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朱氏沒了?!”

高三爺和高四爺不可置信,高三夫人、高四夫人以及兩房的其他人丁,也紛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嗯。”高松壽沒想到王夫人會提及朱姨娘的死訊,被三房和四房盯着,他只得應了一聲,心中恨透了王夫人。

朱姨娘為高松壽生了高廣宗和高廣業兩個兒子,又在高松壽的支持下把持着越國公府的內院。這樣一個人死了,不該悄無聲息。況且,三房、四房雖然與越國公府分了家,到底是同根而生,怎會如此消息閉塞?高三爺心機較深,直覺有異,他不好打聽二哥的妾室,便對夫人打了個眼色。

高三夫人心領神會,對王夫人問道:“好好一個人,怎麽就沒了?前幾天不是還在嗎?”

朱姨娘的死因背後連着皇帝的訓斥,高松壽生怕王夫人拆臺,不等她張口,就自行說道:“被我慣壞了,前幾天與我拌了兩句嘴,吞金死了。”語罷,高松壽又拽了兩個弟弟一把,招呼道:“節慶喜日,說一個死人做什麽。走走走,喝酒去。”

“畢竟是一條人命,我無心宴飲,失陪。”王夫人轉身。

時下的富貴人家,即便是家宴,也是男女分開,嚴別內外。王夫人要是不赴宴,女席這邊,便缺了主人。高松壽正擔心王夫人亂說話呢,見她走了,正中下懷,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四丫頭,好生招待你嬸母姊妹。”

“四丫頭”高茜,是高松壽最年長的在室女。高茜生母不受寵,她在越國公府也一直是個小透明,高松壽連這個女兒的名字都記不住,冷不丁把招待兩房女眷的任務扔給她,她如何敢答應?幸而高三爺與高四爺已經在推辭宴飲了。

“二哥,朱氏為咱們高家傳宗接代,是有功之人。咱們一家子骨肉,宴飲的機會多了,既然她新喪,今日就罷了吧。”

高三爺和高四爺都認為,高廣宗很可能是将來的第三任越國公。此前不知道朱姨娘的死訊也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高廣宗的生母死了,他們也不缺那一口酒菜,便不想平白開罪高廣宗。

高廣宗卻道:“姨娘自盡而亡,已是辜負了爹的恩寵,不該再耽擱爹與三叔、四叔的酒興。三叔、四叔不必挂懷,若是不嫌晦氣,侄兒願為三叔、四叔把盞。”

高三夫人與高四夫人暗自驚心。朱氏為了她這個大兒子,不惜冒死謀害高睦,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機,狠毒歸狠毒,也終究是舐犢情深。可朱氏這個兒子,說的這是人話嗎?這也未免太……喪良心了。依她們看來,朱姨娘生了這麽個兒子,真真是十足的晦氣。

高松壽不嫌晦氣,還滿意地看了高廣宗一眼。

高三爺和高四爺也覺得高廣宗很懂事。他們都是內寵無數的人,本來也不把朱姨娘一個妾室放在眼裏,只是她原是高松壽的寵妾,又是高廣宗的生母,才不得不另眼相待。既然高松壽和高廣宗都不在意朱姨娘的喪期,在高三爺和高四爺心中,那就和死了一個奴才是一樣的,确實是不該影響酒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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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怎麽能怎麽說呢!姨娘就算有錯,也是咱們的生母!爹、三叔、四叔,恕業兒孝期在身,不能侍宴!”高廣宗的同母弟高廣業,突然哭訴了起來。

高松壽本來正打算對兩位弟弟再次發出家宴邀請,至此,他被徹底擾亂了興致,煩躁地打發了三房、四房。這場冬至的家宴,終究是白準備了。

從前高松壽心煩時,還有朱姨娘那朵解語花,如今他只能自己喝起了悶酒。

悶酒喝到一半時,高松壽忽然眼神一凝。

宗兒和他娘買兇謀殺高睦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怎麽高睦才成為驸馬,皇上就知道了?莫非是高睦對舞陽公主吹了枕邊風?還有王開寧那個賤人,今日的事,她明擺着得罪舞陽公主,也不見憂色,別是和高睦商量好了,母子兩一唱一和,想撇開我吧?

*

高松壽猜測紛紛時,高睦和舞陽公主還在回府的馬車上。

舞陽公主為高睦深感不平,一上馬車就氣呼呼地說道:“高睦,咱們以後再也不來越國公府了!”

“謝謝公主幫我。”舞陽公主的存在,讓高睦好受了許多,她真心感激舞陽公主。見舞陽公主餘怒未消,高睦停頓了一下,又致歉道:“今日都是高睦連累了公主,我母親決計沒有怠慢公主的意思,望公主海涵。”

舞陽公主聽到高睦替王夫人道歉,更替她覺得委屈了,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道:“你還幫你母親說話?她眼裏根本就沒有你!”

