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李夢夏第一次這麽大膽地，直勾勾地、絲毫不做僞裝地追随着梁文軒的身影，從窗前一直到教室裏，到她的身邊。

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一言不發。

早在窗戶外，梁文軒就注意到了這道視線，也許那個姑娘并不知道，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明明一聲都沒吭，但那雙眼睛已經對他說了千言萬語。

沉穩又暖心的班長一手撐在桌子上，彎腰俯下身子微微貼近李夢夏揚起的頭顱，關切道：“怎麽了？”

他掃了一眼李夢夏的桌面，上面放着的是英語書和今早需要背誦的作文範本，她向他求助，卻并不是想問題目。

“要出去說麽？”梁文軒善解人意地問。

李夢夏搖搖頭，她已經從他的眼神、他的肢體語言中感受到了，他并沒有生她的氣，完完全全就是她自己多心，陷入懊惱自怨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班長，對不起。”她向他道了歉，梁文軒那麽好一個人，她不該那樣對他的。

“原來是這個，你一直放在心上？”梁文軒坐下說道：“昨天是我多問了，考慮不周，你沒有什麽需要道歉的。”

李夢夏低頭，含糊說：“是我不想說還沖你撒氣，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沒關系。”

李夢夏還想說什麽，梁文軒打斷她，他翻出昨天的物理卷子，說道：“我記得昨天你還有一道物理題不會，是嗎？”

他觀察了她這麽久，大概知道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如果再任由她說下去，他們怕是要陷入到攬罪的怪圈裏。

梁文軒看着李夢夏的臉，她昨夜顯然沒有睡好，眼下的青黑重了些，連精神也不比往日。

顯而易見，他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她惴惴不安地惦記了好久。

“人閑的時候就喜歡胡思亂想，你覺得的呢？”

他的話像一顆超大號的定心丸喂到了她的嘴裏，是了，都是她胡思亂想，梁文軒一點也沒有讨厭她，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好。

等回過味，李夢夏的臉燙得慌，不僅僅是因為她聽見了貝玲在一旁的笑聲，更是因為她早上那些無理取鬧甚至是矯情的想法，想想都萬分丢臉。

排隊跑操的時候，貝玲突然跑到她的身後，拿她取笑說：“夢夏，還換不換位置啦？”

李夢夏一時語塞，她知道貝玲在逗她，也知道貝玲不會和她換座位，她實在是做不到落落大方地承認自己的心，反而一貫延續了自己的虛僞做派，回道：“你想換的話，我們就換。”

貝玲開玩笑很有分寸，她們在說悄悄話，貝玲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對她說：“我是想換啊，不過班長肯定不樂意啊，你的座位可是他親自搬的，我哪敢呀。”

說完，她笑嘻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李夢夏被她這樣的一番話撩撥地心怦怦直跳，盡管她知道梁文軒幫她搬桌子只是看她體弱胳膊細，完全沒有別的用意，但是她又忍不住去假想。

她那麽喜歡梁文軒，如果他也有一點點喜歡她就好了。

很快，心裏的另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她說：“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你是什麽人你自己不知道麽，梁文軒他怎麽可能喜歡你。”

青春期，大概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的有種他是不是喜歡我的錯覺，李夢夏收了心神，中斷了這個夢幻的假設，是她白日做夢，想得太美。

*

單休周的周日，劉芳梅給李夢夏打了電話，說家裏有了又大又甜的桔子，她專門給她留了幾個，問她有沒有時間回家一趟帶桔子回學校吃。

說到最後，劉芳梅剖白說其實是她有點想她了，她不像張紫妍是走讀生，每天都能回家，劉芳梅總要過一兩個星期才能見着她，就格外想得慌。

李夢夏聽着鼻子有些酸，她回答道：“我也很想你，我馬上回來。”

其實李夢夏完全可以和張紫妍一樣做走讀生，但是她不太想待在舅舅家，于是就當了住讀生，理由是方便學習。

張紫妍中考超常發揮，進入了三中的普通班，雖然在同一個學校，但她們碰面的次數卻并不多。

李夢夏回家，果然，外婆就撐着一根拐杖在街口望着她，等着她。

她停好自行車，細細地打量着劉芳梅，她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身體也逐漸幹癟消瘦，暑假的時候她才住過一次院，她身上很多病，醫生說只能保守治療。

暑假的時候，她常做噩夢，總是夢見劉芳梅死了，冷冰冰地躺在病床上，無論她怎麽喊，她都不理她，這種可怕的夢令她四肢僵硬，手腳發涼，心痛到無以複加。

她只能安慰自己，夢都是反的。

可是她知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外婆也會離她而去，而且，這天就快要來了。

李夢夏扶着劉芳梅上樓，試探地問道：“您身體還好嗎？”

“好，好着很呢！”小老太太笑着道，“外婆還要看着我們夏夏考好大學。”

