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什麽?”

周梅兒還當自己是聽錯了, 下意識偏頭側耳往周桃兒身邊靠近。

周桃兒在她震驚的眼神中退到櫃臺後面,緩緩抻平衣袖上的皺褶,托腮看向她, 不緊不慢地說:“去吧, 去告訴阿婆吧。”

她的臉上沒有想象中的慌張,反而帶着淡淡的笑容, 鎮定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你……阿、阿婆她肯定會給你好看的!”周梅兒一時間腦子都不夠用了,在她的認知裏周老太就是周家的天, 這時候提起周老太周桃兒就應該吓得想法子堵她的嘴。

繡鋪裏比外頭稍微暖和些, 冷身子突然進來, 清水鼻涕挂下來都不知道。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而且歲數差得多, 即便關系不算親厚, 周桃兒也犯不着跟她置氣,掏出一直帶在身上的舊帕子要給她擦鼻涕, 輕描淡寫地問:“阿婆都不讓我回家, 還能怎麽給我好看呢?”

“別碰我!”周梅兒還是孩子心性, 沒得到想要的東西惱得很, 狠狠別過頭只留後腦勺對着周桃兒。

也好,還省得她費力氣洗帕子。

周桃兒輕笑一聲, 把帕子收回來。

她這一笑,更是刺激到了周梅兒:“等我回去告訴阿婆你的手是好的,阿婆肯定把你綁回去繡花,換來的銀錢一文錢都不留給你。”

“梅兒最近和爹娘睡還是一個人睡啊?”周桃兒問起來旁的。

周梅兒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着:“你管我和誰睡。”

周桃兒把帕子疊好,挑眉笑道:“家裏就那麽幾間屋子, 等阿婆來帶我和你姐夫回家,就辛苦梅兒你去個爹娘睡一段時日。”

“你想得美!阿婆是絕對不會讓你們進家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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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梅兒還小, 哪敢一個人睡,周桃兒不在的這一個月她都是和胡氏他們一起睡的,但是她自己要跟胡氏睡和被迫跟胡氏擠在一起睡差別可就大了去了。

周桃兒收了笑模樣,指尖在櫃臺上畫着圈,輕輕嘆氣;“你說阿婆要帶我回去的,過年了,一家人團團圓圓多好,梅兒你幫我說說情。”

前後說的話在打架,周梅兒被繞進去了,氣迷糊了直跺腳:“誰要幫你說情,誰要跟你團圓!”

周桃兒還在往火上澆油:“你姐夫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梅兒你一個人進城的嗎,我們一會兒一起回去吧。”

“誰要跟你們一起回去!”說到周桃兒要帶陸骁回周家住,周老太都拿他們沒辦法只能躲着,更別說其實還是個小蘿蔔頭的周梅兒,她吃足了癟,眼見着新襖子是鐵定要不到了,大叫一聲沖出了繡鋪。

“我找阿婆來治你!”

人都跑沒影了,還飄過來一句帶着哭腔的狠話,可見真是被周桃兒氣着了。

“你惹她個小孩子做什麽?”劉掌櫃就沒走遠,故意重重踏了幾步糊弄完周梅兒,之後一直留在簾子後偷聽。

收回視線,周桃兒順手把櫃面上的雜物收拾了一下,往劉掌櫃身邊去,含着笑說:“看她氣鼓鼓的很好玩。”

雖然有些不恰當,但是大抵是遠香近臭的道理。從前天天能看見周梅兒,說實在的周梅兒在她面前實在不怎麽讨喜,相處的時候多是以敷衍放任和能避則避的心态來對待。現在離得遠了,心境也不同,這麽逗她兩句還蠻有趣的。

“過年該長一歲,你倒像小了一歲。早知道你在外面這麽自在,早兩年就該勸你離家。”劉掌櫃掀簾進來,話裏沒有指責的意思。

周桃兒有自知之明,聳了聳肩,挽起劉掌櫃的胳膊:“早兩年就碰不到陸大哥了,哪有現在的好日子。”

“碰不着他那木頭更好,沒見過他這麽不開竅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惜了我沒個兒子,不然哪裏輪得到他。”一想到陸骁那油鹽不進的冷臉,劉掌櫃就頭疼。

周桃兒親昵地挽着劉掌櫃去了後院,冬日的暖陽落在她光潔的額角,眼中漾着明媚的光:“陸大哥那麽好,等一等也值得,我不急。”

劉掌櫃迎着日光看她,眼睛眯着一條縫,眼尾有淡淡的紋路:“又過年了,歲數不等人啊,該急還是得急。”

