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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葉池趕走嗎——
葉國盛看着葉池,忍不住就想到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葉池的爸爸葉宏濤。
葉宏濤從小就長得好看又聰明,是小聰明,就是這份小聰明讓他一到外地上中學就學壞了,跟着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嫌棄家裏窮又想盡辦法從家裏騙錢。
騙不到錢,開始偷錢,從偷小錢,到偷大錢,後來偷走了他媽媽的醫藥費,将他媽媽氣死,他連喪禮都沒有參加,過了一個月之後才回來,繼續向家裏要錢,說自己有孩子了,需要結婚養孩子。最後還和葉宏傑打了一架,鬧的整個景山鎮的人都知道,都圍過來在看葉家的笑話,他罵罵咧咧地走了,這一走,這麽些年都沒有回來。
景山鎮的人都把葉宏濤當反面教材教育自家孩子,要不是葉池媽把葉池送過來,葉國盛以為葉宏濤已經死在外面了,盡管葉池媽說自己也是被葉宏濤騙了,說葉池長到這麽大也沒見過葉宏濤幾面,十分可憐。
可是看到葉池那張三分像葉宏濤的臉,他就喜歡不起來,也不想回葉池的話,他又吧嗒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來,将銅制煙袋鍋兒朝石頭上磕數下,磕出煙袋鍋兒裏的煙葉渣,朝煙口袋裏一裝,拿着旱煙袋站起身來時咳嗽了兩聲。
葉池開口說:“爺爺,吸煙有害身體健康。”
葉國盛瞅葉池一眼,沒有說話,把旱煙袋朝腰上一系,轉身走進草房裏,草房裏裝的滿滿的麥稭,他抱了一些,來到剛剛葉池睡過的房間,把麥稭扔到大黃牛的跟前,大黃牛立刻起身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葉池看一眼之後,又好奇地問:“爺爺,牛不是吃草的嗎?它這吃的是什麽呀?是草嗎?黃色的草嗎?黃色的草和綠色的草是兄弟嗎?爺爺,牛牛長那麽大了,你給這麽一點兒黃草,它能吃飽嗎?吃不飽怎麽辦呀?”
葉國盛一個人安靜了很多年,猛地來個叽叽喳喳的孩子,他也不太習慣,轉身又走出房間。
葉池立馬跟上。
葉國盛擡頭看了眼天色,太陽馬上要落山了,現在是剛過完年,冰雪剛剛融化,還是天短夜長的時節,一會兒太陽一落山,天就馬上黑了。
他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天一黑看東西就不太清楚,趁着天還沒黑,趕緊去做飯吧,他走進廚房。
廚房看上去很整潔,特別奪目的就是房內的一個地鍋竈臺,盡管這年頭到處都是煤氣、燃氣與電磁爐,但是葉國盛還是保持着很多年前的生活習慣,每年秋天的時候,去景山鎮景山腳下的樹林裏掃樹葉,用牛車運回來燒飯,這樣做出來的飯菜香,是煤氣、燃氣與電磁爐比不上的香。
只是葉池卻不懂這些,他一直和媽媽生活在城市裏,第一次來到這種小鎮,新奇地圍着廚房裏的地鍋竈臺看,問:“爺爺,這是什麽東西?這個怎麽用的?它是幹什麽的呀?”
葉國盛耳朵有點背,沒有聽到。
葉池看一眼自顧自忙着的爺爺,一句話也不搭理他,他忽然之間有些拘束,沒有再問,站着原地看着葉國盛洗手,看着葉國盛摘小青菜,洗小青菜、蔥和姜,切蔥和姜,看着葉國盛從櫃子裏端出一篾籮幹面條,看着葉國盛開始坐在竈臺前點火,燒火,然後又站起來炒菜。
一會兒燒火一會兒燒菜,竈洞裏的幹樹葉快要掉出來了,鄰居家的老奶奶說火是很危險的,會把房子給燒着的,他立刻上前,學着葉國盛的樣子,把快要掉出來的幹樹葉給推進竈洞裏,一個沒出意,小手被燙了一下,他“嘶”了一聲,低頭掰着手指着看一眼,燙紅了,好疼,他放在衣服上按了按,又看到竈洞裏的樹葉快燒光了。
他想學葉國盛的樣子,用火鉗夾樹葉朝竈洞裏送,可是他不會用火鉗,他就用小手抓,怕再次被燙到,抓一把樹葉放進竈洞口,用木棍推進去。
再抓一把,再放進竈洞口,再次用木棍推進去。
在水蒸氣白茫茫一片中下完面條的葉國盛,将鍋蓋一蓋上,就看到竈臺前坐着一個小小的小人兒,小人兒正認認真真地燒火,火光把小人兒的小臉蛋照的紅紅的。
可能是竈前太熱了,小孩子身體火力又旺,這小葉池額頭上都冒汗了,葉國盛心剛軟下來,從葉池臉上看到了葉宏濤的影子,他立刻又不喜了。
“起來,我來燒。”葉國盛走到竈臺前。
葉池昂頭看一眼葉國盛,見他面無表情,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從竈臺前起來,站到葉國盛面前,看着葉國盛燒火,一直到面條煮好。
葉國盛盛了一小碗給葉池,外面天寒地凍的,葉國盛也沒有去飯桌前吃,就坐在廚房裏的案板前吃,葉池跟着吃,他從來都沒有吃過麽好吃的面條,而且是熱氣騰騰的,跟着媽媽的時候,經常吃外賣或者他自己泡方便面,就是一小碗沒吃飽,他不敢開口再要一碗吃,掙紮了一下,拿起碗筷要去水池邊洗。
葉國盛開口說:“放在那兒,我來洗。”
葉池回頭看葉國盛一眼,放下碗筷,站在旁邊看着葉國盛洗碗,他一直看着葉國盛,跟着葉國盛。
葉國盛去草房,他跟着去草房。
葉國盛喂雞,他跟着去喂雞。
葉國盛回廚房,他跟着回廚房。
葉國盛燒熱水洗臉洗腳,他就在旁邊看着。
葉國盛問:“你洗不洗?”
