。

皇帝對劉賢妃擺了擺手,果真接過了舞陽公主的半塊糕點,咬了一小口。放下糕點後,皇帝才撿起之前沒說完的話題,交代道:“錦衣,你将要及笄了,不可再招搖過市。下次不能再走禦道了,記住了嗎?”

“不是父皇說,只要兒臣不出城,京中任兒臣跑馬嗎?”舞陽公主不滿地噘嘴。

“你想出京玩,等朕給你找個好驸馬,讓驸馬陪你去。”皇帝哈哈大笑。

舞陽公主面色一僵,她很快纏上了皇帝的胳膊,撒嬌道:“父皇,兒臣不要驸馬,兒臣要一直陪着父皇。”

“朕把你的住所留着,你出降之後,也能時常回宮居住,也是一樣陪着父皇。”

“那怎麽一樣!兒臣要天天陪着父皇!”

“好好好,天天陪着父皇。朕給你修的公主府,你看了嗎?若有不中意的地方,早日告訴朕,朕讓人給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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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是公主婚後的居所。舞陽公主一聽到“公主府”,就明白了父皇的敷衍,卻不好再糾纏父皇。

舞陽公主垂頭喪氣地告退後,皇帝不複慈父情态,對劉賢妃吩咐道:“下個月南樂府上辦花會,務必讓錦衣出席。”

皇帝嘴上的“南樂”,是南樂公主。南樂公主是皇帝的第十女,她素來喜歡熱鬧,每年春天都會遍邀貴家,在府上舉辦花會。花會之際,各家夫人往往會攜子女出席,成就了不少姻緣。數年下來,南樂公主的花會,實際上已經成了京城權貴圈中有名的相親會。

“臣妾遵命。”劉賢妃言行恭敬,與舞陽公主簡直不像一對母女。

皇帝當晚歇在了劉賢妃宮中,舞陽公主一晚上都不能與母妃說話,第二天一早,皇帝才走,她就奔到了劉賢妃身邊。

“母妃,我真的不能不要驸馬嗎?”

從皇帝昨晚的态度中,舞陽公主已經看出了父皇的心意已決,只是她尤自不肯放棄希望。

“你長大了,是該相看驸馬了。”劉賢妃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額發。

“我真的不想成婚。”舞陽公主想起壽張郡主的慘死,泫然欲泣。

壽張郡主是太子的長女,卻比舞陽公主年長三歲,她與舞陽公主名為姑侄,實同姐妹。前年,壽張郡主出嫁,很快傳出了有孕的喜訊,不曾想,竟于生産之時難産而死,一屍兩命。

劉賢妃了解女兒的恐懼,她将舞陽公主摟在懷中,溫柔地哄勸道:“錦衣乖,不怕,只是先挑一個驸馬,成婚還遠着呢。就算成婚了,你若害怕,就讓紫荊服侍驸馬,阿柔之事,就不會決計發生在你身上了。不怕。”

壽張郡主小字“阿柔”,而“紫荊”則是舞陽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劉賢妃的意思是,女兒若是害怕懷孕,就讓紫荊替她承擔夫妻義務,這樣,舞陽公主不會妊娠,也就不用擔心像壽張郡主那樣難産早逝了。

在世人看來,生兒育女,是女子的本分,哪怕難産死了,那也只是時運不濟,更有甚者,甚至會譴責難産而死的産婦“無用”。劉賢妃一番話,本質上是在鼓勵女子逃避生育的“本分”,在這個時代,幾乎算是大逆不道,要是傳出去了,皇帝第一個就饒不了劉賢妃。劉賢妃也知道自己在犯忌諱,所以,語至最後,幾乎成了耳語。

“我不想死,也不想要紫荊替我死。”舞陽公主年紀尚幼,其實還不懂夫妻之事。只是,壽張郡主之死,讓舞陽公主覺得,誰有了丈夫,就是誰踏入了鬼門關。讓紫荊替她接近驸馬,那就是讓紫荊替她赴死,她不忍。

“不是的,錦衣,你想岔了。你看,母妃生了你,如今不也好好的嗎?成婚生子,不一定會死人的。”

“我打聽過了,很多人生孩子時死了。還有人平安生下了孩子,隔了兩天又死了。”舞陽公主說話間抱緊了劉賢妃,似乎是在為母親後怕,“阿柔如果沒成婚,她現在一定還活得好好的。母妃,我不明白,既然成婚會死人,為何一定要成婚呢?”