周桃兒被劉掌櫃看得耳熱,半垂下眼簾,翹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其實我也挺急的,就是不知道陸大哥心裏究竟怎麽想的。”

她也想早點和喜歡的人互通心意,但是她前頭碰過好幾次釘子,實在沒臉再主動開口問一次了。

“吃完飯陪我去街上轉一圈,再搬兩壇子酒回來備着。”

三十晚上陸骁和周桃兒會來陪劉掌櫃一起吃飯。

“這樣不好吧……”酒可不是個好東西,吃醉了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周桃兒控制不住地往歪處想。

劉掌櫃敲她額角:“你這小腦袋瓜想到哪裏去了,我嫌酒壇子重才等你來一起買,難不成你心裏我就是這麽個糊塗人,把你往火坑裏推啊。”

“那可不一定。”敲得不疼,不過周桃兒還是揉了兩下,眨巴着水靈的眼睛高深莫測地說。

“心寒啊,白對你好了。”

周桃兒湊到劉掌櫃耳邊說:“不一定是我被推進火坑,就眼下的狀況來看,掉進火坑的恐怕是陸大哥啊。掌櫃的你是不知道,這幾日夜裏睡覺前我都得仔仔細細檢查一遍門鎖,生怕半夜一個興起做了壞事。”

“你能做什麽壞……”一開始劉掌櫃還沒反應過來,話說了一半瞥見她鮮紅的耳垂才品出些深意,一下子沒繃住笑了出來,“怪不得你着急,是該急。”

“我只跟掌櫃的一個人說,別笑話我。”

周桃兒把慢慢變熱的臉埋進掌心,她也很無奈,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思緒不受控制,總想些不該想的。

“不是笑話你,都有這麽個過程,有些人藏在心裏不說而已,用不着不好意思。”

外頭去買菜的陸骁回來了,雖然沒發出什麽特別的動靜,但是周桃兒就是認識他的腳步聲,像只被踩着尾巴的貓似的跳起來,一張俏臉紅得能滴血:“我、我先去升火。”

劉掌櫃往鋪面那邊看了一眼,淺笑着搖了搖頭,跟着周桃兒進了廚房。

今日劉掌櫃得閑掌廚,周桃兒幫着打下手,陸骁則在院子裏幫忙修理幾個松了的凳子腿。

可能是竈火烘着的緣故,許久了周桃兒臉上的紅暈都沒有散掉,劉掌櫃往鍋裏添了水後做到一旁的凳子上等鍋開,看着她不自然的臉色打趣她道:“這麽漂亮的臉蛋,幫我燒火是埋沒了,快去院子裏幫幫陸骁吧。”

“掌櫃的別說了,”她得聲音含糊得厲害,聽着跟蚊子哼似的,“他耳朵可好了。”

“聽見也好,省得你心急又不好意思說。”

陸骁在和不在的差別很大,周桃兒不像剛剛什麽都敢說了,半側着身子将過熱的臉藏起來,哼道:“下回這些事不跟掌櫃的說了。”

“好了,不說這個。說說你阿婆,你覺得你那妹妹回去會跟你阿婆說實話嗎?”

劉掌櫃沒再逗她,問起了正事。

提起這個,周桃兒眉眼間的羞意散了些,輕咳了兩下,答:“大概會說吧。”

“想好了嗎?”

“總要面對的。”周桃兒點頭,沒有為剛剛的選擇後悔。

再問只是徒增煩惱,既然做好了選擇,就不用多說了,劉掌櫃嗯了一聲,起身檢查鍋裏的食材,邊翻炒邊說:“好在有陸骁在,你阿婆不會太過分。”

“就是總要麻煩陸大哥……”

面對周老太,只要能夠完全抛開臉面,扮出一副一心想扒着周家吸血的吸血蟲模樣,總能應付得過來。

但這樣的前提是,需要陸骁在邊上打配合。

畢竟周桃兒一個姑娘家,在周老太包括胡氏眼中她翻不出什麽浪,連做一只吸血蟲的資格都沒有,關在家裏不會有任何影響。

而陸骁不同,一旦真以招婿的名義帶他回家,家裏就要變天了,那些本該屬于周耀宗的東西都不穩當了,周老太不會接受,胡氏更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正是因為這樣,先前幾次周桃兒帶着陸骁上門,周老太才那一副如臨大敵的态度。

所以周桃兒估摸着,就算周梅兒回去告狀也改變不了什麽,頂多以後會麻煩一點,時不時要應對阿婆登門要銀錢的狀況。

她是無所謂,老天分給她的家人她怎麽都逃不掉,就是連累陸骁了。

不光是陸骁,其實劉掌櫃也一樣,跟她走得太近就會不可避免地被連累。

察覺到周桃兒聲音裏有愧疚,劉掌櫃使勁鏟了兩鏟子鍋裏的菜,說:“麻煩什麽,他一天沒說嫌你麻煩,就是不覺得麻煩,抱歉的話等他嫌麻煩了再說。”

