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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了一聲又過一聲。
敲在心上, 像有人拿着一根銀針,在他心底密密麻麻地刺。
裴景以将手機一丢。
從沙發上一蹭而起,跑向門口時, 光着一雙腳,連鞋子也忘了穿。
打開門。
原以為會看見周南珞, 舉着手機朝自己笑。
卻沒想到會看到一張陌生的男人臉, 手裏提着精致包裝的燙金紙袋, 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
男人開口:“裴先生,您的外賣。”
裴先生:“我沒點外賣。”
又想到某種可能性,微微變了神色。
男人說:“是周女士幫您點的。”
紙袋上用漂亮的字體寫着“Blue Eye”,男人恭敬說:“我們蛋糕店除夕也不打烊,希望您用餐愉快阖家幸福新年快樂下次再來~”
說完, 專屬的外送人員将紙袋遞過來, 又笑盈盈地離開。
門關上。
手機裏的電話還沒挂斷。
他拿起來,重新和視頻中那張漂亮的臉對上。
周南珞身後的背景明亮, 背靠着床,和自家門外的走廊八竿子打不着。
剛才怎麽會以為是她……
裴景以回過神來。
知道自己貪心了。
周南珞也懵了好一會兒, 頓時不是滋味地戲谑:“怎麽的,門口是有你的夢中情人嗎。”
“……”
“你就這麽把我丢在沙發上。”
“……”
“裴景以你有沒有心。”
“……”
“虧我還給你送禮物呢。”
他輕輕吸着氣,看向桌上的蛋糕。
周南珞在電話裏問:“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
“我買的零食吃了嗎?”
“沒有。”
“放火炮了嗎?”
“沒有。”
“你怎麽什麽都沒有,多沒氣氛啊。”
他沒吭聲, 心想一個人在家, 要什麽氣氛。
“那也是要吃蛋糕的, 你聽過這家嗎?”她将手機架在桌面上, 鏡頭前搗鼓後, 也端起來一小盤,一邊吃着, 一邊炫耀,“我覺得很好吃,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是我家開的。”
裴景以當然知道。
他不僅知道。
他還買過一次,在自家別墅将她害得不輕。
當着她面拆開包裝袋,當看見蛋糕的樣式時,明顯一頓。
是她朋友圈裏曬的是同款。
她咬了一塊兒,齒間清甜,含糊不清。
“和我是同款,這樣的話……就相當于我們在一起過年,而你,和我吃了同一塊蛋糕。”
裴景以聞着味道,照着她手中的那塊兒,切下與她相似角度的一塊兒。
心想,這樣才叫吃了同一塊。
他埋着頭,心髒像海邊的石頭,不停被溫熱的潮水沖刷。
用最慢的速度吃完手中的這塊兒。
蛋糕盤子裏,還剩下很多。
他覺得浪費。
心中便起了遐想。
“你什麽時候回來?”他問。
“嗯?”咽下最後一塊兒,周南珞愣了一下,掐着指尖算,“可能初五或者初六吧,怎麽了。”
“……沒怎麽。”
“我才離開幾天啊,急着讓我回去嗎?”她單手撐着下巴,眼眸亮如辰星,尾音揚起來,“不會是想我吧?”
她其實開玩笑的。
他沉默了片刻,竟然用鼻腔,輕輕“嗯”了一聲。
這下,倒是輪到她愣住了。
兩邊的背景都充斥着安靜。
唯有傳來煙火聲,忽近忽遠。
鏡頭前的周南珞一時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忽然,房間門被敲了兩下,周鼎勝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說:“你在裏面幹嘛呢,可以出來了,你三舅媽叫你。”
像在溺水中找到了繩子,她猛地抓住,順着回:“來了。”
又将歉意的目光挪回視頻:“我要挂了。”
裴景以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嗯”下的這一聲,明明和剛才那一聲差不多,她卻品出了幾分淡淡的澀意。
挂斷電話。
樓下傳來火炮聲,麻将聲,歡聲笑語。
三舅媽在客廳裏發紅包。
她那上小學二年級的侄兒,一邊打着呵欠,一邊将紅包抱得死死的。
有人逗他,說他要是今年把字練好了,那明年的紅包就再加兩百。
侄兒立馬不困了,睜大濕漉漉的雙眼:“真的嗎!”
“是啊。”三舅媽說,“我也給你加兩百。”
周南珞從樓上跑下來,坐麻将桌前的周鼎勝說:“你慢咯,紅包發完咯,你沒戲咯。”
“……”
她悄無聲息走到他身後,面無表情道:“爸,你手氣真差。”
周鼎勝:?
