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燒情書

章雁自認為今天在學校受了天大的委屈，依她的性格，回家一定會跟章秀添油加醋地告狀——而按照慣例，護犢子的章秀自然要找尹華珞算賬。

晚飯時，父親尹志國還沒有回來，餐桌上氣氛格外緊張尴尬，尹華珞剛準備伸筷子夾菜，就被章秀沒好氣地喝止了。

“放下，這是給你吃的嗎？”

但尹華珞只當作沒聽見，依舊夾了那塊魚，低頭認認真真地挑刺。

“我讓你放下沒聽見嗎？”章秀柳眉倒豎，登時用力打掉了她的筷子，“你還有臉吃呢？你在學校是怎麽欺負你姐姐的，當我不知道？”

尹華珞好聲好氣地回答：“阿姨你說什麽？我沒欺負姐姐啊。”

章雁朝她投來怨毒一瞥，撩開自己袖子惡狠狠反問：“你沒欺負？那這淤青是誰給我掐的？你可以啊，都能讓齊南楓幫你抱不平，平時看你裝得文文靜靜的，結果勾.搭男人的本事還挺厲害！”

“那是齊南楓自己的決定，我無權幹涉，況且如果姐你當時不先動手，或許這事兒就不會發生了。”

章雁惱怒道：“你不寫演講稿，害我不能照計劃參加學生會選舉，我打你不應該嗎？”

尹華珞沒看她，自顧自夾了愛吃的菜到碗裏，語調依舊平和：“我說過了，姐，你想要競選，就憑自己的本事寫稿上臺，我又不能幫你一輩子。”

“那你留在這家裏還有什麽用？浪費糧食嗎？”

“姐。”尹華珞也不生氣，只彎起眉眼微笑，“我姓尹，是我爸的親生女兒，這裏是我的家，我留在這有什麽問題嗎？”

章雁氣得說不出話，于是擡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章秀，希望母親能替自己教訓對方。

不得不承認，章秀也有點驚訝，她沒想到才一天沒見，平日裏溫順寡言的尹華珞，突然就變得伶牙俐齒又底氣十足了，跟脫胎換骨了似的。

刻薄如她，當然不允許自己的氣焰被一個小丫頭壓下去，尤其還是面前這個被自己指使慣了的小丫頭，在她眼裏，尹華珞就只配做自己和章雁的保姆。

“你以為搬出你那個沒出息的爸，就能威脅住我了？”章秀冷笑，“你爸要是知道他親閨女在外面勾三搭四，還和學校裏的小流氓混在一起，你猜他會不會高興？”

“我學習一直保持得很好，交友也謹慎，阿姨請你講話負責任。”尹華珞有理有據地反駁，最後還順便補充了一句，“而且‘勾三搭四’這種詞彙請阿姨慎用，要知道您當初才是親身實踐了這四個字，否則怎麽可能趁我媽生病時和我爸在一起，又在我媽去世半年之後，就住進了尹家呢？”

此言一出，章秀那張化了濃妝的臉上，瞬間青一塊白一塊像是粉底沒抹勻，她眼中厲色隐現：“那是你媽命短該死，又留不住你爸的心，關我什麽事？你爸樂意娶我，你有意見找你爸去！”

“我沒意見，您和我爸兩情相悅，幸福就好。”尹華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希望阿姨保重好身體，免得将來您也有災有病了，我爸再把給您的治療費拿去讨別的女人歡心，您說是吧？”

章雁咬牙切齒推搡了她一把：“賤人！你敢咒我媽？”

“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章秀拍案而起，下意識抄起桌邊那碗熱湯就朝尹華珞潑了過去，還好尹華珞早有準備迅速避開，熱湯剎那間在她的椅背上濺開了大片油花。

章雁氣沖沖揪着尹華珞的衣領，作勢要來掐尹華珞的脖子，這是她以前習慣性的動作，她那時很熱衷于把尹華珞掐得小臉通紅、咳嗽求饒，仿佛自己能因此獲得多麽了不起的優越感一樣。

