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高睦不願意停在路人的關注之中,早已與舞陽公主重新啓程。她将舞陽公主帶到了避人的小巷中,主動低頭,将耳朵送到了舞陽公主嘴邊,低聲問道:“公主之前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別喊公主了,喊我錦衣吧。”舞陽公主本來還納悶高睦為什麽走到了偏僻之處,聽高睦發問,她才想起此前沒來得及出口的提醒。

高睦也知道,為了以防萬一,出游之時不宜喊出舞陽公主的身份,所以,她非必要不會喊“公主”,非要喊時,也會将嗓音壓得極低。如果能給舞陽公主換一個代稱,能方便許多。可是,“錦衣”是舞陽公主的乳名,她真的可以喊嗎?就算不考慮舞陽公主的帝女之尊,同輩之間貿然稱呼小字,也是不敬。

“你之前喊我又是想和我說什麽呢?”舞陽公主想起了她捂斷了高睦的話頭。

“我想問……”高睦覺得自己不宜喊“錦衣”,索性含糊了稱呼。她将掌心的翠鳥攤到了舞陽公主眼前,問道:“為何給我此物?”

“這是泥哨。你不是說你小時候很少有玩具嗎?買給你玩的。”

高睦哭笑不得。她自幼苦讀,除了書籍之外,唯一能稱得上玩具的東西,也是刀劍弓馬這類習武用具,确實沒有玩過這些兒童玩具。可是,她都已經這麽大了,哪裏還能玩這些兒童的東西?

“你會不會玩?”舞陽公主見高睦連泥哨的名字都不知道,覺得她可能不會玩,又熱情地将哨嘴推到了高睦嘴邊,教導道,“把尾巴放進嘴裏吹氣,翠鳥就會叫了。”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高睦以前在修山附近的廟會上看到過這種泥哨,也看到過兒童吹泥哨,自然知道鳥尾巴是哨嘴。

面對舞陽公主的期待,高睦不願讓她失望,順從地将哨嘴含在了唇間,吹了數聲。

“嗚——”

“嗚——”

“對對對,就是這樣吹的。”舞陽公主拍掌笑道,“好玩嗎?”

泥哨發出的,只是一種單調的單音。高睦卻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笑應道:“好玩。”

高睦年幼之時,曾經很羨慕高廣宗的玩具,那次讓她幾乎喪命的落水,就是她被高廣宗的風筝迷住了,才會被朱姨娘設計。如果童年的高睦能夠得到這樣一只翠鳥泥哨,一定會愛不釋手,如今嘛……與其說高睦認為吹泥哨好玩,不如說,舞陽公主的笑容讓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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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幂籬的輕紗,高睦其實有些看不清舞陽公主的眉眼,但是她不難想象舞陽公主眉開眼笑的模樣。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舞陽公主音色中全是笑意。

“公主為何認為我會喜歡泥哨?”高睦有些迷惑。要說小時候沒玩過的玩具,廟會上的兒童玩具多了去了,高睦幾乎都沒玩過。

“你看了好幾眼呀!”舞陽公主簡單解釋一句後,又強調道:“錦衣,記着喊我錦衣呀,高睦!”

京城中的泥哨,比高睦以前看到的泥哨,要精美許多。路過泥哨攤時,高睦不知道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動物是什麽,多看了幾眼,才确定是泥哨。

原來,我只是多看了兩眼泥哨攤,舞陽公主就注意到了嗎!高睦心潮難平。

舞陽公主見高睦靜立不語,以為高睦不敢稱呼她的小名,她又轉口建議道:“你要是不想喊‘錦衣’,那就喊我‘妹妹’?”

眼前這個姑娘,自從許諾做她的家人後,是真的在用心給她當至親。那麽,以至親的稱謂相稱呼,又有何妨呢?高睦搖頭道:“沒有不想喊,錦衣。”

“這就對了!”舞陽公主喜笑顏開。她本來還在想,要是高睦連“妹妹”都喊不出口,她就只能讓高睦喊“小姐”了,現在好了,還是“錦衣”聽着親切!

“錦衣,我們繼續逛廟會吧。”

“好呀!”

解決稱呼問題後,擠在人堆裏也不用擔心暴露身份,舞陽公主興高采烈地表示,要帶高睦玩遍整個廟會。

京中廟會規模宏大,年關之際又正是廟會火熱的時節,區區半日,自然不夠玩遍廟會。舞陽公主與高睦說好了,第二天還要繼續去廟會,臨出門時,卻被中使請入了宮中。

“父皇。”舞陽公主只是簡單行了個家禮,就熱情地奔到了皇帝身前,挽住了皇帝的胳膊。她“成婚”之後無法再留宿宮中,雖然白日經常回宮,還是覺得很想念父母,每每入宮,都像歸巢的乳燕一樣,熱情十足。

“臣參見父皇。”高睦則是跪地叩首,畢恭畢敬。

皇帝這回沒有樂呵呵地迎接舞陽公主的嬌憨,而是問道:“錦衣,你昨日去了越國公府?”

