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山中風雲多變,不知不覺間,雲霧遮蓋了山腳,就連半山上的寺觀,也只剩隐約的輪廓。

舞陽公主俯瞰雲霧缭繞的山巒,突然失笑,嘴中的糕點都險些掉了。

高睦擔心舞陽公主嗆到氣管,連忙給她遞上了水壺。

舞陽公主确實有些噎着了,她飲水吞掉了口中殘存的點心,幫食道恢複通暢後,人卻是越笑越開心。

“公主笑什麽?” 高睦有些摸不着頭腦。她剛才一直坐在舞陽公主對面,兩人正在用點心墊肚子,舞陽公主無緣無故就笑出了聲來,她實在不知道舞陽公主為何忽然如此開心。

舞陽公主笑意未褪,遙指山岚之後的缥缈廟宇,眉開眼笑地說道:“我方才在想,難怪話本中的神仙都住在山裏,你看那邊的寺廟,像不像神仙居所。”

神仙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高睦不知道神仙是否居住在雲山之中,她倒是覺得,與舞陽公主共處的時光,像神仙一樣的日子。

修山書院坐落于名山之中,高睦曾經目睹山花争豔的繁麗,曾經領略層林盡染的壯美,曾經體驗踏雪尋梅的雅致……與那些多姿多彩的山景相比,今日的東山,談不上驚豔。高睦卻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登山之旅。

她陪舞陽公主出游,是想成全舞陽公主的開心,又何嘗不是成全自己的開心呢。

與舞陽公主一起,仿佛世間只剩下歡樂。如果沒有舞陽公主,沒有親友、也沒有娛樂愛好的高睦,只能單調地度過休沐之日。

京城落鎖之前,高睦與舞陽公主讨論着下一個假日的游玩計劃,有說有笑地回到了公主府。

馬車直接駛入了二門內,紫荊見高睦與舞陽公主一起下車,趁着高睦在場,回禀道:“今日越國公派人來給公主、驸馬請安,說是過幾日冬至,恭請公主驸馬過府……”

一聽到“越國公”,高睦眉眼間的笑意就凝固了。舞陽公主留心着高睦的臉色,不等紫荊說完,擺手打斷道:“不去不去。”

紫荊冷眼瞧着,高睦成為驸馬後,只去越國公府晨省了一次,就那一次,也是匆匆返回,神色反常,還連累公主扭傷了腳。紫荊深通人情,用腳指頭也能猜到,高睦與越國公府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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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國公寵妾滅妻的事跡人盡皆知,紫荊也覺得越國公對高睦這個兒子過于狠心,可是不管怎麽說,父子綱常,不容忤逆。冬至是大節,又是祭祖的日子,驸馬要是連冬至都不回本家,幾乎算是大逆不道了。就連公主,也會跟着背上罵名。

“公主,越國公府是驸馬的父兄家,冬至家祭,公主身為越國公府的媳婦,該與驸馬同去的。”紫荊看似是在勸說舞陽公主,其實是在提醒高睦。

舞陽公主不谙世事,沒有聽懂紫荊的言外之意。為了幫高睦躲開傷心之地,她搬出了父皇那座大佛,搖頭道:“派個人告訴越國公,高睦冬至要陪我入宮拜節,去不了越國公府。”

國朝以孝治天下,就連皇帝都背不起不孝之罪。高睦知道,她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去越國公府。高睦輕輕拉了拉舞陽公主的衣袖,低聲道:“公主,紫荊說得沒錯。勞煩公主冬至陪我回一趟越國公府。”

礙于外人在場,高睦提及越國公時,不得不用上了“回”字。

回越國公府?高睦還舍不得越國公府那個家嗎?舞陽公主詫異地望向高睦,猶豫地點了點頭。

點頭之間,舞陽公主想到,有她一起,諒越國公府不敢再欺負高睦。她又堅定地說道:“以後你去越國公府,我都陪你同去!”

時隔二十餘日,再次想起母親的厭棄,高睦依然感覺痛心。幸好還有舞陽公主,願意“陪”她。高睦凝望着舞陽公主的面顏,由衷地說了聲:“多謝公主。”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謝她陪她去公主府,她早已習慣了高睦開口“勞煩”,閉口“多謝”的禮貌作風,也不怪高睦客套,只是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冬至當日,入宮朝賀後,高睦與舞陽公主如約來到了越國公府。在舞陽公主面前,越國公高松壽完全不敢以尊長自居,他帶着全府老少,隆重地迎接了舞陽公主。