可這一次，尹華珞沒有令她如願。

尹華珞很冷靜地單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端起整盤茄子燒肉，全都扣在了她臉上。

章雁抓狂地尖叫起來，章秀更是怒火中燒，快步繞開一片狼藉的桌面就要來打尹華珞，尹華珞轉身跑進卧室，動作敏捷反鎖上了房門。

“有娘養沒娘教的混蛋小崽子！”章秀砸着門破口大罵，“我看你還能嚣張多久！有本事你就死在屋裏，一輩子別出門！”

尹華珞坐在書桌前，戴上耳機聽音樂，規規矩矩寫作業，完全不理會章秀到底說了些什麽，她心中自有打算。

直到她隐約聽到客廳門鎖有動靜，大概是尹志國回家了，這才小心翼翼貼近門邊。

果然，章秀正帶着章雁氣洶洶向尹志國告狀，剛告到一半，她就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尹志國站在客廳裏，滿身酒氣，正一臉不耐煩地聽章秀絮絮叨叨，乍一見到尹華珞，他皺着眉問：“你惹你阿姨生氣了？”

尹華珞很清楚父親自私又好面子的性格，他并不一定有多關心她這個女兒，以往章家母女欺負她時，他大多選擇無視圖清淨，根本不會管她受沒受委屈。

所以她需要講求一點說話的藝術。

“爸爸。”她那雙水汪汪的鹿眼一眨，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聲音裏還帶着抽噎的哭腔，“阿姨和我罵你沒出息沒本事，掙不來錢，只知靠她的積蓄，是個吃軟飯的廢物——我覺得爸爸不是那樣的人，頂撞了兩句，就被阿姨打了。爸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尹志國的印象裏，自己的女兒素來性格溫順乖巧，沒有脾氣，也從不敢撒謊，尤其是此時看她越哭越傷心，更加增強了這件事的可信度。

章秀平時跟自己吵一吵也就罷了，居然還在孩子面前诋毀自己，他一家之主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酒勁上頭，他瞪向章秀，臉色漲紅地吼了一嗓子：“這個家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叔叔，你別聽她胡扯，我媽根本沒說那些話！”章雁氣得伸手去打尹華珞，“你敢挑撥離間！”

尹華珞不言不語往尹志國身後一躲，然後就見尹志國推開章雁對章秀怒道：“管好你閨女！誰允許她當着我面打我閨女了？”

章秀恨得磨了兩回牙，連指着他的手都在發抖：“現在你倒跟我分得清清楚楚了？姓尹的你有沒有良心？你壓根就沒拿我們娘倆當過家裏人！”

“是我沒良心，還是你這傻.逼娘們兒不識好歹？”

“你王八蛋！”

戰火點燃，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後開始滿屋子砸東西，尹華珞輕飄飄瞥了章雁一眼，自行回屋學習去了。

鬧吧，反正這個家從來也沒有變得更好的希望，倒不如鬧得更兇一點，她不在乎。

相比之下，她唯一需要頭疼的問題，是明天究竟要不要去籃球館，見齊南楓。

這個問題一直思考到轉天中午，尹華珞依舊沒能得出個明确結論。

誠然，這一世在對待家庭成員的态度上，她是很坦然而堅決的，但對于齊南楓，她總免不了瞻前顧後。

她感激他上輩子那麽喜歡自己，卻不曉得該以怎樣的心态去面對他，因為她未必能給得了他想要的。

“尹同學。”

清冷呼喚聲打斷了尹華珞的沉思，她猛一擡頭，見段雪烨就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靜而嚴肅。

“班長，有事嗎？”

段雪烨輕敲了一下桌面，他淡淡地問：“你應該還沒忘記，今天午休時和南楓約在籃球館的事吧？”

“……”

“他那人脾氣很硬的，你要是不去，他會直接來一班找人。”

“……”

尹華珞算明白了，有段雪烨在，就相當于往自己身邊安插了一位齊南楓的傳訊官，她躲是沒處躲的。

能有什麽辦法呢？誰讓那天早晨她一時沖動，跑去頂層偷看了齊南楓，搞得自己現在跟欲拒還迎似的。

既然躲不過，索性面對吧。

但事實上，段雪烨真正想說的是：我不太贊成南楓這種強硬邀約的方式，如果你實在不想赴約，我可以幫你回絕他。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就見尹華珞無奈笑了笑，她淡定起身，頭也不回離開了教室：“好吧，我去。”