“沒有呀。”舞陽公主只是在越國公府門口等待高睦,在她心中,這根本不算去越國公府。她搖頭之間,注意到高睦還跪在地上,又催促道:“父皇,你還沒讓高睦平身呢。”

“沒有?”皇帝并未讓高睦起身,而是對舞陽公主追問道,“那朕怎麽聽說,高睦昨日與一個女子在越國公府門前拉拉扯扯。”

舞陽公主看出來了,皇帝是故意讓高睦罰跪。她以為父皇誤會了高睦,連忙解釋道:“那是兒臣。父皇,高睦沒有與旁人拉拉扯扯,是兒臣拉高睦上車。”

“你不是說你沒去越國公府嗎?”

“兒臣是沒去越國公府呀,只是在門口等高睦出來。父皇,高睦都跪了半天了,你讓她起來吧。”

皇帝作色道:“胡鬧!你已嫁為人婦,怎可抛頭露面,還在青天白日之下與高睦拉拉扯扯,傳出去豈不是叫人恥笑!還有,越國公府是你的夫家,怎可過門不入!”

面對皇帝的訓斥,一般人早該惶恐請罪了。舞陽公主卻搖着皇帝的胳膊,撒嬌道:“兒臣知錯了。”

“錦衣,你真的知錯了嗎?”

“兒臣……”舞陽公主從小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吹胡子瞪眼了,直到此時辨出皇帝的嚴肅,她才意識到皇帝的認真。她不知不覺松開了皇帝的胳膊,表情也露出了一絲遲疑。

高睦不熟悉皇帝與舞陽公主的相處模式,原本不敢貿然插嘴,此時見勢不妙,立即請罪道:“父皇,昨日之事,皆是臣的罪過。公主并非有意過門不入,是臣愚鈍,想着公主冬至當日已經與臣過府祭祖了,若是昨日又陪臣回本家,兄嫂迎候公主,難免再度勞累。千錯萬錯,皆是臣的過錯,與公主無關,臣甘願領罰。”

“你是該罰。”皇帝對高睦數落道,“錦衣年幼無知,不知輕重也就罷了,你一個新科進士,難道不知道婦德?越國公府是你父兄家,錦衣不去也就罷了,既然到了門口,你為何不勸她禮見尊長?為夫之道,毋寵毋慢,大庭廣衆之下,尤其應當相敬如賓,為何不勸錦衣恪守禮法?”

高睦正準備再度認罪,舞陽公主卻跪到了皇帝膝前,搶先說道:“父皇,高睦根本不知道兒臣會去越國公府門口,你別錯怪她,要罰就罰兒臣吧!”

“罰你?你連女誡都背不下來,朕罰你有什麽用。高睦是你的驸馬,本就應當規勸你,你的錯,就是高睦的錯。他該罰!”皇帝扶了舞陽公主一把,示意她起身,一副鐵了心要讓高睦受罰的架勢。

按照皇帝的說法,他的女兒犯了錯,全找女婿算賬,未免有些蠻不講理。高睦看着身前嬌小的背影,卻心甘情願地叩首道:“父皇說得是,臣知罪,聽憑父皇處置。”

舞陽公主下跪之時,特意擋在了高睦身前,就是怕高睦受罰。聽見高睦再度認罪,她着急起來,一邊扭頭打眼色,一邊制止道:“高睦,你不要替我認罪!”又仰頭乞求道:“父皇,兒臣真的知錯了,再也不敢違背女誡了,父皇就寬恕兒臣一次吧。要罰也罰兒臣一個人,不要連累高睦。”

“連累?你與高睦是夫妻,本就應當同甘共苦,談何連累。你自己問問高睦,他因你受罰,是無辜受累嗎?”

舞陽公主才不問高睦呢。高睦一開始就在替她開脫,她要是問高睦,父皇的處罰就真的落在高睦頭上了!

“高睦,你教妻無方,朕這個岳父,罰你在此跪上一日,小懲大誡,你可覺冤屈?”舞陽公主不問,皇帝卻直接找上了高睦。

驸馬與公主之間地位有別,根本不可能“教妻”。如果與高睦綁在一起的不是舞陽公主,高睦這個充數的女驸馬,一定深感憋屈。此刻,她卻誠心誠意地搖了搖頭,叩首道:“謝父皇開恩,臣不冤屈。”

皇上既然要罰,錦衣腳傷才好,她替錦衣罰跪,總比皇上罰跪錦衣要好。

此外,皇上上次就強調了“女貴貞靜”,高睦生怕皇帝借題發揮,将舞陽公主徹底禁足于內宅之中。那,錦衣恐怕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快活了……與舞陽公主的笑容相比,高睦覺得,她只是罰跪一日,真的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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