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金蘭之契2

金蘭之契2

擡眼望去,一張俊極雅極的臉,漾着淡淡的笑意。

周身神秘的霧霭瞬間化身缥缈的仙氣。

清華出塵,風儀若仙。

辛沉張着嘴,半晌吐不出一個字。心中的匪夷所思掀過了頭頂,

“怎的,這就不記得我了?”那人尚且僵在半空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到辛沉的腕上。

“嗯,不記得了,本相健忘。你是人是鬼?”

若是人,這人要是能活到三百歲,不老成精也得老成渣了;若是鬼,這做鬼的也能做得如此清新脫俗?幹脆本相也重新做回鬼算了,也不必費心扮演什麽玩小倌倌的纨绔。

那人輕笑,“你說呢?”

“你不是三百多年前,趕在本相前面就吹燈拔蠟了嗎?”

辛沉上三路下三路掃了兩眼,覺得這厮這三百年來混的還真是人模狗樣,倒比當年任左司馬時看着順眼多了。

“是啊,你就是這麽對待當年為你死谏到底,以身殉道的恩人的?辛相?”陸域挑眉,手下用力,“嗯?還不記得我?”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還被人捏着手腕。

辛沉氣勢瞬間矮了半截,“當年,是我咎由自取,你又何必……”

話音未落,腕上一緊,辛沉腳下本就不穩,整個人向前栽去,撞上前人結實的胸膛,嗅到一縷清清淡淡的桂香。

“當年,是我自願。”那人附在他耳邊輕輕道,似是自語,似是嘆息。

任由陸域環抱着,貪婪地嗅着他懷中熟悉的桂香,剛清醒了一會兒的腦子又混沌起來,一些陳年往事攫住了他的意識。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庭院裏栽滿了月桂的宰相府邸,憶起那個身着明黃色皇袍的君王與他并肩,席地而坐。那人手裏玉簫的樣子他是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句當時他未及深想的話。

他說。

“朕未大婚之前,愛卿也不許婚配。”

辛沉迷迷瞪瞪地琢磨着,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本相婚不婚配與你何幹?你大婚又與本相何幹?何以相提并論呢?

三百多年過去了,那人早已化成一抔黃土了吧?本相是不是該去吊唁一下,畢竟是下令把自己給生剮了的人,于情于理,也該去仇人墓前炫耀一番,哈!本相還活着,你卻死了!不甘心吧?不甘心也沒用。

“靈君。”小厮模樣的仙童把陸域迎進寝殿,伸長了脖子望了望靈君懷中抱着的男子。心下驚異,整個天庭都知道,自從毓華靈君上次下凡歷劫後,就一直深居簡出,郁郁寡歡,心事重重。

好不容易今日邁出了寝殿,就捎回來這麽大一個人,還是個男人。

“靈君,這是……”仙童亦步亦趨地跟着,親眼看着靈君把懷中的男子放到自己的榻上,輕輕掖好被角。

男子面色酡紅,身上一股凡間廉價的酒氣。他熟睡着,好似被夢魇着了,一會兒掉淚一會兒笑的。

靈君也不嫌棄,親手為他拭淚。

仙童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望着天性喜潔的靈君。

“是……本仙君牽挂之人。”毓華靈君專注地望着榻上之人,溫柔的眼神能擠出水來。

魔怔了魔怔了,靈君歷劫之後就不太正常,這下越發瘋癫了!

辛沉頭疼欲裂地醒轉時,失神地盯着偌大的氣派穹頂,愣了半晌。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味,熟悉的感覺,讓他下意識第一個動作就是摸摸身上,本相該不會又附到另一位仁兄身上了吧?

等摸到袖中藏好的妖神鞭,長舒了口氣。還好,還在狼兄身上。

躺着緩了緩神,辛沉揉揉額角,憶起昨晚紛紛擾擾的夢來,也憶起小竹林裏疑似左司馬的人,兩廂重疊交叉,拎不清哪是夢,哪是現實,還是全是夢。

“浮深這一覺睡得是真香。”有人掀開層層疊疊的白色輕紗,緩步而來。

恢複了神志的辛沉一下子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訝然轉頭,心随着一下一下靠近的腳步聲提到嗓子眼。

竟真不是夢!辛沉揉揉眼,狂喜。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蹦下來。

“陸域!真是你!”情緒波動加上動作過于劇烈,辛沉眼前一片黑一片紅什麽七葷八素的顏色都有,搖搖晃晃。

毓華靈君忙扶着他複又坐下來,調笑道:“怎的,見了我便如此喜不自禁,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把持不住。”辛沉笑嘻嘻地拉住陸域的水藍色寬袖,晃了晃,“難不成,左司馬也與我一樣借屍還魂了?”

“不對啊,那你怎的還是這副相貌,音容絲毫未改?”

