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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婉從地上起來,跪了兩個時辰,跪得膝蓋泛痛。
還好最近為了應付表小姐,她每天都會在腿上綁兩個軟墊,否則現在肯定走不了路。
緩步來到了二公子的房外,她輕輕地叩門:“二爺。”
“進來。”
推開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屋裏的青玉色香爐靜靜燃着。
這是她第一次,進二爺的房間。
春婉低着頭,朝着靠在搖椅上的男子行禮。
“把門帶上。”沈從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吱呀——”
門關上了。
那道柔和的餘晖被擋在外面,房間瞬間變得陰冷了起來。
春婉轉過身,發現二爺正盯着自己。
她怔了怔,一時之間忘記收回視線。
這蘇州的小娘子,身上自帶婉約的氣質,與京城的姑娘到底還是有些不同。沈從霖手中握着一個精致的紅棕色小茶壺,他擡手喝了一口茶。
“在這裏住的可還習慣?”
春婉點頭:“回二爺的話,習慣。”
“上次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問你家中的情況。”
“奴婢以前是蘇府的丫鬟,嫁人之後便與夫婿一起經營一間藥鋪。”
沈從霖的眸中多了一絲輕笑:“哦……那間啊。”
他音色本就慵懶,這會兒又多了一絲缱绻:“材質不怎麽樣。”
聽到這話,春婉的耳根立刻燙了起來。
她低着頭,沒有接話。
那天晚上……春婉的手腕被握出了兩道紅印,床榻搖晃了許久,到後來竟是塌了。
春婉的腿突然顫了一下,幸好後背緊貼着門,她還能勉強站着。
沈從霖神色淡淡:“那晚的黑衣人,是刺客。”
他平靜的看着春婉:“他們是來刺殺我的。”
春婉看着他,眼裏流露出一絲困惑,仿佛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怎麽那麽巧,你救了我?”
二爺這話,還藏着另一重意思。春婉臉色驀地一變,她直接跪地:“二爺,奴婢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晚下着雨,她從山上帶着草藥回來,路過清河巷的時候見到了一名男子被一群刺客圍剿。
那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
一開始,春婉只想好好藏着,等事情結束後偷偷溜走。
後來看見沈從霖的樣子,與亡夫有三分相似,實在是無法放任不管,這才去給昏迷狀态下的他療傷。
搖椅上,男子的眉眼藏在一縷香霧中,淡紅的唇微微上挑:“你知道的,二爺傷得很重,這條命差點就沒了,難免不會多想——你忠于二爺嗎?”
雖然說這話的人,語氣過分溫和,但春婉也能聽出這話裏的意思。
看來二爺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了。
自從夫君去世,她睡眠越來越差,很多事情都不願意動腦子了。但,求生是人本能。
春婉急忙拉起袖子,露出了小一截手腕,自證清白:“二爺你看。”
藏在衣袖下的手腕纖細雪白,兩根手指便能握住。塌上的人難免不聯想起那一夜的春色。
沈從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沒有呢。”
春婉大喜,連忙順着他的話說:“奴婢手腕沒有印記,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那天,從一開始,春婉就在。
那群黑衣人有一個倒在了春婉腳邊,抓住了她的腳踝。她看到了刻在黑衣人手腕上的猙獰的印記。
春婉死死地捂住嘴,沒讓自己尖叫出聲。
男子是受了傷,可那群圍剿他的黑衣人,都被一劍封喉。
他站在雨中,手中長劍上的血絲一滴滴滑落。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倒地。
春婉将他拖到了一間久無人住的院落,為他的傷口做了簡單處理。順便,把他殺人用的兇器也放到了他身邊。
她不敢再走那條巷子,只得從另一側牆頭爬了出去,趕忙回了藥鋪,鎖緊門。
第二天特地打聽了,沒人聽說巷子裏有屍體的事。
真奇怪,明明死了好些個黑衣人。
又過了幾天,深夜,房門突然被人踹開,緊接着……
春婉一直在哭着哀求,身上的男人不為所動。
他渾身出奇的滾燙,像是吃了春.藥。
翌日,她昏迷中被帶上了馬車。
二爺仿佛不知道雨夜,自己救過他。
春婉不敢提,畢竟那晚二公子殺了太多人。
她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在這一刻暴露了。春婉微微張着嘴,呆呆的看着沈從霖。
剛才,太慌亂了,為了證明自己與黑衣人不是一夥,就……
說話沒過腦子。
春婉面如死灰。她跪在地上,身子開始發抖。
沈從霖單手握着小茶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刮小茶壺的紋絡,他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看到了啊。”
春婉:“……”
來京城這段時間,她多少聽到了跟二爺有關的事。
侯府的養子,沈二爺,除了模樣好沒什麽才能。平日裏也就養養魚、逗逗鳥,流連勾欄之地,還養了不少貌美如花的外室。
一個纨绔子弟,一群狐朋狗友,一堆風流債。
這不,從蘇州游玩回來,就帶了個身嬌體軟的小寡婦。
半夜踢了寡婦門,如此傷風敗俗,也的确是沈二爺能幹出來的事。侯爺都懶得管他。
可這樣浪蕩不堪的沈二爺,殺起人來,就跟削土豆一樣簡單。
他殺了好多人。
那種戾氣,不似尋常貴族子弟會有的。就好像是,雨夜中的事情曾無數次發生。
春婉偶爾做夢,都夢到一個又一個瘦骨嶙峋的手,死抓着自己的腳踝。
那些都是被二爺殺死的人。
那是別人不曾見到過的,二爺另一面。
而這一面很不簡單,至少與他在京城刻意展露的完全不同。
從她說漏嘴那一刻開始,春婉便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春婉很難過,她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連頭也不敢擡。她不想死,沒人想死,但她實在找不到二爺會放過自己的理由。
搖椅上的沈從霖單手托腮,他就看着這小寡婦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變成了死灰白。
她不夠聰明,卻也沒那麽笨。
顯然是想到了自己的下場。
他問道:“可後悔救了我?”
