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第 13 章

火邊烘熱，陸骁将袖子撸起，露出的結實的手臂。擡手擺弄烤架上的兔肉時，勻稱流暢的肌理線條清晰可見，可窺其下蘊藏的力量。

他高大健碩，坐在一方與他身形不甚相稱的低矮木凳上，氣勢分毫未減。寬肩窄腰，孔武有力，有別于水原村乃至川陵縣中多少帶些文氣的兒郎。

因為周善和胡富文，周桃兒對文弱讀書郎有些許抵觸，對體型健壯的兒郎有莫名的向往和期待。那些出現在她不着調的幻想中的郎君，無一例外，均是強壯飒爽。

是而，第一次見陸骁時，周桃兒就對他生出些微好感。

不過眼下這點子虛無缥缈的好感，在香氣四溢的兔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有肥美流油的兔肉在眼前橫着，周桃兒甚至沒注意陸骁究竟是坐着還是站着。

在沖口而出的“我們換”之後，她倒是把視線移到陸骁身上了，但是尴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裏忙着罵自己沒分寸和想找補的話呢，眼睛像是在看他，實則什麽也沒看進去。

幸好腦子裏打的結解開得快，靈光一閃，她硬生生把話繞了一圈：“換一換口味，光吃兔肉難免油膩，一碗飯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解膩又能填肚子，陸大哥你幫了我大忙，可得收下我這份心意。”

心裏沒底的時候，就會變得話多。

周桃兒亂七八糟說了一通，都是些沒什麽意義的話：“今兒天真好，山裏也不怎麽冷。聽村裏人說今年沒有往年冷，可能不會下雪，陸大哥你剛回來，見不着雪有點可惜，下雪的時候可漂亮了。”

陸骁不着痕跡地拉下衣袖，目光只在周桃兒身上短暫停留一瞬，看了眼烤架上的兔子，起身往廚房去。

周桃兒說了一通，沒得到一句回應，覺得陸骁是嫌她唐突無禮，暗罵自己沒志氣，兩頓沒吃就饞成這副樣子，活該人家不願意搭理。

照以往來看，她真不是個饞嘴的。家裏好吃的都緊着周善和周耀宗，胡氏會幫着胡富文和周梅兒，她一向是有什麽吃什麽，只要能吃飽就行。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暢想了太多離家後恣意不受拘束的日子，所以一離開家說話做事都不過腦子，放肆了許多。

告誡自己不能再犯，周桃兒半身越過木籬笆，挑了處平坦的地方把碗放下，沖廚房那邊喊了一聲：“陸大哥碗放這兒，我還有事先走了。”

陸骁動作很快，一會兒的工夫已經從廚房拿着碗出來，掰了只兔腿裝進去，徑直走向周桃兒。

Advertisement

“多謝。”

把裝着兔腿的碗遞給周桃兒，端起地上的米飯，坐到火堆旁就着兔肉吃了起來。

周桃兒下意識就伸手接過他遞來的碗，都沒來得及反應他就走開了。

“這……太不好意思了。”整條後腿，碗幾乎盛不下。

周桃兒耳根子悄悄紅了，她真不是好這口吃的。

陸骁低頭撥弄火堆，之後拿出一個寒光閃閃的匕首，全神貫注地片肉。

如此，再說任何推辭客氣的話都是打擾，周桃兒識趣地告辭：“謝謝陸大哥款待。”

冬日兔肉緊致，只撒了鹹鹽就足夠多汁美味。

陸骁大方，兔腿上帶下大片腹肉，夠周桃兒吃兩頓，她把剩下的兔腿肉收進廂房裏，去河邊提水，又煮了一碗薄粥，之後将鍋清洗幹淨，邊整理廚房邊等鐵鍋冷卻。

她來得突然，竈膛裏都是些易燃易滅的細短枯枝，不多時鐵鍋摸着就不燙手了。

把洗幹淨的碗放進鍋裏，一塊擡到陸骁家。

“陸大哥，我來還鍋了。”

“陸大哥。”

木門緊閉，周桃兒喊了幾聲沒聽到回應，不确定他是不想再搭理她還是不在家，沒有過多糾結，跟之前一樣，隔着籬笆把鍋放下。

“陸大哥，鍋和碗都在院子裏。”

高聲照應後走了。

過日子逃不過四個字，吃穿住行。

為防止阿婆太快找過來，她一時半會兒肯定是不能走出這山，壓根不需要考慮出行的事情；衣裳鞋襪都從家裏背出來了，不需要費神；住處暫時不用愁，就是被褥需要費點心思；至于吃食，只靠那袋米過不了幾天。