未及陸域答話,他又奇道:“咦?怎的本相這副皮囊,你也能認出我來?”

疑問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辛沉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不夠用。

毓華靈君愉悅地笑起來,故弄玄虛道:“此乃天機,天機不可洩露。”

“呔!本相只給你一次機會,你快速速招來。否則……”辛沉□□兩聲,伸出手細細端詳一番,作勢欲撲過來。

天下人都知道這辛相與左司馬乃竹馬之交,自幼一起嬉鬧長大,感情甚篤。兩家亦是世代相交,在朝中互為擁趸。

別看這辛相自打入了仕途,便以懷瑾握瑜、禮賢下士着稱,然與其略為深交後便知,此人表面平易近人、寬宏大度,實則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尖酸刻薄得很,實打實的笑面虎、兩面派,朝中不少官員在他新官上任之際,不甚了解其為人,都因此吃了或大或小的悶虧。

在孩童時期,辛沉由于還沒學會如何粉飾與掩藏本性,更是鄰裏毒瘤,惡棍一條,把差不多大的玩伴都挨個欺淩一遍,其中尤以陸域被欺壓得最慘,歷時也最長,直從垂髫欺到入朝為官,辛沉樂在其中,陸域飽受摧殘。

左司馬嚴正端方,克己複禮,偏偏怕癢。沒有什麽,是辛沉一頓百爪撓身逼問不出來的。

靈君寝殿裏不時爆發出肆意放浪的笑聲,小仙童捂着耳朵瑟縮了一下身子板,此時,萬萬不要有人來毓靈宮串門才好。

“好……好……我說,我說就是了,你莫……停停停……”陸域彎着腰,白皙的臉上漲得通紅,笑得面部抽搐,極盡痛苦。

辛沉意猶未盡地收回手,跨坐在陸域身上,一副小人得逞的模樣,蹬了他一腳,不耐煩地催促道:“快說。”

陸域平複一下氣息,盯着辛沉淡金色的眼眸,斂容清嗓道:“其實,吾乃天上的毓華靈君。陸域,只是本仙君下凡歷劫時肉體凡胎罷了。”

辛沉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仰頭大笑。

毓華靈君不解地望着他。

“哈哈哈,就你?還仙君?天上的神仙?哈哈哈,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編?怎麽不去寫戲文?定能名滿天下啊哈哈……”辛沉指着他,像是聽到了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陸域手肘撐着床榻半卧,好整以暇地望着身上真實鮮活的辛沉,嘴角浮起寵溺的笑。

眼前的他不再僅僅是一縷将散未散的星點殘魂,能動能笑能說話能做出反應,真好。

浮深,浮深,浮深。他于心裏輕喚他的字,希望這個被喚的人能聽到,又怕他聽到。

陸域不做辯駁,只癡癡地盯着他,辛沉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他也說不出何處不自在,只是覺得現如今的陸域身上,氣質變了,似乎沉澱了什麽,隐藏了什麽,讓他感到些許陌生,不知是許久未見的錯覺,還是三百年的時間委實太長,而人都是會變的。

“行了。這麽認真作甚,本相信你還不成麽?”辛沉翻身躺下。

到這個田地,他還有什麽是不能相信的呢?世上确有妖魔鬼怪,他都能借屍還魂了,還不興人家做個神仙玩玩兒?

辛沉的翻身離開,讓陸域有些失落,他無奈地輕笑,何時開始,他要的如此多了?以往浮深的一個眼神一句寬慰的話就已足夠,可現在,他變得貪得無厭,想要更多更深入更濃烈……許是因為失去過一次,便怕了。真怕了。

“你這個宿主是個狼妖。”陸域道,妖氣逼人。

“是啊,這也不是本相能挑揀的。唉,真是風水輪轉啊。想當年,你不過一個小司馬,如今混的一身仙風道骨……”辛沉不服,沉痛地望了毓華靈君一眼。下一世,他說什麽也得為自己謀個好命格。

“诶?現在什麽時辰了?本相得回去了。”辛沉起身問道,低頭嗅了嗅自己,摸摸鼻子,一身酸腐酒味混着小倌倌身上的脂粉味兒,怎麽聞怎麽臊得慌。

“回去作甚,你想繼續做妖?”

“不然呢,賴在你這仙宮白吃白喝?”辛沉道。

陸域只笑着望向他,不置可否,心道:你若願留下來,本仙君求之不得。

這陸域真真是不一樣了。辛沉咂了咂舌,雖老友多年不見,也不用如此深情款款地盯着本相瞧吧?看來死了一回,他知曉了本相自小有多護着他了。念此,辛沉摸摸下巴,滿意地點點頭。

“我許諾于人,得此妖身,有些事不得不去完成。”辛沉道。

辛相一諾,值千金。

“好。”陸域起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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