春婉連忙搖頭。
沈從霖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你救了我,我卻要殺你。這是什麽道理?沒有道理。看在你當初替我療傷、還把我的劍擦幹淨的份上,我便賞你一個不痛的死法,留你全屍,順便再幫你找個風景好的山頭,你看行嗎?”
聽到“死”這個字,春婉立即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她瑟瑟發抖。
沈從霖繼續道:“你想藏在蘇州的山上,還是京城的郊外?或者,與你那短命的夫婿藏在一處?”
他聽到了微弱的啜泣聲。
小美人兒哭起來的确是令人心疼的,即使她匍匐在地看不到臉,那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就很想把她拉到懷中好好的疼愛的一番。
沈從霖從搖椅上站起來。
搖椅輕輕搖晃幾下。
春婉看到了黑色的鞋尖,落了一點香灰。她連忙擡起手,用袖子輕輕地擦拭。
她顫聲道:“二爺,奴婢會做很多事情。留着我吧,奴婢的心裏會一直裝着二爺,永遠以二爺的喜樂為先。只忠于二爺。”
沈從霖彎腰,捏起她的下巴,果然看到了她煞白的小臉兒,那兩道清晰的淚痕。她哭得梨花帶雨,睫毛都黏在了一處。
他彎腰,輕輕舔去她臉上剛落下的淚珠。
一陣酥麻的感覺傳來,春婉驀地一顫。
沈從霖的舉止溫柔,如同情人之間的纏綿,手裏卻多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殺過許多人,也折磨過許多人。
在他海棠苑的地牢中,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不能死。
這匕首是他專門找人打造的,可以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整整齊齊的削下來,擺盤裝好。
更可怕的是,被削了許多肉的人,卻還留着一口氣。
要親眼看着自己的皮肉,在火堆上烤着,還滋滋的冒油。
可是吧,眼前的這個小可人兒,他實在不忍心看她死得那麽痛苦。他是仁慈良善之輩,面對救過自己的人,更希望她能走得安詳。
沈從霖在春婉的耳畔輕聲道:“放心,二爺的手不會抖。”
保證一擊斃命。
春婉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她緊緊閉着眼睛,連啜泣都止住了。
疼……
疼是什麽感覺?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卻聽到“噗——”的一聲,與此同時,她的臉上濺到了什麽東西。
匕首落地。
沈從霖的體內毒發,他重重地倒在了春婉的身上,疼得眉頭緊蹙。
春婉背部狠狠地撞上門,她睜開眼,迷茫的用手擦了下臉,發現是血跡。
二爺吐血了?
她雙手不知道該不該動,就這樣承受着二爺的重量。感覺到對方身體不對勁,春婉連忙搭脈。
脈搏紊亂,有中毒的跡象。
“二爺,你……”
沈從霖的身體綿軟無力,長期埋伏在體內的劇毒再一次發作,他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嘴唇發抖。
而那個被自己壓着的女子,身上有淡淡的藥草香氣,他看到掉落在地上的匕首,道:“你現在倒可以殺了我。”
這種毒與他相伴十年,毒發的時候會要了他半條命。
可殺她,仍然跟捏死一直螞蟻一樣簡單。
他只是好奇這個小寡婦會怎麽做。
如果她是細作,這可是刺殺他的絕佳時機。
沈從霖瞳孔幽深,他安靜地等着。
他看到小寡婦擡了手。
他的嘴角揚起一絲嘲諷的笑,她是侯爺的人?還是太子的人?亦或者,是那位。
想殺他的人太多了。
突然有一點可惜,早知道就先把她抓到地海棠苑嚴刑拷打一番。
想知道是誰派她來的。
沈從霖并不好奇想殺他的究竟是誰,他只是好奇,與她有關的那個人。
可是,那只手并沒有拿起匕首。
春婉從懷中摸出一條帕子,吃力的撐起他的上半身,用香噴噴的帕子擦掉了他嘴角的血漬。
她半邊臉還染着他的血,一雙清眸卻澄亮無比,隐約可以看到擔憂。
“二爺,你中毒了。要我喊處暑進來嗎?”
沈從霖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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