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共進午餐

在西城中學裏，很少有誰不認識齊南楓，所以可以想象，和齊南楓一起在人來人往的食堂裏吃午飯，是件多麽引人注目的事情。

尹華珞沐浴着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灼灼視線，只感覺自己幾乎要被燒穿了，她好幾次都想偷偷溜走，奈何沒走兩步，就又被齊南楓輕輕松松單手拎回了原地。

齊南楓攥着她的手腕，力道緊緊的不準她掙脫，他悠閑地指點着那些窗口，低頭問她：“平時都喜歡吃什麽？”

眼看着排隊買飯的學生們，都自覺主動給齊南楓讓開位置，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滿臉八卦的興奮表情，尹華珞此刻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什麽都行。”她努力把臉往校服衣領裏藏，聲音悶悶的，像只受了驚的毛茸茸的小兔子，“快點買就行，拜……拜托你了。”

齊南楓難得爽快采納了她的意見，他終于在某處窗口停住腳步，随便打了三份菜和一份湯。

直到兩人落座，尹華珞看他把裝着蚝油蘆筍和粉蒸排骨的托盤都推到自己面前，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兩樣是自己平時經常吃的菜。

她有點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兩樣菜？”

他看了她一眼，淡定回答：“以前路過食堂，無意中見你點過一次，就記住了。”

“那你剛才還問我……”

“随便問的，主要是想讓那些人看看，老子約到了一班班花。”

“……”

平心而論，盡管尹華珞現在已經對齊南楓沒有從前的偏見了，可真要和他近距離相處起來，她還是有些不太自在。

僅僅一頓午餐的工夫，在她看來如同跨越了一個世紀，她不敢擡頭和他對視，只好拼命往嘴裏扒飯。

齊南楓把盛湯的瓦罐往前一推：“喝點湯，看你快被噎死了。”

“噢……”

Advertisement

“你平時也都這麽傻乎乎的？”

尹華珞舀了一勺湯，沉默。

其實從智商上看，她絕對算不上傻，甚至還很聰明。但單就識人不清這件事來講，她曾經确實傻乎乎的，可能她那時像極了去世的生母，慣于做個溫柔善良、與世無争的人，因此大部分時候都不會以最深的惡意去揣測身邊親人，從而才忽略了早該看透的事實。

善良是應該的，但不能毫無底線。

齊南楓見她愣怔許久，一句話也不說，忍不住拍了下她拿筷子的那只手：“嗯？”

果不其然，尹華珞被吓了一跳：“啊？”

他神色不善地挑眉：“陪老子吃飯這麽無聊？無聊到靈魂出竅？”

“沒有啊……”

“我就坐在你對面，你卻魂游天外，這叫沒有？”他冷哼一聲，“不是你早晨偷看我的時候了？”

好吧，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個尴尬的問題。

尹華珞輕聲嘟囔：“你怎麽就确定我是去看你的，我姐也在十班，我不能去找她嗎？”

她乍一提到十班，倒讓齊南楓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微沉：“你姐在十班？當初就是她把你欺負哭的？”

尹華珞沒有否認，只平靜答道：“這是我自己能解決的問題，你別問了。”

她起身将餐盤送回窗口，原本想直接離開的，但沒走多遠卻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她轉過身去，對着還坐在座位上的齊南楓揮了揮手。

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籠罩了整座食堂，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塵埃，暖意融融。而她就站在這樣溫暖的金色光影裏，容顏靈秀，眉眼含笑，那是連漫畫也勾勒不出的動人一幕，美好到不真實。

齊南楓單手撐着額頭，出神地目送她背影遠去，他抿緊唇角，忽然向後用力靠上椅背，自喉嚨裏逸出了一聲不明意味的低笑。

校學生會的選舉是在下午兩點半，在此之前章雁發給尹華珞的信息就沒停過，且措辭一次更比一次難聽。

起初尹華珞還會打開手機看兩眼，後來就直接把章雁的號碼屏蔽了，繼續安安靜靜享受學習時光——自然，偶爾也會想一想齊南楓的臉。

她憶起上輩子齊南楓跪在雨中，抱着渾身是血的自己，哭得像個孩子，直到此刻，她也很難将那樣脆弱無助的他，和現在這位不可一世的痞子少爺聯系在一起。

自母親去世後，就再沒有誰為她流過眼淚了，而唯一在乎她的人，她上輩子竟還千方百計地躲着。

她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同桌的康婷也不知哪根筋搭錯，突然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戳着她的肩膀低聲問：“班花班花，聽說你中午跟齊南楓一起去食堂吃飯了？”

康婷是個性格大大咧咧的姑娘，有點小話痨，以前也經常對着尹華珞念念叨叨，因為她認為尹華珞是個非常好脾氣的傾聽者。

今天出了這麽火熱的八卦，她當然要近水樓臺，先問一問當事人。

尹華珞放下手中的筆，無奈側眸看她：“聽誰說的？”

“同學之間都傳遍了！”

尹華珞想想也是，這一下午同班學生看自己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還有人想湊過來說話但都被段雪烨找茬支走了，私底下指不定怎麽議論呢。

“碰巧遇到的。”