周桃兒扁扁嘴:“還是掌櫃的待我好。”

“指着你給我養老呢,可不得待你好一點。”

竈臺上有兩口鍋,劉掌櫃到底是廚房裏的老手,兩口鍋一起用,三下五除二燒出一桌子菜。

外頭陽光正好,斜灑進堂屋,周桃兒和劉掌櫃坐在光裏,一邊吃飯一邊讨論着還有哪些東西沒有買齊。陸骁只有半邊肩膀在陽光裏,安靜地吃飯時倒像在傾聽周桃兒她們的閑談。

周桃兒背後被太陽曬的暖烘烘的,泛出絲絲癢意。她輕輕扭了一下背然後坐直,恍惚間覺得他們頗有種一家三口同桌而食的溫馨感覺,今年這個年也比往年來得更令人期盼。

他們在高高興興吃飯時,周梅兒卻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流眼淚。

新襖子沒影子,告狀沒被誇獎反被罵了一頓,總之就沒有一件事情是順着心意來的,她委屈得一口飯都吃不下。

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今年周家準備的年貨不多,沒什麽要提前準備的,聽了周桃兒的事情周老太心情差極了,吃完飯把飯碗一推,罵罵咧咧地隔壁找相熟的老太太說話了。

胡氏把周善那邊的碗筷拿出來,又給周梅兒留了飯菜,洗碗、洗鍋、擦桌子,收拾好廚房後端着飯菜去找周梅兒。

“餓了吧,把飯吃了。”

周梅兒本來都不掉眼淚了,一聽見胡氏的聲音眼淚又湧出來,抽抽嗒嗒說:“不吃。”

胡氏剛剛也在氣頭上,這會兒終于能沉下心給她解釋:“過年了,說話做事都盼着吉祥,這些日子連賭坊要賬都歇下來了,為的就是不觸黴頭,來年過得順當一點。桃丫頭做了錯事,等過完年你阿婆自然不會放過她,你哭個什麽勁,起來吃飯。”

“娘,我想要新襖子。哥哥都有新衣服,我也想要。”

周梅兒蒙着頭,胡氏越溫柔她眼淚流得越兇。

“你去年那件衣裳不是有點緊了,穿得少跟新的沒什麽分別,一會兒我給你改改,保管別人看不出是去年的衣裳。”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手頭寬裕,胡氏說什麽都要滿足周梅兒的,可是現在手頭緊,連周耀宗的新衣裳是周老太置辦的,開春胡富文下場考試的銀錢還沒湊足,她哪來的餘錢買新衣。

“那娘要幫我繡個粉蝴蝶,比周桃兒繡得更漂亮的那種,邊上還要有兩朵小花。”

有親娘在邊上哄着,周梅兒的哭聲小了些,帶着淚痕躺在胡氏腿上,舉着手比劃想要的繡樣。

“你想要什麽樣的娘都給你繡。”

提起周桃兒,胡氏面上也有些複雜。

周桃兒這一走也好,畢竟是前頭一個生的,心裏有總歸有點計較。可是那點子計較跟銀錢一比簡直不值一提,今年這年過得越緊巴,就越發覺得家裏缺了進項。

今兒在耀宗叔公家不是很順利,先前因為耀宗的事情借了銀錢,這一趟去連塊臘肉都沒帶回來,所以乍一聽周梅兒說周桃兒手裏拿着一串銅板的時候,她也跟周梅兒似的,覺得窮日子終于看到頭了。

周善和胡富文下場考試的銀錢,周耀宗的束脩,樣樣都要銀錢。周善和周耀宗的情況還好,周老太手裏攥着的錢緊一緊是夠用的,胡富文就不行了,周老太不願意為他花錢,明确說過讓他緩兩年再下場。

說不準今年就考上童生了呢,這可不能緩。

胡氏心裏急啊,巴不得周老太立刻把周桃兒綁回家,關在屋子裏日夜不休地繡花賺足胡富文下場考試需要的銀錢。

不過周梅兒跟周老太告狀時,周老太的反應給了她當頭棒喝。

冷靜下來一想,現在确實不是去找周桃兒的時候。

大家夥苦了一年,就盼着過年的時候讨個喜慶的兆頭,以盼來年過得輕松一點。在這時候讨債吵架,預示着接下來的一年都過不安生。

所以,再急也得等過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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