他一怔，而後注視着她的背影遠去，若有所思。

這位小姑娘骨子裏的氣質，還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尹華珞來到籃球館的時候，聽得裏面吵吵嚷嚷，好像有很多人在起哄歡呼。

她站在門外，看見有位優雅性感的漂亮女生，正大大方方遞給齊南楓一封包裝精美的情書。

那女生她認識，在學校論壇上還挺有名的，是高三年級的周婧學姐，也是很多男生們心目中的女神級人物。

據說周婧的父親是西城有名的企業家，和齊家還有不少商業上的往來，這樣看來，周婧要和齊南楓聯絡感情也很正常，門當戶對，一段佳話。

尹華珞看到齊南楓略一挑眉，很随意地接過了周婧手中的情書，又不知和周婧說了兩句什麽，哄得周婧滿面春風地離開了。

在周婧接近門口的時候，她趕緊用校服領子遮住臉，裝作四處溜達的樣子，這才沒被發現。

她想，為了避免尴尬，還是盡早回去比較好，豈料還未等她轉身，就聽見館內傳來了齊南楓中氣十足的男低音。

“尹華珞，來都來了，去哪啊？”

糟糕，被發現了。

她腳步一頓，只好又硬着頭皮朝着他的方向走去，毋庸置疑，她的出現吸引了全館男生的目光，有幾位高二年級的已經議論起來了。

“嘿，是一班那位書呆子班花。”

“卧槽！你別說，長得是好看，瓷娃娃似的——她來找誰的？”

“廢話，南哥就坐在那，難不成是找你的？”

沒錯，那時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尹華珞就是一個漂亮的書呆子，性情溫和得近乎木讷，行事又謹慎低調，要不是因為這張臉被賦予了班花頭銜，她存在感簡直低到了塵埃裏。

正因如此，她上輩子和這輩子都能和齊南楓扯上關系，才顯得格外不可思議。

尹華珞走到齊南楓面前，正好見他點燃了一根煙，火光在他修長指間明明滅滅，他唇邊勾起輕嘲的弧度，随手将周婧給的那封情書給燒掉了。

那一瞬間她意識到，可能當初章雁的情書，也是被他這麽漫不經心撕毀的。

對待不喜歡的東西，他的處理方式向來都很幹脆利落。

齊南楓松開手，任由剩下的那半截情書在地面慢慢成灰，他擡起頭來看向尹華珞，下一秒卻神色微變，伸手一把将她扯進了自己懷裏。

尹華珞正盯着情書出神，尚未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他扯得原地轉了個圈，重重坐在了他的腿上。

與此同時，有籃球打着旋，朝着兩人的方向高速飛來，最後被齊南楓單手牢牢扣在了耳邊。

“尤昱。”他扔掉被籃球砸折的那根煙，懶洋洋開口，“告訴那群人，不會打球就他媽滾回教室去，別在這礙眼。”

“好嘞！”

旁邊看熱鬧的尤昱一躍而起，接過籃球去教訓那群被吓得夠嗆的男生了。

齊南楓垂眸，似笑非笑盯着尹華珞的臉：“剛才發什麽呆呢？”

他的手臂收得很緊，尹華珞掙紮了兩下才站起身來，她耳根微紅，擡手指了指情書的灰燼：“看你在這污染環境。”

“我這是焚燒垃圾。”

“人家學姐給你的情書，怎麽就是垃圾了？”

“無非都是千篇一律的套話，跟垃圾沒什麽區別。”

“噢……”

原本是很普通的語氣詞，經她軟軟的腔調一說，話尾還帶着小奶音，冷不防就撩撥得齊南楓心裏癢了一下。

他迎視着她那雙亮如晨星的眼睛，沉默半晌，又不緊不慢補充了一句：“可如果是你送的情書，我會拆開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