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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從高睦回京起,王夫人便給高睦安排了周密的防護,飲食之上,更是尤其小心。但凡是入口的東西,送到高睦手上時,一定是經過了層層驗毒。如此嚴防死守,高睦總算平平安安地吃到了會試前的最後一頓晚飯。

會試就在明日,高睦覺得,上次在太平門附近遇到的刺殺,大約就是會試前最後的危險了。若不然,在京城街上買.兇.殺.人就已經夠膽大包天了,他們總不能在越國公府明目張膽砍了她吧?就算真派人來,她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高睦有一絲松懈的時候,她遇到了一場投毒。

來給高睦投毒的人,是王夫人身邊的女管事彭氏。彭氏從前是王夫人的貼身侍女,成親後也在王夫人房中管事,算是高睦熟識的女仆婦。

“奴婢奉夫人之命,來瞧瞧世子。夫人說,明日就是大考,要世子早些安置。”

高睦此時尚在書房,正在整理明天需要的考試用品。她今日本來就準備早睡,應道:“我收拾收拾,就回房歇息。”

彭管事看着高睦手中的考籃,嘆道:“世子身邊只有幾個軍漢,連個書童都沒有,書房都要自己打理,日子也過得太苦了。夫人也是的,以少爺的品格,多幾個人服侍,哪裏就能纨绔了去。”

高睦沒有貼身侍女,也沒有書童,都是為了便于保守身份秘密。王夫人對外的說法是,不讓兒子養成纨绔風氣。外人覺得王夫人古怪,也只當她是将門虎女,非要用軍營的标準培養兒子。

高睦三年不在母親身邊,與彭管事也生疏了不少。此時聽見彭管事替自己打抱不平,她知道彭管事并非真的指責母親,只是心疼自己。想起小時候彭管事對自己的照顧,高睦心中有些溫暖,她卻只能搖頭道:“母親也是為了我好。人多了不清淨,我也不喜歡。”

“是奴婢多嘴了,世子不覺得苦就好。”

苦嗎?高睦思索了一下。

很小的時候,母親就要她自己穿衣吃飯,不許她和別人距離過近。那時,是有些不習慣。倒不是需要人服侍,只是那時年紀還小,不習慣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後來,也就都習慣了。

至于整理書房這種事情,修山書院的同窗,不乏平民人家的子弟,他們本來就只能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沒有書童,實在算不得什麽苦。

高睦走神時,彭管事倒了一杯茶水,試圖塞到了高睦手上。高睦因為女扮男裝的緣故,養成了與他人保持距離的習慣,幾乎是彭管事的手指才碰到高睦的皮膚,她的手就縮了一下。幸虧彭管事這杯水倒得不滿,不然該灑在書桌上了。

“世子的嘴都幹了,該喝水了。”彭管事勉強笑了笑,将水杯放在了高睦身前的桌面上,告辭道,“奴婢不耽誤世子的時辰了,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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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彭姑姑慢走。”

彭管事走後,高睦看着面前的水杯,覺得是有些渴了,就伸手拿起了杯子。

将水杯送到唇邊時,高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有一年冬天,大約高睦四五歲時,母親要她自己穿衣裳。那是高睦第一次自己穿冬天的衣裳。冬衣厚重,她年紀小,拿起衣服都費勁,半響都沒能穿好。當時彭管事也在場,她心疼高睦,趁着王夫人不注意,想偷偷幫幫高睦。王夫人發現後,罰彭管事在室外跪了半個時辰。彭管事為此染上了風寒,病了很久。從那天開始,沒有王夫人吩咐,王夫人身邊的下人,都不敢近身服侍高睦了。

不敢近身服侍,自然更不會觸碰高睦。

那麽,彭姑姑方才,為什麽會碰我的手?

高睦看着手中的水杯,想起了彭管事離去之前的笑容。似乎有些……驚慌?

彭管事遞給高睦的這杯水,是從高睦書桌上的水壺中倒出來的。

從高睦回到越國公府開始,哪怕是驗毒确認了安全的飲食,一旦脫離了高睦的視線,高睦便不會再次食用。

高睦書桌上這壺水,已經驗完毒了。正是為了确保這壺水一直處于視線之中,高睦才會把它放在了書桌上。但是,彭管事倒水時,高睦在走神……

從一個疑點想開去,高睦又想到了另一個疑點。

母親,從我能獨立生活後,就不過問我起居的小事了。她,專程派彭姑姑過來,只為催我早睡?

彭姑姑……真是母親派來的嗎?