她得出去轉轉，順便熟悉熟悉山路。

先往山溪走，陸骁在陷阱裏用的是竹，所以這山裏肯定有竹，有竹就有筍，筍能新鮮吃還能制成筍幹慢慢吃，找到以後吃食方面的壓力能小些。

竹喜水，周桃兒沿着溪邊走了一會兒，看見一塊被頂開的小碎石，蹲下翻開一看，果然是破土而出的冬筍。棕色的筍衣帶着細小的茸毛，正是最鮮嫩的時候。

周桃兒心中一喜，邁着愉悅的腳步繼續上前。

疏松濕潤的山石間，入目是一片挺拔蒼翠的竹林。

深深吸了一口竹林間淡淡的清香，一刻都不耽誤，解開身上整理出來的空包袱，開始挖筍。

川陵縣周邊的竹子春冬都會出筍，春筍大，口感松，冬筍個小偏小，吃起來更加脆嫩緊密。矮胖的冬筍大半長在土裏，周桃兒手邊沒有挖筍的用具，尋了一塊輕而鋒利的石頭和一截趁手的粗短樹枝來挖，不一會兒就挖了一小捧。其中大半只挖出最上面一截，大半鮮嫩筍肉斷在土裏，她一邊懊惱可惜，一邊埋頭苦挖，把包袱攢得半滿才罷手。

腿已經蹲麻了，這次她有經驗，先抻了抻腿緩了一會兒才起身，雖然腳底下還有點軟，但沒有昨天半夜那種麻癢難忍的刺激感覺。

穿過竹林，她背着竹筍在山間走，這一趟出來主要是要找能飽腹的山豆。

山裏到處都是寶，走了小半個時辰，雖然沒有找到山豆，但是看見不少野菜，周桃兒一路走一路挖，還往包袱裏塞了很多幹枯不帶一絲潮濕氣的枯葉，甚至碰見了一只灰兔，可惜她沒有陸骁的本事，只能眼睜睜看兔子竄走。

出門的時候還空蕩蕩的包袱越來越滿，找到山豆後，她不再貪心，開始原路返回。

太陽逐漸西西移，林梢上像覆了層溫暖輕柔的金紗，周桃兒回到溪邊，在閃着金色碎光的溪水裏剝除筍衣。

一斤冬筍七兩殼，剝開灰褐色的筍衣，過水清洗，裝了半包袱的筍只剩下手裏脆生白嫩的一大捧筍肉。

一路抱着回去，路過陸骁家看了一眼，木門依舊緊閉，鍋碗還在籬笆下。

周桃兒猜他不在家，把懷裏的筍分了一半放到鍋裏，又費力地從包袱裏掏出一大把野菜和山豆放到鍋旁邊，然後帶着滿滿的收獲進了山廟。

許是因為中午吃了肉，不容易餓，她沒有急着吃晚飯，稍微休息了一下，就開始收拾從山裏帶回來的東西。

把洗好的筍和山豆收到廂房裏，尋出早前頂在頭上的籮筐，那籮筐雖然破了好幾個洞，但是勉強能用，比空手搬東西方便。避開較大的洞，把包袱裏的野菜放進去，接着攤開包袱，一路上撿的幹枯樹葉鋪平，放在能曬到日光的避風處晾曬。

分別整理好後，周桃兒一手抱竹筐一手拎木桶，準備去溪邊打水順便把野菜洗了。

她雖然沒有鍋，但是山裏有竹子，劈開竹筒當鍋，雖有竹筒能裝的東西有限而且比較麻煩，但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不能總去麻煩陸骁，有竹筒就足夠了。

眼下還缺把刀，周桃兒打算明日找陸骁借一下，借刀總比借鍋帶來的麻煩小。

孤身在外，真一個人缺點什麽咬牙熬熬也就過了，一旦身邊有個能說上話的，就忍不住要尋求幫助。但是總麻煩陸骁，周桃兒有些不好意思，其實若不是她不擅長和泥，她都想替陸骁把糊鍋邊的稀泥和好，替陸骁把鐵鍋重新安上。

洗野菜的同時把臉和手洗了一遍，用沾水的手把身上的髒灰撣掉，拎着一桶水回去。

遠遠看見陸骁的身影，他站在廟門口，像是在等她。

加快腳步，走得快了，木桶裏的水濺出來不少。

“陸大哥，是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嗎？”沒等走近就出聲。

陸骁轉身，周桃兒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鍋。

“這些都是廟裏的，你留着。”見周桃兒滿手的東西，陸骁把周桃兒送過去的鍋碗放到地上，說完就走。

“這可不行，陸大哥，你等等我。”周桃兒着急，把手裏的東西一方，抱起鐵鍋追上去，“我提前燒好了晚上的飯，陸大哥你先用。這廟本來就是陸大哥你先住的，要不是陸大哥你把竈臺收拾出來，還不見得能用呢，陸大哥你把鍋拿回去。”

周桃兒喋喋不休地跟在後頭，一路追到了陸骁家門口。

陸骁偏頭看向中午烤肉的木架，上面用鐵絲綁了一個新的鐵鍋，淡淡地說：“我有了。”

“哦、哦，麻煩陸大哥了，謝謝陸大哥。”周桃兒噎住，能說的只有感謝。

原來他不在家是去買鍋了。

“不用。”惜字如金，進門後手搭在門扇上，擡眼看周桃兒。

周桃兒了然：“不打擾陸大哥了。”

往山廟方向走了幾步，覺得剛剛的感謝還不夠，扭頭揚聲道：“謝謝陸大哥！”

回應她的只有山谷處蕩開的回聲。

周桃兒微微仰頭，暖紅的夕陽溫柔地落在她含笑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