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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處暑是跟在二爺身邊的那名護衛。

從蘇州回來的路上,無論是給二爺吃的食物還是喝的水,他都格外的小心,一試再試。

看沈從霖對他的态度,這名護衛應當就是傳說中的“心腹”。

他就像是二爺的影子,寸步不離。

沈從霖剛想開口,便覺得喉嚨一陣發腥,他握住春婉的手,連帶着帕子一起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幾下。

春婉瞥到了手帕上濃重的血跡,心尖微跳。

不等她喊人,身後的門已被推開。

來的人正是處暑。

沈從霖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像是卧床已久的病人,瞳孔輕微渙散。

處暑說道:“勞煩春娘子去一趟回春閣,請一位姓衍的郎中過來。”

“好。”春婉連忙出門。

二爺看上去很不好,春婉生怕慢了半步侯府就要給他辦喪事。

也不知道她出門之後,二爺會怎麽跟處暑說自己?

總覺得他如果死了,一定第一個要她陪葬。

而且……

春婉不希望他死。

哪怕僅僅只是有那麽一點點相似,也是她見過的,最像的了。

更何況遇到二爺之後,春婉的睡眠總算有了改善。

回春閣醫館離侯府不遠。

她很快找到姓“衍”的郎中。

回去之後,二爺房門緊閉。處暑與春婉在門口候着,一直到深夜,衍郎中才從屋內出來。

他看了一眼春婉:“二爺讓你進去。”

說完,便匆匆走了。

春婉提裙走上兩層臺階,跨進門檻兒,看到床榻上躺着男子,只着一件白色內袍,領口大敞,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膚。靠近些,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針孔,春婉神色微怔。

二爺病着,似乎沒什麽力氣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吐血太多,嘴唇殷紅,就像是抹了胭脂。

他微微擡胳膊,細長的手指點了點床頭放着的東西。

春婉看去,是一把圓扇。

“二爺熱嗎?”她問。

沈從霖點了點頭。

春婉拿起扇子,坐在了床旁的腳塌上,擡起手輕輕地搖着圓扇。

離得近了些,那些針孔看得更清楚了。

春婉懂一些醫術方面的知識,知道針灸排毒的手法。只是這種大面積排毒,那豈不是說明二爺已經病入膏肓了?

仿佛是知道她想什麽,沈從霖沙啞道:“……死不了。”

春婉搖扇子的手停了一下。

沈從霖漠然的看着她:“遺憾嗎?”

她靜靜地垂下眼睑,繼續為他扇扇子。

“二爺,奴婢希望你能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這是大實話。

沈從霖神情恹恹,類似的話他從別人那裏聽得太多,耳朵都要起繭子。

他阖目養神。

許久後。

他開口問:“會照顧病人嗎?”

春婉臉上出現了一絲喜悅:“會的,二爺。”她連忙輕聲回應。

她如果能派上用場,是不是暫時不會丢性命了?

“扇子別停。”沈從霖淡淡道。

小寡婦沒有撿匕首,也沒有趁着請郎中的功夫逃跑,着實令他有一點驚訝。

但一想,她或許比表面上看着要機靈得多。

她如果跑了,現在就已經是一具屍體。

所以,她到底是誰的人呢?沈從霖愈發好奇。

一連三日,春婉都寸步不離的貼身伺候。

二公子餓了,渴了,累了,熱了,她全都一一悉心照料。

因為之前有經營藥鋪、照顧病人的經驗,她在這方面比普通的丫鬟強太多。

侯府雖大,消息卻傳得很快。

誰都知道那個被二公子從蘇州帶來的小通房,在被冷落一個月後,複寵了。已經連着三日侍寝呢。

小簪從廚房回來的時候,竹籃裏裝了許多其他的東西。

她說道:“之前也沒見各房的姐姐們這麽熱絡,眼下還不是看二公子疼你,眼巴巴的送了好些東西過來。”

二公子雖是侯府養子,侯爺待他卻比親生的還要好。

甚至世子在二公子的面前,都要低上一頭。

春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給二爺磨草藥。

她看了一眼籃子,除了珍貴的食材外,還有很多金銀首飾。算不上貴重,但也絕不便宜。

“這些送回去,我們不要。”春婉說道。

小簪點頭:“我就知道春娘子不會動心的,二爺最忌諱我們與其他房的人關系密切。我等會兒就還給她們。”

院子來來回回換了很多丫鬟。

有的不知道犯了什麽事,第一天來,第二天就不見了。

還有的,在二爺心情不好的時候沖撞上去,下場……特別慘。

具體是因為什麽小簪也不知道,那水靈靈的丫鬟就這麽當着衆人的面被活活打死。

那畫面讓她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小簪也算是院中為數不多的老人了,無他,就是注意分寸。