“嗯。”李夢夏低低地應了一聲，回到家，老人帶她去了自己的房間，她的桌子上擺放着五個圓滾滾金燦燦的桔子。

“給你帶去學校吃。”劉芳梅說。

“您吃了嗎？”她問。

“吃了哩，可甜。”劉芳梅取下她肩上的背包，将桔子挨個挨個地裝進她的書包裏，做完後，她又打開自己的老式箱子，從裏面拿出兩件嶄新的花汗衫在她面前抖開，“夏夏，這兩件衣服外婆可喜歡，一直舍不得穿，送給你，要不要？”

“外婆自己留着穿，我有衣服的。”李夢夏上前将衣服折好，然後然後掀開箱子，她放衣服的手頓了頓，她看見了，這個箱子的最底下，壓着一件壽衣。

“外婆的病一定會好的。”李夢夏合上箱子，抹了自己的淚，有些語無倫次。

“傻孩子，”劉芳梅走過來拍拍她的肩，“外婆多活一天就是多撿了一天的陽壽，外婆不怕死，就是放心不下你。”

夏夏沒有了爸爸媽媽，她還沒有長大，她怎麽能放心的走。

“乖孩子，不哭了啊。”見她哭得傷心，劉芳梅自己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這世上能讓人如願的事，實在是太少了。

舅媽和張紫妍不在家，舅舅今天提起下班回來，李夢夏背着書包準備回學校了，剛走下樓梯，她又折回去，将自己小金庫裏的錢全部拿了出來。

彼時張平波又要出門，她急忙追上去叫住他，将這些錢，她的所有全都塞進了張平波的手掌裏，“舅舅，可不可以再去給外婆治治病，我求求你了。”

“這錢你哪來的？”張平波數了數，總共三千塊，也算不少了。

“是我贊了四年的錢，還有暑假兼職拿到的工資。”李夢夏哽咽着，全交代了，她實在是太害怕了，上天又要從她身邊奪走一個親人。

張平波搖搖頭，将這錢歸還李夢夏，他摸摸她的頭，說：“你有這份孝心，你外婆就沒白養你。”

誰都心知肚明，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劉芳梅年紀大了，經不起手術的。

“你外婆年紀到了，該走了。”張平波安慰她，讓她看開點。

回到學校，李夢夏的眼淚早幹了，她收拾好心情，打開書包将其中最大的一個桔子偷偷摸摸地放進了梁文軒的書桌裏後，她像是做了壞事一樣低着頭匆匆從後門離開，頭也沒回。

故而她也沒有注意到，一直在前門口站着的梁文軒。

她吃完一個桔子後，一直在操場周邊散心，直到晚自習前半小時，她才回教室，剛坐下，梁文軒從旁遞來一盒糖。

她愣愣地望向他，不知道梁文軒是什麽意思。

“給你的，禮尚往來。”他說。

“我不太懂。”李夢夏疑惑道。

梁文軒直言并帶着一種莫名的肯定說：“是你給的。”

李夢夏頭立馬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矢口否認，“不是我，我沒有桔子。”

李夢夏露出了馬腳，被梁文軒揪住狐貍尾巴，他笑：“可我并沒有說那是個桔子，你怎麽知道？”

“！”

李夢夏卷翹的睫羽眨巴眨巴，和他說話就緊張，一緊張就露餡，她抿着唇，兩腮鼓囊囊的，梁文軒貌似被她這幅樣子可愛到了，盯着她低笑不止。

被他取笑，她一點也沒覺得難堪，只是面紅耳赤。

他問：“為什麽給個桔子都要偷偷的？”

這個時候，班上的人還沒來全，就他們組來說，郭子俊，貝玲，還有郭子俊的同桌全沒來，周圍的人少了，她才敢對梁文軒坦露出一點點的心意。

怎麽說呢，這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李夢夏承認，她真的很重色輕友，在她心裏，梁文軒是值得擁有最大最甜的那顆桔子的人，但是她的另外一個同桌貝玲，她卻只願意分給她一半的桔子。

當然，班級裏的其餘人，她是連一瓣桔子都不想分的。

然而，她是很虛僞又小氣的人，如果正大光明地給梁文軒一個桔子，為了照顧貝玲，她肯定也會給她一個完整的桔子。

她想來想去有那麽一點點的舍不得，她總共也只有五個桔子，還是劉芳梅給她的，她就更舍不得了。

雖然這是李夢夏的心裏真正想法，但她才不敢這麽和梁文軒說，她不想叫他知道她的卑劣和小氣，就只好說道：“因為我有點害怕被你拒絕。”

這是真話，但又不完全真，她有70%的把握，梁文軒會接受她的好意，就像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她的糖一樣。

李夢夏鼓起勇氣，小聲對他說：“班長，這個桔子你可不可以不分給別人吃呀？”

她只想給他，其餘人都不能要，誰都不能，她尤其害怕梁文軒會在回家的路上分一半的桔子給陳依依，那她會難過的。

話出口，她又覺得這個要起有些無理取鬧，于是她低下頭，又不說話了。

“那你記得，我的糖，你也不要分給別人。”梁文軒說。

李夢夏驚喜地擡頭，愣愣地望着他，他的回答讓她有些不可置信，甚至是受寵若驚。

“高興了麽？”

李夢夏的神色騙不了人，她将梁文軒的糖握在手心裏，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的那句話，簡直是比糖都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