高睦眼神一黯。是的,母親從來都不喜歡她。這麽明顯的事實,與母親只有兩面之緣的舞陽公主都看出來了,是她自欺欺人,才會認不清現實。

舞陽公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看清高睦的神色後,更是深感懊惱。高睦已經很難過了,我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高睦,對不起,我不是想數落你,也不是想非議你母親,我只是……我只是……”舞陽公主說不清自己的意圖,忍不住拍了自己一嘴巴。

“我知道,公主只是關心我。”高睦拉過舞陽公主的手掌,制止了她的懊惱。

“唉!”舞陽公主松了一口氣,又為高睦嘆了一口氣。她真的不明白,高睦這麽好的人,怎麽會不得父母歡心。她今天親眼看到了,高睦在越國公府,就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客人。要不是婚帖上明明白白地寫着高睦的家世,她都要懷疑進錯門了。

高睦覺得,比起嘆息,舞陽公主更适合歡笑。為了扭轉舞陽公主的情緒,她征詢道:“冬至放假三日,公主上次說,想在山中住一晚,還想去嗎?或者明日我們去逛廟會?”

若無其事的高睦,讓舞陽公主更感到難過了。她沒有回答高睦的問題,而是提議道:“高睦,你要不要大哭一場?”

“大哭?”高睦不太明白。在高睦的人生中,“哭”這個字,實在是太陌生了,以至于她一時間根本想不起這個字眼。

舞陽公主攬着高睦的腰背,将額頭枕在了高睦肩上,低聲道:“難受的時候,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心裏能松快很多。高睦,你別硬撐着,想哭就哭,我不看你,你就當車上沒有我這個人。要不回府之後,你去書房靜心,我保證這回無人打擾你,你想待多久就多久。”

舞陽公主不喜歡繁雜的裝扮,家常閑居時,連首飾都不肯多插兩根,時常素着頭。今日來越國公府,雖然無需按照公主的品級大妝,到底是祭禮,好歹裝扮了一番。

習慣了素面朝天的舞陽公主,顯然忘了自己頭飾,她将腦門埋在高睦肩上,本意是避開高睦的臉龐,好讓高睦放棄“硬撐”,如此一來,倒像是将頭飾紮在了高睦頸畔。

鑲嵌着寶石的黃金頭面,冰冷而堅硬,高睦卻滿心柔軟。她知道舞陽公主不會責怪她的貪婪,所以放心而大膽地攝取着她的安慰。

相擁良久,就在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在默默垂淚時,高睦卻說道:“謝謝公主。不過,我從小就不會哭,已經很多年不曾哭過了。”

舞陽公主迷惑地擡頭,看到了高睦平靜的微笑,更覺得迷惑了。舞陽公主也很少流淚,可是如果是她的母妃不要她了,她自忖,就算把自己哭暈了,只怕也很難放下傷心。高睦到現在都還肯幫她母親請罪,可見她對她母親的感情是極深的,真的不想哭嗎?

高睦看出了舞陽公主的疑惑,解釋道:“我母親是一言九鼎的人,她說她不想要我,必然是真的。我今日,只是更确定了這一點。所以,并不十分難受,也真的不想哭。”

在王夫人眼中,哭泣不過是一種極致的軟弱。高睦不肯讓王夫人失望,早就不會流淚了。王夫人親口表明的厭棄,對高睦來說,幾乎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劇變,高睦毫無準備地遇上了這場打擊,也不過是獨自躲入外書房,才算是暴露了些許軟弱。就連這種軟弱,都只是無聲的枯坐——沒有眼淚,更沒有痛哭。

初次得知母親的厭棄時,高睦尚且不曾流淚,如今又怎會哭泣呢?她是真的不想哭,也……不會哭。

“不難受就好。”舞陽公主這輩子最傷心的時刻,就是得知壽張郡主阿柔的死訊時。那時,她在母妃懷中痛哭失聲,才算宣洩了悲情,及至現在,阿柔薨逝近三年,每每想起阿柔,舞陽公主還是免不得掉幾滴眼淚。正因為經歷了這場悲痛,舞陽公主才明白,無論多傷心的事情,總有放下的時候。所以,哭不哭都是次要的,只要高睦放得下就好。

“嗯。”高睦凝望着舞陽公主關切的眉眼,篤定地點了點頭。就算她淚如泉湧,也無法沖刷母親的厭惡,好在,不幸中的萬幸,即便失去了母親,她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所以,她真的不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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