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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春婉從地上起來,跪了兩個時辰,跪得膝蓋泛痛。

還好最近為了應付表小姐,她每天都會在腿上綁兩個軟墊,否則現在肯定走不了路。

緩步來到了二公子的房外,她輕輕地叩門:“二爺。”

“進來。”

推開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屋裏的青玉色香爐靜靜燃着。

這是她第一次,進二爺的房間。

春婉低着頭,朝着靠在搖椅上的男子行禮。

“把門帶上。”沈從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吱呀——”

門關上了。

那道柔和的餘晖被擋在外面,房間瞬間變得陰冷了起來。

春婉轉過身,發現二爺正盯着自己。

她怔了怔,一時之間忘記收回視線。

這蘇州的小娘子,身上自帶婉約的氣質,與京城的姑娘到底還是有些不同。沈從霖手中握着一個精致的紅棕色小茶壺,他擡手喝了一口茶。

“在這裏住的可還習慣?”

春婉點頭:“回二爺的話,習慣。”

“上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問你家中的情況。”

“奴婢以前是蘇府的丫鬟,嫁人之後便與夫婿一起經營一間藥鋪。”

沈從霖的眸中多了一絲輕笑:“哦……那間啊。”

他音色本就慵懶,這會兒又多了一絲缱绻:“材質不怎麽樣。”

聽到這話,春婉的耳根立刻燙了起來。

她低着頭,沒有接話。

那天晚上……春婉的手腕被握出了兩道紅印,床榻搖晃了許久,到後來竟是塌了。

春婉的腿突然顫了一下,幸好後背緊貼着門,她還能勉強站着。

沈從霖神色淡淡:“那晚的黑衣人,是刺客。”

他平靜的看着春婉:“他們是來刺殺我的。”

春婉看着他,眼裏流露出一絲困惑,仿佛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怎麽那麽巧,你救了我?”

二爺這話,還藏着另一重意思。春婉臉色驀地一變,她直接跪地:“二爺,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晚下着雨,她從山上帶着草藥回來,路過清河巷的時候見到了一名男子被一群刺客圍剿。

那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一開始,春婉只想好好藏着,等事情結束後偷偷溜走。

後來看見沈從霖的樣子,與亡夫有三分相似,實在是無法放任不管,這才去給昏迷狀态下的他療傷。

搖椅上,男子的眉眼藏在一縷香霧中,淡紅的唇微微上挑:“你知道的,二爺傷得很重,這條命差點就沒了,難免不會多想——你忠于二爺嗎?”

雖然說這話的人,語氣過分溫和,但春婉也能聽出這話裏的意思。

看來二爺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了。

自從夫君去世,她睡眠越來越差,很多事情都不願意動腦子了。但,求生是人本能。

春婉急忙拉起袖子,露出了小一截手腕,自證清白:“二爺你看。”

藏在衣袖下的手腕纖細雪白,兩根手指便能握住。塌上的人難免不聯想起那一夜的春色。

沈從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沒有呢。”

春婉大喜,連忙順着他的話說:“奴婢手腕沒有印記,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那天,從一開始,春婉就在。

那群黑衣人有一個倒在了春婉腳邊,抓住了她的腳踝。她看到了刻在黑衣人手腕上的猙獰的印記。

春婉死死地捂住嘴,沒讓自己尖叫出聲。

男子是受了傷,可那群圍剿他的黑衣人,都被一劍封喉。

他站在雨中,手中長劍上的血絲一滴滴滑落。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倒地。

春婉将他拖到了一間久無人住的院落,為他的傷口做了簡單處理。順便,把他殺人用的兇器也放到了他身邊。

她不敢再走那條巷子,只得從另一側牆頭爬了出去,趕忙回了藥鋪,鎖緊門。

第二天特地打聽了,沒人聽說巷子裏有屍體的事。

真奇怪,明明死了好些個黑衣人。

又過了幾天,深夜,房門突然被人踹開,緊接着……

春婉一直在哭着哀求,身上的男人不為所動。

他渾身出奇的滾燙,像是吃了春.藥。

翌日,她昏迷中被帶上了馬車。

二爺仿佛不知道雨夜,自己救過他。

春婉不敢提,畢竟那晚二公子殺了太多人。

她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在這一刻暴露了。春婉微微張着嘴,呆呆的看着沈從霖。

剛才,太慌亂了,為了證明自己與黑衣人不是一夥,就……

說話沒過腦子。

春婉面如死灰。她跪在地上,身子開始發抖。

沈從霖單手握着小茶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刮小茶壺的紋絡,他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看到了啊。”

春婉:“……”