周南珞:“五八條只剩下兩張了呢。”
周鼎勝:???
對面拿了一張五條正準備打的姨媽立刻把牌收了回去,給周南珞遞了個贊揚的目光。
周鼎勝:……
周鼎勝:“逆子!老子想打死你!”
哎!
打不着!
周南珞蹦了一下,從他身後逃走,跑去找三舅媽拿紅包。
鮮紅的信封厚厚的,她心裏暖暖的,小侄兒搬來小木板凳,眼巴巴地望着周南珞:“姨姨。”
“幹嘛?”周南珞低頭,捏了下他肉嘟嘟的紅臉蛋。
“他們說你是我們家寫字最好看的,你今年教我寫好不好?”
為了那多的四百塊,小侄兒使出渾身解數,那圓腦袋供着她撒嬌:“姨姨。”
“我嗎?”
周南珞吃驚地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你确定說的是我?”
“是你。”
三舅媽笑道:“我們家寫字的基因實在太差了,選來選去,就珞珞的好點兒。”
周南珞沉默下來。
且不說她人在桐城,有沒有機會教人。
單說她那個字……
可能就只比在座的好一點點。
周家吧。
确實。
沒什麽寫好字的基因。
小侄兒用圓嘟嘟的手拿起鋼筆,又抱來寫字板,蹲在她身旁的沙發,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然後獻寶似的遞過來:“姨姨。”
周南珞看過去。
“我會努力練習噠,你就答應我吧!”
鬼畫符一般的字跡,她卻看得有些恍惚。
大概寫得差的,都帶着那麽幾分相似。
她坐在原地,心髒沉了下來。
忽然清晰地意識到,她有點兒想念裴景以了。
他剛才是不是也在想她。
所以挂斷電話的時候,才會感到失落呢。
“姨姨。”小侄兒扯了扯她的衣角。
“乖。”她又去扯他的臉蛋,“姨姨給你買字帖,你要明年練好了呢,姨姨給你五百塊。”
……
第二天,周南珞是親戚的敲門聲吵醒的。
蓬頭垢面下樓,幾個姨媽坐在一起嗑瓜子,小侄兒乖乖在坐在小椅子上,果真買來了字帖。
“你練的誰的呢?”她一邊刷牙,一邊湊過去看。
小侄兒咧嘴一笑,翻出正面:“unh!”
?
被口中的泡沫嗆了一下。周南珞惡心得直咳嗽。
好不容易緩過來,翻過那本做工不錯的字帖的正面,果真看到了三個熟悉的英文字。
“……”
“……”
艹。
這年頭。
什麽人都能出字帖了是吧???
“乖。”她皮笑肉不笑,合上他的字帖,“姨姨給你買個書法大家,這種小衆又沒營養的,就別練了。”
“大過年能買到就不錯了,那家店就買這一個人的東西。導購說是什麽知名畫家還是什麽來着……”三舅媽吐出瓜子皮,“雖然沒聽過,我覺得人家寫得挺好的,工整簡單,很适合小孩子。”
“……”
“我也挺喜歡的呢。”小侄兒抱着字帖不肯撒手,以為抱兩天佛腳,立馬就能得到九百塊似的。
“……”
周南珞嫌棄地退出這項活動。
在家裏和大人小孩玩了一上午後,下午又去拜訪了其他親戚。
剛到家,收到崔喆饒的消息,又是明天玩耍的地址。
崔喆饒:【我明早來接你。】
哦。
把他給忘了。
周南珞給他回了個電話。
過了十幾秒才接起來,背景吵鬧,不用猜就知道他在外面玩。
“喂?”崔喆饒接到她電話,語氣高興,“怎麽了?”
“你在忙嗎,要不我直接給你發消息。”
“沒事你說。”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明天我來不了。”
笑容戛然而止,崔喆饒走到安靜的角落:“你再說一遍?”
“我明天要回桐城。”她說,“抱歉,你們好好玩。”
“你回桐城幹什麽?”
“……”周南珞頓了頓,皺眉,“自然是有事。”
有事?
別以為他不知道是什麽事!
“你是不是要去找你那個男室友?!”
沒想到被拆穿了,她也覺得沒什麽:“是,怎麽了嗎?”
“你們在談戀愛嗎?”
“沒有啊。”
“那你為什麽要回去。”
“……”
她向來和他解釋不通,便懶得繼續解釋下去:“我爸都沒問我這麽多,你了解這麽詳細幹嘛?我就是告訴你這件事。你鴿了我這麽多次,我偶爾鴿你一兩次,應該還好吧?”