劉賢妃原是民間小戶人家的女兒,她曾聽過一句俗語,說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但是,她的女兒,貴為公主,根本無需嫁人,就可以一生衣食無憂,那為何一定要成婚呢?如果劉賢妃能做主,她一定把女兒留在身邊,只要她終身康樂就好。

可是,做主的人,是皇帝。

想到皇帝的态度,劉賢妃只好說道:“錦衣,人都是要成婚的。我們能做的,只是挑一個順眼的驸馬。你父皇讓你下個月去你十姐姐府上參加花會,聽話,你去瞧瞧,看看有沒有中意的人。你若不去,你父皇就會直接賜婚了。屆時,若是個醜人,你見着他,連桃花糕都吃不下,再後悔就晚了。”

本朝戰亂初歇,正是需要增長人口的時候,男滿二十,女滿十五,還未婚配,就會被官方罰款。貴族子弟不愁交不起罰金,卻也是普遍早婚。舞陽公主将自己認識的人全回憶了一遍,确實想不到不婚的人。她再不情願,也只能認清現實。

如果必須要成婚,舞陽公主覺得,自己确實需要挑個好看的驸馬,不然,若是像阿柔的郡馬那樣,她真的要吃不下桃花糕了。阿柔明明不喜歡那個醜郡馬,還得嫁給他,最後還死在了那場婚事上,全怪皇長兄!父皇要是像皇長兄那樣對她,那她還不如現在就死了!

想到這,舞陽公主興沖沖地跳到了地上:“我要去找父皇,他得讓我自己選驸馬!不然我死都不成婚!”

劉賢妃沒有阻攔舞陽公主,她目送女兒風風火火的背影,反而偷偷松了口氣。皇帝已經七十歲了,說一句大不敬的話,說不定哪天一閉眼,就再也睜不開了。太子雖然友愛弟妹,但是開口禮義,閉口教化,他給壽張郡主挑的夫婿,就是其貌不揚。既然女兒注定要成婚,那還是趁着皇帝健在,挑一個好人選,不然,若是淪到太子給女兒挑驸馬,那就真的沒指望了。

若真能由女兒自己挑人,那女兒将來的婚後生活才更可能如意,劉賢妃當然是希望的。她想,皇帝既然肯讓女兒去花會上相看,想必女兒鬧着自己選婿,皇帝也不會過于怪罪。那麽,去試試也好。

*

舞陽公主為婚事纏磨皇帝時,高睦已在越國公府安頓了下來。

與母親面談後,高睦卸下了最後的顧慮,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備考。她除了晨昏定省,每日都在自己的院中溫書,送到她手上的飯食,也是再三驗毒。如此平平安安地過了半個月,直到修山書院的山長入京,高睦登門拜訪,才算是第一次踏出了家門。

修山書院的山長姚文度,是當世有名的大儒。高睦在修山書院求學時,多蒙姚文度指教,與姚文度實有師徒之誼。就連高睦的表字,也是姚文度取的。

高睦知道姚文度從不收受學生的禮物,她敲開姚文度的家門時,只帶着近期的課業。

姚文度此次進京,是為了操辦次女的婚事,但他素來以提攜後進為己任,适逢科考将近,他有意對修山書院參加科考的學生再指點一二,這才發出了請帖。

高睦五官标致,再加上女扮男裝的緣故,與尋常男子比起來,是令人過目不忘的俊美。姚文度家中的老仆認識高睦,不等高睦遞出請帖,就将高睦引到了姚文度的書房。

“高師弟。”

“王師兄。”

在姚文度的書房門口,高睦遇到了一位修山書院的同學。

見到姚文度後,高睦注意到姚文度頻頻飲茶,她想起剛剛離去的王師兄,料想姚文度今日定是指導了很多人,她不願再讓口幹舌燥的姚文度費心,便沒有掏出袖中的策論。

姚文度與高睦寒暄幾句後,卻是主動問道:“公行,近日可曾作文?”

“公行”是高睦的表字。

姚文度不問也就罷了,既然問了,高睦也不願對師長撒謊。她很快掏出了自己的策論,雙手奉到姚文度面前,恭敬道:“叨擾山長了。”

“老夫既為山長,傳道受業,本就是分內之事,談何叨擾。”姚文度笑着擺了擺手,心中卻欣賞高睦的體貼。有人說,他對高睦青眼有加,是巴結“越國公世子”這個權貴,殊不知,他看中的,是高睦的才德。

況且,越國公世子這個身份,只給高睦帶來了性命之憂,何曾有過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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