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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也不想唠叨,還不是小姑姑太不長教訓了。你看看,大庭廣衆之下,又對小姑父動手動腳,成何體統?皇爺爺已經罰你禁足了,再這樣下去,萬一皇爺爺動了大怒,小姑姑你就麻煩了。”
舞陽公主的注意力明顯長偏了,她詫異道:“父皇何時罰我禁足了?”
孫文昺喉頭一噎。感情小姑姑沒聽出自己受罰了?難怪還在魯莽!
“皇爺爺剛才說,小姑姑背完女誡之前,不許再出府了。小姑姑忘了?”在孫文昺看來,舞陽公主十幾年都沒能學會的女誡,如今要她背完才能出府,可不就是變相的禁足嗎。
“你說這個呀,這算什麽禁足?我把女誡背完,不就能出府了嗎。”舞陽公主不以為意地收回了視線。
“小姑姑如此自信?”孫文昺揶揄道,“可別過年都出不了門,到時候,我可是不幫你求情的。”
“才不會呢!你才過年都出不了門!”
臨川王孫文昺身為太子的嫡次子,在他的胞兄早夭後,已然成了皇帝的嫡皇孫。他自幼就學業繁忙,如今年歲漸長,又開始跟着父祖接觸政務了,更是日無暇晷。年關之際,萬國來朝,朝中多事,他還真沒時間出宮。
“說起來,我上一次出宮,還是小姑姑成婚那日。”
舞陽公主小時候就同情孫文昺課業繁重,聽出孫文昺的感慨後,她安慰道:“父皇過年都要歇兩天呢,你肯定能出宮的。大不了來我府上呀,來給我拜年嘛。”
“是呢,小姑姑成了一府主母了,第一次獨自操持年節,侄兒定是要親自登門,給小姑姑和小姑父拜年。就怕小姑姑一直禁足在家,侄兒想進門拜年都進不去。所以,小姑姑你這回可得把女誡記牢了,時時遵守,免得再受罰。”孫文昺不想和舞陽公主談及政務,很快把話題拉了回來。
舞陽公主急着給高睦的驗傷,要不是宮裏人多眼雜,一走出乾清宮,她就會查看高睦的膝蓋。聽到孫文昺的車轱辘話,她索性不再搭理,只管邁步出宮。
孫文昺看着舞陽公主毫無淑女氣度的走路姿勢,更覺得操心了。
在孫文昺看來,皇帝禁足舞陽公主,又命舞陽公主非召不得入宮,明顯是危險的信號。如果舞陽公主不能引以為戒,下一次的敲打,只怕就不會這麽溫和了。
舞陽公主與孫文昺一起長大,是孫文昺心中最重要的親人之一,在他的胞姐壽張郡主阿柔薨逝後,他更将同胞之情寄托在了舞陽公主身上。以皇爺爺的剛健作風,小姑姑要是一直違逆聖意,天長地久,哪怕小姑姑是皇爺爺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會失寵的……孫文昺真的不想看到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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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舞陽公主登車之前,孫文昺趁着近處無人,再次叮囑道:“安守女教,是婦人立身的根本。小姑姑,這回你一定得聽我的,萬萬不能再違背女誡行事了。就算你自己不怕名聲不好聽,也為小姑父想想,為賢妃娘娘想想。”
孫文昺的鄭重,讓舞陽公主想起了母妃上回嚴肅的告誡。她眉眼微沉,卻沒有再出言打斷,而是耐心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得到正面回應後,孫文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就知道,小姑姑看似頑劣,卻不是不分輕重人,也不枉他不厭其煩地啰嗦了這麽久。
“公主——”
“高睦——”
孫文昺心滿意足地将舞陽公主夫婦送上了馬車。高睦當着孫文昺的面不好說話,車門合攏後,她立馬張嘴,打算關心舞陽公主,沒想到舞陽公主也同時看向了她。
兩人相顧訝然,還是高睦先反應了過來,詢問道:“公主想說什麽?”
“我是想問你,膝蓋痛不痛?”舞陽公主也不和高睦客套,她不僅率先抛出了嘴邊的語句,還伸手觸向了高睦的膝蓋。
高睦與舞陽公主交心以來,與舞陽公主日漸親密,為了遷就舞陽公主的偏好,就連睡覺都是一個被窩。她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舞陽公主的親密舉止,在車廂這種私密的場合裏,完全生不起回避的心思。
舞陽公主的掌心覆蓋高睦的膝頭時,高睦不僅沒有縮腿躲避,反而眉眼一軟。面前這個姑娘,明明比她年幼,也不是擅長噓寒問暖的玲珑心腸,她卻在她身上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擁有家人的滋味。
說一句不孝的話,有舞陽公主這個“妹妹”相伴,高睦甚至覺得,面對徹底斷絕的母女之情,也并不十分痛苦。
“不痛。” 高睦真心誠意。
“讓我看看。”舞陽公主扒拉着高睦的衣擺,試圖親眼瞧瞧高睦的膝蓋。
“公主,真的沒事。”高睦哭笑不得地抓住了舞陽公主的雙手。就算是親姐妹,也沒有扒人褲子的道理吧?