祭祖之時,本應按照行輩長幼排序。高松壽這個主祭,不敢貿然站在舞陽公主前面,又将舞陽公主往首位上讓,還是高睦替舞陽公主推辭了一番,高松壽這才上前。

禮畢之後,高松壽表示,越國公府中,已經為舞陽公主夫婦備好了房舍,恭請舞陽公主在越國公府過宿。

如果高睦與父母親人感情深厚,舞陽公主為了高睦,不介意在越國公府住一晚,甚至長住也無妨。如今嘛,自然是不住的。

舞陽公主也不找借口婉拒,直接搖頭道:“本宮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按照“三從”的規範,女子出嫁從夫,夫家才是女子真正的家。舞陽公主的“回去”二字,明擺着不把越國公府當自家人,紫荊侍立在舞陽公主身側,有心替她找補一二,還沒開口,高睦已經說道:“祭祖之際,諸事繁雜,公主與高睦,不便給兄嫂添亂。高睦陪公主先行一步,改日再過府問安。”

高松壽本就不指望舞陽公主留宿,只不過,他這個名義上的“二哥”,畢竟是舞陽公主的公爹,面對這個公主兒媳婦,要是連個挽留都沒有,那就是對皇室失了禮敬。

不過,舞陽公主要走也就罷了,高睦話裏話外,竟然也打算與舞陽公主一起離去,讓高松壽深感吃驚。他這個兒子,一向處處守禮,從前他見高睦年幼,有心從高睦身上找茬,好借此打壓王夫人,竟沒能挑到毛病。如今倒好,高睦這個做兒子的,已經多日不來定省,好不容易來了,卻不留下來拜節?莫非是做了驸馬,腰杆子硬了……

高松壽心中對高睦不滿至極,嘴上卻笑道:“五弟言重了。公主光臨,是我們阖府的榮幸,怎會是添亂。今日佳節,家宴均已備齊。公主既然累了,請五弟陪公主去上房稍歇,用飯之後再走,可好?”

高松壽身為風月老手,從高睦與舞陽公主的舉止之間,早已看出了兩人的親密。他見舞陽公主不好說話,留飯之時,為免再次被拒,索性把高睦拉了進來。

高睦這個做子女的,确實不好拒絕高松壽的“家宴”。可是,今日來到越國公府後,王夫人除了喊了她一聲“五弟”,就再未看過她一眼……面對母親的決絕,高睦真的不願應付這頓家宴。

正當高睦為難之時,王夫人已對高松壽說道:“祭禮勞累,改日家宴,也是一樣的。公主與驸馬想要回府歇息了,國公何必強留。”

高睦剛剛與舞陽公主一起拒絕了高松壽的留宿邀請,一時半會,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絕留飯,王夫人的幫腔,本該算是幫高睦解了圍,高睦卻感覺像是被砸了一悶棍。而且這根悶棍,砸在了心口。

母親果然……巴不得我快點走嗎……

一只玉手扶住了高睦的胳膊,幫高睦勉強維持着鎮定。

是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知道,偌大一個越國公府,高睦唯一在意的親人,只有王夫人。她來到越國公府後,親眼看到了王夫人對高睦的冷漠,早已替高睦積攢了一肚子的委屈,此時哪裏還能再忍?她握着高睦的胳膊,半扶半拽,立馬就要離開。

“高睦,走,我們回家!”

回家?

高睦心潮漸平,感激地握了握舞陽公主的胳膊,腳跟卻定在了原地。她轉身告辭道:“二嫂說得是,公主累了,高睦侍奉公主回府,今日就不叨擾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高松壽生怕舞陽公主發怒,也不好再繼續留人。他只得帶着全家老少,畢恭畢敬地将舞陽公主送出了大門。

大門一關,高松壽就怒氣沖沖地看向了王夫人。舞陽公主連頓飯都不賞臉,他還怎麽沾光!都怪這個瘋婆子!她這不是趕客嗎!舞陽公主都被她氣走了,她就不怕舞陽公主見怪嗎!

“公主既然走了,我也回去了。”王夫人無視了高松壽的憤怒,敷衍地行了一禮,扭頭就走。

“站住!”高松壽氣得伸手就想把王夫人抓回來。

王夫人出自将門,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秀,她與高松壽婚後不久就打過一場架,結果高松壽慘敗。高松壽手伸到一半時,記起自己不是王夫人的對手,怕鬧起來更丢面子,已經想要收手了,沒想到王夫人真的站住了,還淡定地反問道:“國公有事?”

高松壽當然有事。自從高睦成為舞陽公主的驸馬後,這個賤人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了,要不是顧慮高睦的驸馬身份,要不是皇上才訓斥他治家無方,他一定讓她知道什麽叫夫為妻綱!

高睦成為驸馬後,高三爺和高四爺也想和高睦修複親情。他們看到高松壽與王夫人對峙,一左一右地圍在了高松壽身邊,圓場道:“二哥不是說家宴備好了嗎?咱們去喝酒吧。”

高松壽投鼠忌器,不敢和王夫人翻臉,他強忍了怒氣,點頭道:“是該開席了。”

“開席?”王夫人指着高廣宗說道,“你的愛妾才死,兒子們身上都帶着孝,擺什麽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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