“碰巧遇到？”康婷一臉你可別蒙我了的表情，“那些天天想跟齊南楓偶遇的女生，就算運氣好看見了他，也絕對沒有跟他一起吃飯的待遇，你怎麽做到的？”

尹華珞語氣平靜：“真的是碰巧趕上了，也許他今天恰好想找人陪吧。”

康婷誇張地嘆了口氣：“也是，你長得這麽美，我要是齊南楓，我也樂意讓你陪着吃飯。”

尹華珞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

放學鈴聲宣告了一天學習生活的結束，尹華珞收拾好書包，溫柔和康婷道別後走出了教室。

在教室門口，她看見了距離自己數步之遙的段雪烨，與此同時段雪烨回頭，正與她目光相對。

段雪烨淡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尹同學不要見怪。”

“班長用不着太過介意。”她不疾不徐地回答，“換成是我，若兄弟開口，也肯定要出手幫忙的，這不算什麽大事。”

她略一颔首，從他身邊繞過去走遠了，段雪烨注視着她纖瘦的背影，總感覺這姑娘有哪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她看上去依舊是溫婉有禮的乖巧女孩，但卻少了幾分怯弱感，原先眉眼間那化不開的憂愁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容和淡然。

這樣的她，風采愈盛。

盡管兩人是名義上的姐妹，可章雁這些年，從來沒有和尹華珞一起上下學的習慣。

她一向自負美貌，卻總是在尹華珞的對比下黯然失色，更何況不單是容貌，尹華珞各方面都比她優秀。所以這些年她始終視尹華珞為眼中釘，只能通過欺辱打壓尹華珞的方式，來獲得一點報複的快感。

然而今晚是個例外，她氣勢洶洶在校門口等着尹華珞，為的是教訓一下這個所謂的妹妹。

尹華珞剛剛邁出校門，下一秒就被章雁揪着頭發扯回了原地，她擡頭看了一眼章雁，淡定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劉海，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姐，你幹什麽啊？弄疼我了。”

“你還有臉說？”章雁忍了一下午的火氣，此時看見她這張波瀾不驚的臉，簡直恨得要發瘋，“演講稿呢？為什麽不給我送來？我找了你一中午，你連教室都沒回，電話也不接，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你害得我沒能上臺競選知道嗎！”

尹華珞沉默半晌，很溫和地反駁：“如果姐你真的想競選，沒有演講稿也一樣可以上臺，難道你對自己的口才和能力都沒有自信嗎？”

“……我當然有！”章雁頓感心虛，但還是強行嘴硬，“你的演講稿只不過是給我錦上添花罷了！”

“既然是錦上添花，姐你何必生氣？又為什麽最後連競選臺都不敢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不拿着我寫的演講稿，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

“……”

“退一萬步講，我有給你寫演講稿的時間，為什麽不幹脆自己去競選呢？”

章雁沒料到尹華珞非但不道歉，還會這麽破天荒地反唇相譏，絲毫不給自己留面子，她一時氣急，高高揚起手來就想給尹華珞一巴掌。

那一巴掌尹華珞其實是有把握躲過去的，可她尚未做出反應，有人卻比她更快一步，從身後牢牢攥住了章雁的手腕。

對方的手勁極大，直攥得章雁的腕骨喀喀作響，章雁疼得險些叫出聲來，她憤怒轉頭正欲發飙，誰知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罵人的話哽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了。

夕陽的餘晖正慢慢沉入地平線的那一邊，夜晚快要降臨了，齊南楓就站在這樣半明半暗的天色裏，微微垂眸，眼神冷厲。

他無視掉章雁疼到扭曲的神情，反而将手指收得更緊了一些，沉聲質問：“誰他.媽允許你動她了？”

章雁今天聽人議論說齊南楓和尹華珞一起出現在了食堂，原本還不太相信，現在親眼見到齊南楓為了這點小事動手，才意識到流言是真實的。

她心中憤恨不已，卻又惹不起齊南楓，更不敢喊疼，只能戰戰兢兢地辯解：“我們是姐妹，姐妹吵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麽？”

齊南楓危險地眯起眼睛：“你就是她姐姐？叫什麽名字？”

身邊的尤昱向來消息靈通，聞言立刻搜索大腦信息庫：“南哥，她是十班章雁，之前給你寫過情書，被你随手撕了。”

章雁一張俏臉，登時漲得通紅。

“早忘了。”齊南楓嗤笑一聲松開手，在她腕間留下了五道清晰發紫的指痕，他側過頭去看向尹華珞，痞氣挑眉，“明天中午來籃球館找我，聽見了麽？”

尹華珞拎着書包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她覺得這要求簡直匪夷所思：“我沒空的。”

尤昱連聲撺掇：“去吧去吧！尹班花，就占你個午休時間而已，又不至于影響你學習，南哥可盼着你去了呢！”話音未落就被齊南楓揪着耳朵扯到了一邊。

齊南楓湊近前來，他那雙桃花眼在傍晚漸沉的光影裏熠熠生輝，裏面唯獨只映出了她的模樣。

他惡作劇般在她耳畔吹了口氣，然後在她向後閃躲的瞬間，擡手捏住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明天我等你。”

“可是我……”

“你不來，我就去一班把你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