“讓我看看嘛。父皇讓你跪了那麽久,地磚又那麽硬,看看是不是青了。”舞陽公主還是想捋開高睦的褲腿。
“冬衣厚重,我跪得也不算久,真的不痛。”高睦膝蓋上有舊傷,不想讓舞陽公主看見。此外,要是把衣裳弄亂了,下車時該惹人誤會了。為了證明自己,她握着舞陽公主的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道:“你看,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舞陽公主見高睦拍擊膝蓋也面不改色,這才徹底安心,嘴上卻反駁道,“見到父皇後,父皇一直沒讓你平身,少說都跪了半個時辰了,哪裏不算久?”她想起高睦幫忙領罪的情形,又交代道:“高睦,你以後別替我認罰了。父皇心疼我,無論何事,都不會重罰我的。下回要是再遇到這樣的事,你千萬別說話。”
皇帝心疼舞陽公主,無論何事,都不會重罰舞陽公主嗎?陪舞陽公主回門時,高睦一眼看到了舞陽公主與皇帝之間的父女情深,那時的高睦,也許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與皇帝接觸多次後,高睦卻産生了質疑。
就說今日,皇帝軟硬兼施,逼迫舞陽公主牢記女誡……女誡這種訓誨女子貞順敬專的所謂女教之書,每一個字句裏都透露着卑微。舞陽公主真要是學會了這種卑微,她就再也不是那個策馬揚鞭的鮮活姑娘了。如此一來,雖生猶死。
一個試圖在精神上殺死女兒的父親,會是一個舍不得重罰愛女的慈父嗎?
高睦沒有否認舞陽公主的篤定,只是搖頭說道:“如果不是我,公主不會去越國公府,皇上今日也不會問罪于公主。公主,我沒有替你受罰,要罰本就該罰我。”
“怎麽能這麽算呢。你明明要我留在府裏,是我自己擅自去越國公府尋你的,又跳下車拉了你的手。父皇是怪我抛頭露面,拉拉扯扯,才會害你受罰呀。”
“公主去尋我,是關心我,下車拉我,也是因我神色有異。今日皇上問罪之事,總歸皆是因我而起,公主只是受我牽連。”
舞陽公主低聲反駁道:“才不是。要這麽說的話,那全怪我逼你給我當驸馬,不然的話,你我只是外人,父皇今天也就不會罰你久跪了。”
盡管舞陽公主的聲音極低,高睦還是警惕地指了指車窗,又對舞陽公主擺了擺手。
“好啦,高睦,我們不說這些了。” 舞陽公主點了點頭,不再吐露假驸馬相關的語句,只是再次強調道,“總之你聽我的,以後父皇要是對我問罪,就算與你有關,你也別替我認罰。”
高睦搖頭道:“皇上責罰公主時,我若無動于衷,皇上必會怪我對公主過于無情。屆時,皇上只會罰我更重。”
舞陽公主表情一愣。她想起父皇那句“你的錯,就是高睦的錯”,意識到高睦說得在理,苦惱道:“那我豈不是只能一直連累你了?”
為了安慰舞陽公主,高睦暫時放下了隔牆有耳的防備,低聲說道:“公主不是說視高睦為家人嗎?兄姊替弟妹受罰,是分內之事,談不上連累,公主不必介懷。”
舞陽公主轉憂為喜,笑嘻嘻地勾住了高睦的脖子。
“公主……”高睦滿頭霧水,她不明白舞陽公主為何突然如此高興。正值馬車颠簸,高睦擔心舞陽公主摔倒,腦子還在疑惑,雙手已經本能地扶住了舞陽公主的腰身。
舞陽公主為了穩住身體,索性順勢趴在了高睦肩上。她湊到高睦耳邊,滿含笑色地耳語道:“高睦,你這是承認我這個妹妹了嗎?”
一個“是”字徘徊在嘴邊,高睦就是羞于啓齒。
好在舞陽公主并不需要高睦回應,她倚在高睦頸畔,自顧樂了半響。
笑聲帶來的鼻息撲打在高睦頸邊,高睦也跟着笑了。
錦衣。
高睦默念舞陽公主的小字,無聲地擁緊了舞陽公主的身軀。
少女的芬芳充盈胸腔,又似乎是填滿了空虛的髒腑,高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當初被舞陽公主撞破女兒身時,高睦曾經無比懊悔。
如今的她,只覺得慶幸。
她甚至覺得,有幸認識眼前這個姑娘,是她此生最大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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