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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乞丐見高睦臉色難看,以為高睦被人撞見了女兒家的私事不好意思。她伸手擦掉了臉上的灰痕,低聲道:“姐姐放心,我也是姑娘家。”

姑娘家?

高睦一開始聽小乞丐音色清脆,是覺得像個女孩子,但是小乞丐一直大大咧咧地,不像是世間女子會有的樣子,所以她沒有多心,只當小乞丐年紀尚小,所以聲音雌雄莫辯。此刻再看,露出了五官的小乞丐,是一身破衣爛衫也難以遮掩的俏麗,分明是個小美女。

小小年紀的姑娘家,把自己抹得灰頭土臉,乞讨為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困苦。她卻能保留赤子之心,對他人伸出援手。誰忍心奪走這樣的生命?

好不容易握緊哨棍的高睦,再次陷入了動搖。

小乞丐許久都沒有等到高睦說話,以為她還在發懵,便說道:“姐姐衣裳髒了,我去給姐姐找件新衣裳,很快就回來。”語罷,小乞丐便轉身了。

“等等。”高睦沒有阻止小乞丐離開。她叫停小乞丐後,掏出錢袋,塞在小乞丐手上,然後鄭重地道了聲,“多謝。”

小乞丐的熱情,喚醒了高睦被私心蒙蔽的良知。她想起了經書中的大道,甚至想起了賊人嘴中的“道義”。

做殺人買賣的惡匪,尚且有自己堅持的“道義”,她高睦,若是為了一己私心就恩将仇報,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還有何面目做人?還有什麽資格,去踐行天下為公的大道呢?

高睦名下,有很多王夫人轉給她的田莊店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在女兒身暴露之前,高睦本打算帶走小乞丐,根據小乞丐的喜好安排去處,算是回報小乞丐的救命之恩。如今,放棄殺人滅口的念頭後,高睦絕對不能讓小乞丐知道她是越國公世子,所以,她能給出的謝禮,就只有銀錢了。

“只是買件衣裳罷了,姐姐不用客氣。我去去就來,姐姐在這等我哦。”小乞丐以為高睦謝她幫忙跑腿買衣裳,她嫌高睦給的錢太多,只從錢袋中拿了塊碎銀,就将錢袋扔了回來,然後風風火火地跑了。

高睦接穩錢袋後,擡頭再看,小乞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處。她望着空蕩蕩的巷道,反而輕松地笑了。

人海茫茫,萍水相逢。她與小乞丐,本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別之後,哪怕刻意去找,也很難再重逢。她如果沒有及時擺脫一念之差,真對小乞丐下了殺手,此刻必然已經後悔了。

現在好了,她真心慶幸自己沒有動手。

哪怕沒有救命恩情,她也真心希望,小乞丐這樣鮮活的姑娘,可以安然無恙地生活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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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舉目四顧,在巷道的牆上找到了一處牆縫,将錢袋塞了進去,又将哨棒靠在了牆邊,然後她也離開了。

還沒走到巷子口,高睦就遇到了自己的護衛。

高睦的護衛長姓許,是一名斷了右臂的老兵,高睦稱他“許伯”。之前襲擊高睦的賊人,逃跑的方向,正是高睦的護衛所在。許伯這種戰場上摸爬滾打的人,素來警覺,他看到十來個漢子從巷子中跑出來,頓覺異常,于是帶着一半的護衛提前進了巷子,打算迎一迎高睦。

高睦預料到了許伯等人的動向,與他們提前會面也不驚奇。她簡單敘述了自己遇襲的事情,又自稱衣衫髒污,要來了許伯的鬥篷。

許伯為了遮掩斷臂,哪怕是夏日,也慣常系着鬥篷。他是看着高睦長大的人,知道高睦不會嫌他老頭子的東西邋遢,也不矯情,利索地将鬥篷讓給了高睦。

有了鬥篷的遮擋,短時間內,高睦不必擔心月事再露餡,但是突如其來的月事,總需要處理。她又以更換衣服為由,去了名下的一間成衣鋪。

高睦前往成衣鋪時,從成衣鋪中買完衣服的小乞丐,已經回到了她與高睦相遇的深巷中。她看着空無一人的巷道,有些失望地嘀咕道:“不是說好等我買衣裳回來嗎?怎麽不告而別了?”

她本以為,女扮男裝的姑娘,只是說書先生在話本中編造的,沒想到還能在生活中遇到。看那位姐姐的樣貌,應該已經及笄了,就是不知道嫁人了沒有。她女扮男裝,也是為了溜出家門玩耍嗎?還有之前那些歹人,也不知道為什麽攻擊那位姐姐……

想起之前的打鬥,小乞丐擔心高睦又遇到歹人,急忙查看起了周圍的環境。注意到牆邊的哨棒,小乞丐順着哨棒的方向,發現了牆縫中的錢袋。

她将錢袋握入手中,臉上重新浮起了笑容。

此時正值陽春三月,正是百花爛漫的時節。僻靜的小巷中看不見花枝,空氣中卻不乏花香。小乞丐在花香中擡頭,仰望着巷道上蔚藍的天空,覺得今天是個極好的日子。

平安就好。

今日雖然沒能混出城外,但是救了個人,也是極好的。

高睦不知道有人正為她的平安高興,她在成衣鋪将一切打理妥帖後,發現已經錯過了越國公府的飯點,帶着護衛們在酒樓用了午飯,這才返回越國公府。

“今日外出不順利?”