但因為二爺的“嚴苛”,她平時在府中根本不敢跟其他的丫鬟小厮往來。院中還有一位嬸嬸,主要負責燒飯,但她是個啞巴。

現在好了,春娘子來了。小簪總算有個能說話的人。

而且春娘子這麽好相處,小簪希望她能更上一層樓。以前二爺院中是沒有通房的,春娘子是第一個。

希望有朝一日,春娘子能成為二爺的小妾,再為侯府生個兒子,那地位就穩啦。

春婉忙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将草藥磨成粉。

這些都是衍郎中送來的,每日需要給二公子濕敷。她端着托盤朝二爺房中走去。

“二爺,換藥了。”她輕聲道。

每日這個時辰,春婉都會來為二爺換藥。對方躺在床上,雙眸輕阖,也不知道醒了沒有。

她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盡量不發出多餘的聲音。

二爺躺着,膚色是病态的蒼白,唯獨嘴唇殷紅像是剛喝完血。

熟練的将托盤放在床頭櫃上,她拿起裝藥膏的小圓碗,将現做的藥膏敷在他的手腕上。

似乎是動作重了一些,她察覺到二爺的眉頭輕蹙。

春婉連忙改成跪姿。

“繼續。”沈從霖沒有睜眼。

她更加仔細手上的動作,這用來磨粉的藥草,春婉很陌生,好像之前的醫書上都沒見到過。

二爺這毒,怪異的很。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呢?

等二爺好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她近身伺候了?到時候,不會又要殺了自己吧?

春婉的神色一變再變,她是不希望二爺死,也絕不希望自己死。

塗完藥膏,小心翼翼的纏上紗布。

塌上的人絲毫沒有動靜,就像平時大多數時間都是睡着一樣。春婉稍微放松了一下背脊,換回了坐姿。

就聽到了二爺的聲音:“跪着不挺好。”

春婉連忙又跪了回去。

二爺繼續道:“軟墊舒服嗎?”

“……”

春婉頗有些不好意思:“二爺知道了呀。”

她每日在膝蓋上綁軟墊,是為了應付表小姐。

表小姐以往隔三差五就會來一次院子,手段不新鮮,除了罰跪、還是罰跪。

有時候表小姐會彈琴,有時候會看書,有時候會畫畫。

待不了多久,她自己無聊就跑了。

春婉因為綁着軟墊,最多曬一會兒太陽。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發呆,數着院中發芽的柳條兒,一根兩根三根四根,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時間飛快。

一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

如果不是小簪提醒,她還真不記得二爺走了一個月呢。

沈從霖微微睜開眼,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唔,小寡婦今日穿得依舊是淺青色的長衫襦裙,梳着簡單的發髻,與普通的丫鬟不太一樣。

最主要的是,她每次一見到自己,眼底就有揮之不去的喜悅。

就像現在,春婉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笑靥,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

許多女子見他都會笑,可她們的笑與她卻不一樣。

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呢?沈從霖暫時沒想明白。

看到了二公子額頭上的汗意,春婉如往常一般拿起了圓扇,輕輕地扇着。

沈從霖倦了。

他阖上雙目,繼續休憩。

這鶴毒會讓他四肢綿軟無力,并且嗜睡。有着輕輕的風,他睡起來更舒坦。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睜眼。

天色已晚。

坐在腳塌上的春婉正在打盹兒,手中的圓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搖,睫毛遮住了那雙含水的眼眸。

如此盡心盡責,沈從霖都想要“感動”一番呢。

他唇角微勾,手指點住春婉快要垂落的額頭,她迷迷糊糊的睜眼。

“去地上睡。”沈從霖命令道。

“哦。”春婉實在太困了,她握着圓扇,将櫃子裏的新被褥鋪在了地上,躺了上去。

很快,沈從霖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他輕掀被子,下床,披了一件墨藍色的外套,便出去了。

深夜的侯府,只能聽到蟬鳴蛙叫。

處暑在院子裏候着。

“公子。”他遞上一封信伐。

沈從霖站在院中。

月夜下,他肩上的外袍被微風吹起,長發肆意灑落,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愉悅的冷笑。

“老狐貍終于要按捺不住了啊。”

處暑沉默不語。

“太子那邊呢?”沈從霖問道。

處暑:“太子最近招了一些門生,其中有一個替他出了一個解決北方水患問題。聖心大悅,賞了太子許多東西。看太子意思,是要重用他。”

“此人名叫魏賀蘭,颍州人士。家境普通,父親是教書的先生,母親死得早,族譜也查了,沒什麽大問題。”

有志者,會主動自薦上門。

諸位皇子都有不少門生,這算不上什麽稀奇。

沈從霖回身,看了一眼房門。燭光從窗紙透出,他想到了床畔還躺着一只小花貓。

“她呢?”

處暑順着公子的視線看了一眼窗戶,他壓低聲音,說道——

“春小娘子姓林,名喚春婉,是蘇家的家生子。她爹娘走得早,從小在蘇老夫人房裏伺候,深得老夫人喜愛。成親後就與夫婿一起經營藥鋪,懂一點皮毛。”

“她的夫婿,是蘇府管家霍老的獨子。而霍老是蘇府的心腹之一。”

“在霍老的拉扯下,霍家逐漸有了一點起色。他的獨子霍淵聽聞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有着獨當一面的醫術,這家藥鋪經常做善事,替蘇、霍兩家攢了不少名望。要說起霍郎中,從小就有着行醫的天賦,六歲就熟讀《神農百草》以及——”

沈從霖不耐的打斷了他:“死了?死透了?”

處暑“啊”了一聲:“死透了。”

“怎麽個死法?”沈從霖嘴角微揚。

誰要聽霍家那點破事?天才郎中,與他何幹?不如聽聽這人* 死得有多凄慘,讓他也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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