“來人。”

高睦召來護衛,将手中的水杯遞了出去。

就寝時分,高睦得到了回信。彭管事倒給高睦的那杯水,确實有問題。

是砒.霜。

劇毒的砒.霜,只需飲用一小口,就必死無疑。

高睦聽到這個結果時,後背滲滿了冷汗。緩過勁來後,高睦又嫌棄自己過于大驚小怪。

從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的那天起,母親就告訴她,不能輕信任何人。只是,本以為,這個不能輕信,是為了保守身份,如今看來,還是為了保命。

越國公府,果然是個狼窩。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呢?在越國公府經歷了那麽多次危險,她早就知道的,越國公府比狼窩還兇惡。

她一定要逃脫這個兇險之地!

明天的會試,不容有失!

“鄭嬷嬷,替我去一趟母親那裏,把彭管事對我投毒一事,悄悄告訴母親。”

王夫人住在後宅,高睦作為“男子”,天黑之後,去不了王夫人院中。明天就要科考的她,也沒有這個閑功夫。鄭嬷嬷作為高睦身邊唯一的女性仆人,是唯一能幫她去後宅跑腿的人。将傳遞消息的任務交給鄭嬷嬷後,高睦就睡覺了。

也許是頭一天夜裏受了刺激的緣故,次日的會試上,高睦下筆如有神助。

按照姚文度的預計,高睦參加本屆科考,只能勉強登科,會試揭榜時,高睦的名次卻在中間。

中間也好,榜尾也罷,只要不在榜首,殿試之後,高睦就能外放為知縣了。

等候殿試的日子裏,高睦參加了回京以來的第一次應酬。

那是一場花會。

花會的主人南樂公主,是當今皇帝的第十女,也是王夫人的手帕交。南樂公主給王夫人下請帖時,特意強調了要她帶着高睦一起出席,王夫人不好拒絕。

高睦跟随王夫人來到南樂公主面前後,本想隔着屏風參拜,南樂公主卻直接走到了高睦面前。

南樂公主算是高睦的長輩,但是,按照禮教,除非是通家之好,否則,婦女幾乎不會與“外男”見面。

“越國公世子高睦,拜見南樂公主。”

“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我與你娘的交情,見了你就如同見到自家子侄。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姨母,行家禮即可。”

高睦沒想到南樂公主會從屏風後出來,她穩了穩神,才想起來繼續行禮,南樂公主卻派人制止了高睦的跪拜。

家禮?姨母?

高睦小時候見到南樂公主時,确實是行小禮、稱姨母,但那是在私室,而且那是她幼年之際。今日花會,人多眼雜……高睦請示性地看了看王夫人,見到母親點頭,才重新唱喏道:“高睦拜見姨母。”

“這就對了。”南樂公主點了點頭,又扭頭對王夫人笑問道,“聽說前幾天會試放榜,阿堅名列其中?”

“阿堅”是王夫人給高睦取的小名。

看到王夫人點頭,南樂公主又笑道:“不愧是咱們家的孩兒,不錯,真不錯。”

高睦垂手侍立在一旁,聽着南樂公主與王夫人說笑,心中又想起了小時候的疑問。第一次見到南樂公主時,她就很不解:南樂公主笑不離口,母親不茍言笑,這樣性情迥異的兩個人,怎麽會是好友?

南樂公主今日需要招待衆多女客,不宜讓高睦久留,她招來了她的小兒子呂廷恩,讓他帶着高睦去男客那邊。高睦離開前,南樂公主還以久別為名,又給高睦送了一份見面禮,又說另有登科之禮相贈,不許王夫人推辭。

今日來到南樂公主府的男客,大多像高睦一樣,是随母赴宴的年輕公子。

呂廷恩的父親,是時任黃國公。作為國公和公主之子,年近弱冠的呂廷恩,對京中的權貴子弟都十分熟悉。他将高睦帶到男客那邊後,為高睦細致地引見了各家公子。

近些年來,皇帝一直在鼓勵武臣子弟讀書學禮,但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公侯後代,不需要考進士就能有官做,誰耐煩讀那些枯燥的經書?所以,即便皇帝敦促他們入學受經,勳貴子弟中的大多數人,也只是在國子監挂了個學習的名頭。高睦會試登科後,皇帝拿着高睦當榜樣,嚴令公侯府邸加強文教,讓高睦的名字傳遍了權貴圈層。今日來南樂公主府赴宴的各家公子們,自然是知道高睦的。

武臣子弟這頭,早已将棄武從文的高睦當成了異類。他們聽到高睦的名號,想起自己多出來的課業,能說出一句“幸會”,已經算友善了。還有人陰陽怪氣地抱怨道:“高世子在科場上風光了,兄弟們卻是要去國子監受苦了。”

南樂公主的花會,遍邀貴家,在場的公子中,也不乏文官家庭的子侄。但是,文官與勳貴,是兩個泾渭分明的群體。文官子侄見到高睦,也只是多說了兩句“恭喜高中”而已。

如此一來,熱鬧的花會上,人人三五成群,談笑風生,唯獨高睦不屬于任何一個團體。若不是呂廷恩一直陪在高睦身邊,高睦竟是要落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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