高睦在成衣店新換的儒衫,與出門時那件一樣,都是玉色。旁人見了,看不出高睦換了衣服,王夫人卻一眼就看出了區別。高睦的衣飾都是王夫人安排的,量體裁制的衣裳,不會如此不合身。高睦出門在外,如果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沒有無緣無故換衣服的道理,王夫人故有此問。

“回母親,孩兒從姚家出來,與護衛彙合前,有十來個賊人襲擊孩兒。似乎是雇來的江湖人。”高睦點頭道。

姚文度的帖子遞到高睦手中之前,經過了越國公府的門房,高廣宗母子能拿到姚文度家的地址,不算離奇。但是,襲擊高睦的賊人,堵在姚家門外的巷道中,似乎料定高睦會把護衛留在巷外。而且高睦出門時,宣稱自己是去書店,怎麽就讓人精準地堵在了姚家門外?既了解高睦的習慣,又能知道高睦的真實去向,那只能說明,高睦和王夫人身邊……有隐患。

“我來查。”王夫人也立馬意識到了有內奸,她淡定地點了點頭。

高睦即将科考,沒有功夫查內奸。她不熟悉越國公府,就算有功夫,也未必查得出來。所以,明明小腹越來越痛,她還是一回府就來到了王夫人這裏。無論王夫人查不查得出來,好歹先讓母親有個提防。

“那孩兒先告退了。”高睦一向痛經,好在她的月事不規律,時常數月才來一次,不然每個月都有兩天痛得面無人色,該惹人起疑了。與王夫人說完急事後,高睦急着回房休息,很快提出了告辭。

王夫人瞥了一眼高睦頭上的冷汗,問道:“受傷了?”

“一點棍傷。賊人沒有刀劍,用的哨棒。”

本朝嚴控兵器,就算是軍功立身的公侯人家,家中的刀劍也有限。王夫人在聽到“江湖客”時,就猜到了高睦的對手沒有刀劍。她點頭道:“嗯,回去了讓鄭嬷嬷給你塗點金瘡藥。”

鄭嬷嬷是王夫人的保母,她無兒無女,也沒有其他親屬牽挂,是為數不多的知道高睦女兒身的人之一。從高睦出生後,鄭嬷嬷就在高睦身邊伺候,是高睦身邊唯一的女性仆人,也是唯一能進高睦房間的仆人。

“是。”

“說說你去姚家的事。”

高睦打算行禮告退,王夫人卻以手下按,示意高睦坐下。

從高睦習武起,她的房中就不缺上好的金瘡藥。對于高睦身上的“一點棍傷”,王夫人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高睦許久不來月事,又正逢受傷,她痛經加棍傷,着實萬分難受。此時房中只有王夫人,高睦不用顧忌,便指了小腹,低聲道:“母親,孩兒腹痛,想回房歇息。姚家的事,可以改日再說嗎?”

看到高睦的動作,王夫人明白高睦在痛經,她卻皺眉道:“等你當了官,遇到這樣的日子,就不上衙了?”

高睦心口一寒。第一次來月事時,母親就告訴她,越是女兒家這種特殊的日子,越不能表露出異樣。她知道母親說得在理,每逢痛經,都咬牙死撐,有時痛得臉色都白了,就自稱習武受傷。今日若不是痛得實在難以忍受,她也不會對母親示弱。她不明白,萍水相逢的小乞丐,都會關心她的傷勢,為什麽母親這裏,總是只有冷冰冰的道理?

冰涼的質問,沖擊高睦的身心,讓她感覺下腹更痛了。她幾乎搖搖欲墜,還是順從地坐到了母親面前,逼迫自己拿出了正常的語調,回禀道:“孩兒今日去姚山長府上,沒有遇到什麽非同尋常的事情。山長……”

“今日罷了。你回去歇着,明日再說。”王夫人眼看着高睦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頭。

“山長看了孩兒的策論,指點……”

高睦不肯再收口,王夫人直接起身,走向內室,消失在了屏風之後。

失去了說話對象,高睦只好閉嘴。

從座位上站起來時,高睦眼前發白,扶着桌子靜站了片刻,才漸漸恢複視線。她伸手抹掉了額頭的冷汗,苦笑了一下,猜測自己的臉色可能也白了,又用雙手揉了揉臉,幫忙恢複一點血色,這才對着屏風行禮,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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