葉池趕緊點頭:“洗。”
葉國盛給葉池打了水,葉池自己洗手洗臉洗腳,還把自己的小襪子給洗了,個子矮,挂不到繩上,就踮起小腳,吃力地把襪子挂在門鼻上晾曬,而後晃晃悠悠地把洗腳水給端倒了。
看着葉國盛走進牛房,他又噔噔地跑進牛房,他以為葉國盛肯和自己說話了,高興地問:“爺爺,你為什麽和牛睡一個房間啊?牛屎不臭嗎?”
葉國盛嘆息了一聲,說:“睡覺吧。”
葉國盛吃力地脫掉棉褲,坐上床,掀開被子,坐進被子,蠕動了一下身體,便躺在進了被窩裏,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沒一會兒便聽到大黃牛反刍的聲音,帶着一種吃飽喝足的滿足感。
葉池站在床邊,看着床頭的一部電話,電話都不響,好一會兒昂起小臉看着房頂微弱昏黃的小燈泡,心裏有點低落,房外忽然刮起一陣冷風,拍響了窗子,他吓了一跳,趕緊脫了鞋子脫了棉服和褲子,鑽進被窩裏,睡到葉國盛的腳邊。
剛一躺下,房內的燈泡“啪”一聲滅了,整個房間黑暗一片,他的聽覺越加敏銳,聽見了窗外呼嘯的風聲,感受到了厚重被子裏的冰冷感,他睜大眼睛看向窗外,透過微微的縫隙,看到有樹枝擺動,像鬼魅一般,顯得冬天更加冷了。
他覺得自己也冷,冷的想媽媽,雖然媽媽經常忙碌,每天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或者鄰居家,可是那是他媽媽,他從鄰居老奶奶那裏認識了拼音,看了一本兒童書,書上說,“媽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一個詞。
媽媽。
他想媽媽了,他在黑暗中一言不發地盯着電話的方向,死死地盯着電話。電話旁邊的葉國盛也沒有睡着。
這些年來,雖然老大葉宏傑一家總想着從他身上占點便宜的,但老頭子他的錢早貼補孩子們貼光了,沒錢了,所以日子過的還算平靜,想着這幾年自己種種地賣賣菜什麽的,自己給自己攢點棺材本,就該到地下找老伴去,也不能指望孩子們什麽。
畢竟,人老了,容易惹人煩。
孩子們長大了,也要負擔起他們自己的家庭,他理解,只是沒想到一只腳踏進棺材裏的他,撞上了葉池這小家夥,這可怎麽辦呢?
他老了,活不了幾年了,自從葉宏濤讓他一再心冷之後,他對“養兒防老”這句話就不信了。
年輕的時候他忙碌的忽略了孩子,總覺得自己的孩子不管怎麽樣都會對自己好,畢竟自己的忙碌也是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和更好的生活,孩子長大了也會理解的。
沒想到、沒想到……他覺得自己教育孩子挺失敗的,他也負擔不起葉池的人生了,要不,就讓老大把葉池送走吧,随便送哪兒都行。
唉!
葉國盛在心裏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翻動一下身體側躺着,就在這個時候好像聽見了一個弱小的哭聲,他懷疑是自己耳鳴了,沒有在意,閉上眼睛,開始醞釀睡意,片刻之後,又聽到了一個微弱的哭聲,像貓咪嗚咽一樣。
怎麽回事兒?
葉國盛這下屏息細聽,結果在大黃牛的反刍聲之外,還真聽到了哭聲,而且是個小孩子的哭聲,哭的格外傷心,他緩緩坐起來,仔細辨認哭聲的方向,在漆黑的房間內,緩緩地把目光移向自己的腳邊,确定了哭聲是腳邊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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