來京城這段時間,她多少聽到了跟二爺有關的事。

侯府的養子,沈二爺,除了模樣好沒什麽才能。平日裏也就養養魚、逗逗鳥,流連勾欄之地,還養了不少貌美如花的外室。

一個纨绔子弟,一群狐朋狗友,一堆風流債。

這不,從蘇州游玩回來,就帶了個身嬌體軟的小寡婦。

半夜踢了寡婦門,如此傷風敗俗,也的确是沈二爺能幹出來的事。侯爺都懶得管他。

可這樣浪蕩不堪的沈二爺,殺起人來,就跟削土豆一樣簡單。

他殺了好多人。

那種戾氣,不似尋常貴族子弟會有的。就好像是,雨夜中的事情曾無數次發生。

春婉偶爾做夢,都夢到一個又一個瘦骨嶙峋的手,死抓着自己的腳踝。

那些都是被二爺殺死的人。

那是別人不曾見到過的,二爺另一面。

而這一面很不簡單,至少與他在京城刻意展露的完全不同。

從她說漏嘴那一刻開始,春婉便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春婉很難過,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連頭也不敢擡。她不想死,沒人想死,但她實在找不到二爺會放過自己的理由。

搖椅上的沈從霖單手托腮,他就看着這小寡婦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變成了死灰白。

她不夠聰明,卻也沒那麽笨。

顯然是想到了自己的下場。

他問道:“可後悔救了我?”

春婉連忙搖頭。

沈從霖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你救了我,我卻要殺你。這是什麽道理?沒有道理。看在你當初替我療傷、還把我的劍擦幹淨的份上,我便賞你一個不痛的死法,留你全屍,順便再幫你找個風景好的山頭,你看行嗎?”

聽到“死”這個字,春婉立即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她瑟瑟發抖。

沈從霖繼續道:“你想藏在蘇州的山上,還是京城的郊外?或者,與你那短命的夫婿藏在一處?”

他聽到了微弱的啜泣聲。

小美人兒哭起來的确是令人心疼的,即使她匍匐在地看不到臉,那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就很想把她拉到懷中好好的疼愛的一番。

沈從霖從搖椅上站起來。

搖椅輕輕搖晃幾下。

春婉看到了黑色的鞋尖,落了一點香灰。她連忙擡起手,用袖子輕輕地擦拭。

她顫聲道:“二爺,奴婢會做很多事情。留着我吧,奴婢的心裏會一直裝着二爺,永遠以二爺的喜樂為先。只忠于二爺。”

沈從霖彎腰,捏起她的下巴,果然看到了她煞白的小臉兒,那兩道清晰的淚痕。她哭得梨花帶雨,睫毛都黏在了一處。

他彎腰,輕輕舔去她臉上剛落下的淚珠。

一陣酥麻的感覺傳來,春婉驀地一顫。

沈從霖的舉止溫柔,如同情人之間的纏綿,手裏卻多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殺過許多人,也折磨過許多人。

在他海棠苑的地牢中,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不能死。

這匕首是他專門找人打造的,可以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整整齊齊的削下來,擺盤裝好。

更可怕的是,被削了許多肉的人,卻還留着一口氣。

要親眼看着自己的皮肉,在火堆上烤着,還滋滋的冒油。

可是吧,眼前的這個小可人兒,他實在不忍心看她死得那麽痛苦。他是仁慈良善之輩,面對救過自己的人,更希望她能走得安詳。

沈從霖在春婉的耳畔輕聲道:“放心,二爺的手不會抖。”

保證一擊斃命。

春婉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她緊緊閉着眼睛,連啜泣都止住了。

疼……

疼是什麽感覺?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卻聽到“噗——”的一聲,與此同時,她的臉上濺到了什麽東西。

匕首落地。

沈從霖的體內毒發,他重重地倒在了春婉的身上,疼得眉頭緊蹙。

春婉背部狠狠地撞上門,她睜開眼,迷茫的用手擦了下臉,發現是血跡。

二爺吐血了?

她雙手不知道該不該動,就這樣承受着二爺的重量。感覺到對方身體不對勁,春婉連忙搭脈。

脈搏紊亂,有中毒的跡象。

“二爺,你……”

沈從霖的身體綿軟無力,長期埋伏在體內的劇毒再一次發作,他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嘴唇發抖。

而那個被自己壓着的女子,身上有淡淡的藥草香氣,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匕首,道:“你現在倒可以殺了我。”

這種毒與他相伴十年,毒發的時候會要了他半條命。

可殺她,仍然跟捏死一直螞蟻一樣簡單。

他只是好奇這個小寡婦會怎麽做。

如果她是細作,這可是刺殺他的絕佳時機。

沈從霖瞳孔幽深,他安靜地等着。

他看到小寡婦擡了手。

他的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笑,她是侯爺的人?還是太子的人?亦或者,是那位。

想殺他的人太多了。

突然有一點可惜,早知道就先把她抓到地海棠苑嚴刑拷打一番。

想知道是誰派她來的。

沈從霖并不好奇想殺他的究竟是誰,他只是好奇,與她有關的那個人。

可是,那只手并沒有拿起匕首。

春婉從懷中摸出一條帕子,吃力的撐起他的上半身,用香噴噴的帕子擦掉了他嘴角的血漬。

她半邊臉還染着他的血,一雙清眸卻澄亮無比,隐約可以看到擔憂。

“二爺,你中毒了。要我喊處暑進來嗎?”

沈從霖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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