“挂了。”
崔喆饒聽着嘟聲,太陽穴突突地跳。
很想要回過去,但自尊心不允許他這麽做。
包間門被推開,酒後的視野中看見一道身影,搖曳生姿朝自己走來。
夏師池用熟悉的柔聲詢問:“你怎麽了?”
是周南珞從不曾對他展露的語氣。
他惡向膽邊生,将人一把扯來,反手壓在角落的牆上。
……
連着兩天沒睡好。
裴景以揉着眼皮起身,被透過窗簾的明亮的光線射得頭腦發暈。
悶了好一會兒。
發現手機裏有未接來電。
淩晨四點。
這人。
倒是一點兒也沒有考慮,兩地的時差。
裴景以回了過去。
對方接的很快,嗓音帶着輕微的沙啞,熟悉又陌生:“小以啊。”
只一聲,便能讓他心緒煩躁。
“有事?”他起身,打開水龍頭。
“你剛起床嗎?媽媽沒打擾你吧。”
冰冷的水流帶來清醒,裴景以沒吭聲。
無事獻殷勤。
有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
她甚至沒再多浪費幾句殷勤和關心,直明來意:“三月底你有空嗎?是這樣的,媽媽有事跟你商量一下。”
“你弟弟那時要回一趟國內,在凝城考試,你到時候帶帶他。”
裴景以太陽穴一跳,說:“我在桐城。”
“桐城?桐城也沒事啊,你反正是無業游民,直接回去呗。弟弟第一次回國,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必須得有個人照顧他。”
“具體時間還沒定,定下來我再發你手機。”
裴景以打斷:“我沒空。”
電話一頓,陷入兩秒的沉默。
很快,對方的聲音沉了下去:“裴景以,你要氣我是不是?”
“你忘了是誰受傷後在國外住的院,是誰給你錢料理你爸的後事,又是誰供你去畫畫,讓你有現在的成就?”
“忘恩負義是吧?當初就不該把你丢給你爸。”
“我告訴你,我也不是求着你辦事,我就是來通知你,否則unh的真實名字和照片被曝光,你以為你還能瞞着誰?你那個喜歡很多年的女孩子嗎?”
頭疼欲裂。
冰涼的水在無比殘酷地灼燒他的肌膚。
直接将電話挂斷後,腦海中仿佛響起了爆炸聲。
每一聲,都在提醒他。
他有個多麽可笑的母親。
生他的人。
從小沒有養過他一天。
伸出了冰冷的援手。
卻以此要挾回報。
阖家歡樂的日子。
她沒有客套一句哪怕“新年快樂”。
他站在鏡子面前。
滿臉諷刺。
走到廚房,原本想要接一杯清水,最終拐了彎,邁入書房,拿出一瓶新的洋酒。
所以他真的很讨厭過節。
為什麽要經歷這種事。
為什麽無論他在哪個城市,永遠都是一個人。
一杯接一杯。
天色從明亮,不知何時越過頭頂,邁入昏黃。
一整天,什麽都沒吃。
只有酒的熱量和灼燒。
手機傳來震動。
這次,周南珞沒有打電話,只發來信息:【請查收你的第二份新年禮物。】
又來?
他睜着眼,瞳孔是斑斓的色彩,朦胧而恍惚。
即使醉意上湧,他還是害怕錯過她的消息,也期待她準備的禮物。
果不其然。
一分鐘後,門口傳來有人來的腳步聲。
門鈴再次響了。
這次她會送什麽呢?
煙火?
還是玩偶?
他想說,沒有什麽比得上她本人。
可是她本人,是一件多麽奢侈的禮物。
他坐起來,腳下仿佛踩入沼澤,綿軟而無力。
沒頂的窒息,是他卑污、低賤、難以喘息的人生,最後的歸宿。
指尖壓在門把上。
咔噠一聲。
冷空氣湧入。
周南珞站在門口,背着雙肩包,腿側是行李箱。
她低頭看着手機,界面上停留着兩人的聊天記錄。
“你怎麽不回我消息呀。”
“……”
不是。
原來不是沼澤。
是他的,花朵。
花朵帶着芬芳。
肆意地席卷五官。
他怔怔地看着她。
雙目漸漸紅了起來。
周南珞一愣,放下手機:“怎麽了?”
他搖頭。
內心便産生了強烈的沖動。
他忽然擡起手臂,将屋外的人猛地拽了進來,“砰”的撞擊聲後,将人反壓在門後。
如果無法獲救。
那就一起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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