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章

第 66 章

繡鋪外頭那條街上逐漸熱鬧起來, 劉掌櫃看陸骁一個勁地圍着周桃兒打轉,催他快往衙門去。

“再不走就遲了,等孩子生出來再新鮮, 以後家裏多張嘴指着你養活, 當差更得用心。”

掌櫃說得有理,沒有聽不進去的道理, 偏陸骁腳底下像是生了根,黏黏糊糊就是沒法走遠。

“你去吧, 有掌櫃在呢, 我自個兒也會當心。”周桃兒淺淺笑着, 眸光溫柔,“當差的時候小心些。”

“那好, 我先去, 傍晚來接你回家。”陸骁戀戀不舍地往外走,跨出門檻的時候不忘照應, “有勞掌櫃操心照看。”

一向沉着冷靜的眼底透着難言的焦慮, 劉掌櫃被他一步三回的模樣逗笑, 忍着笑聲說:“用得着你說, 放心去吧。”

目送他走遠,劉掌櫃搬了張凳子到周桃兒旁邊坐着, 笑話陸骁:“平常一副不茍言笑的木頭樣子,成親那天都沒見他這麽慌過,現在倒有點像沒見過世面的楞頭新郎官。”

周桃兒了解,他的緊張都源自于對她的關心和愛護,心頭一陣觸動:“前兩個月我們屋前那家人生孩子時的動靜挺大, 他是放心不下我。”

“女人生孩子就好比一只腳踏在鬼門關,着實兇險, 他小心謹慎點也好。”兇不兇險都到這份上了,怎麽都得經一遭,怕周桃兒被吓着,劉掌櫃斂起笑,軟言寬慰她,“不過你也別害怕,順順利利生産的人一大把,咱們好好把身子養好,還有你李叔照看,你盡管放寬心。”

因為家裏的關系周桃兒從小缺了關愛,所以對別人釋放出的關心愛護尤為敏銳。現在她只覺得沉浸在滿滿的愛和期待裏,分不出心神去害怕和恐懼。

歪頭靠在劉掌櫃身上,指尖輕點腹部:“好奇特,這裏竟然能裝下個小人兒。”

“是啊,過段時間這裏就要跟小魚的肚子似的鼓起來了。別操心坐月子和帶孩子的事情,到時候我來張羅。”劉掌櫃也新奇,輕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

昨天周桃兒還在跟趙小魚說這事,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面對了,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自知受劉掌櫃諸多照拂,不能貪心索取,小聲說:“繡鋪裏不能離人,掌櫃別擔心,相公會照顧好我和孩子。”

“啧,你這孩子。”劉掌櫃不滿地啧了一聲,笑容變淡,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怎麽,是不是嫌我沒生養過孩子,覺得我照顧得不周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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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話說得這麽重,周桃兒呼吸一窒,心都跳漏了一拍。

匆匆将身子打直,趕緊出言解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來沒這麽想過。實在是掌櫃待我太好太好,我怕我要得太多,掌櫃會煩我。”

她視劉掌櫃如親娘,也知道劉掌櫃待她跟女兒沒有兩樣,但是血脈相連如爹、如阿婆都能形同陌路,她不敢随意揮霍掌櫃的關愛。

沒聽見報答一類的生分話,劉掌櫃很是滿意。

“這是哪裏的話,我還指着你跟陸骁給我養老呢,你們不煩我我就謝天謝地了。早兩天還說讓孩子叫我阿婆,轉眼就不認賬啦,哪有不讓阿婆去照顧月子的道理?這事別再說了,就這麽定下來。”

說話間,有客登門:“劉掌櫃,這兩天收了什麽新貨啊?”

“東家有喜事,歇一天,明日我泡壺好茶招待夫人成不成?”劉掌櫃起身招呼。

“什麽喜事啊?你看我這好不容易來一趟……”

客人多少有些不滿,劉掌櫃又是賠笑又是承諾下回來會給個便宜價才算沒有得罪人。

客人一走,劉掌櫃立即收鋪,只留一扇小門供人進出。

“怎麽還掉起眼淚了,叫陸骁知道該埋怨我沒照顧好你了,快擦擦。”

收拾完往周桃兒那邊一看,怪不得一直沒動靜,原來在一旁悄悄抹眼淚。

“他才不敢。”擦完眼淚,露出泛紅的眼眶。

真心換真心,劉掌櫃心裏有數,沒問她為什麽要哭,只心頭一軟,說:“聲音都啞了,喝口水潤潤喉,別讓你李叔看了笑話。”

待周桃兒整理好情緒,關了繡鋪的門,她們挽着手臂往藥材鋪走。

李叔像是知道她們要來:“來啦,昨晚上陸骁那小子跟傻了似的,我就猜到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頭回當爹。”劉掌櫃一想到陸骁早上不舍得走的樣子就好笑,“今兒早上還沒緩過來呢,傻樣子被我好一通笑。”

“沒出息。”李叔招呼周桃兒坐下替她診脈,“還是桃子有出息,鎮定。”

他們打趣陸骁的時候,陸骁衙門裏的同僚也感受到了他的變化。其中一個叫王盛的衙差,更是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

“陸哥,我哪裏做得不對你就直說,我馬上改!”

川陵縣富庶,百姓安居,十來年間就出了山上那一樁命案。衙門裏當差的大多是子承父業,沒什麽建樹和野心,只求到手的俸祿夠養家就行。

陸骁頂着北戎軍的名頭來的時候,衙門裏的老人也曾拉幫結派地排擠過他。奈何人家不接招,人狠話不多,實在煩了就抓鬧事的人去衙門後面的空地比試。他一身從沙場練回來的腱子肉,不用過招就把人腿吓軟了。加上他辦事牢靠有章法,半年下來縣令大人對他頗為賞識,連帶着一起共事的也受了不少誇,現在衙門裏比他年紀小的都樂意喊他一聲哥。

“是不是在公堂上打瞌睡那事?陸哥你知道的,頭前我媳婦給我生了個小子,這小子一到晚上就不信哄,非要我抱着才能安靜一會兒。”說着哭喪着張臉,“你說我這是招惹誰了,盼個姑娘沒盼到就算了,等來這麽個專門克我的,我都連着仨月沒睡上安生覺了。”

陸骁當然知道他家添丁的事情,之前還帶着周桃兒去吃了滿月酒。

他盯了王盛半天找不到由頭開口,這會兒他倒自己撞上來了:“你媳婦……”

王盛一聽不對,戒備地往後仰:“陸哥,雖然我媳婦沒嫂子漂亮,但也是我的心肝肉,你別打她主意啊。”

果真是缺覺,腦子都不夠用,才聽了幾個字就能岔到天邊去。

陸骁被他的反應帶得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下意識清清嗓子:“我是要問你媳婦帶兩個孩子怎麽帶得過來?還有你家是不是有個婆子,上回聽你說那婆子做事挺細心,是從哪裏找的?”

“就為這個啊,還以為怎麽了呢。”

王盛松了口氣,上個月他媳婦出門買胭脂,正好看見陸哥去接媳婦的場面,回家以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誇,誇得他打翻了醋壇子。

意識到剛剛的丢臉模樣,他讪讪地笑:“婆子從小帶我媳婦長大,不是從外頭找的。我和我媳婦都是家裏的老大,兩個孩子都不夠家裏老人分,個個搶着帶。晚上我那二小子專盯着我,我媳婦倒沒受什麽累,就是生孩子虧了點氣血,要好好補補。陸哥怎麽問這個,是不是嫂子有好消息啦?”

陸骁焦慮歸焦慮,更多的還是開心,一聽這話嘴角難以抑制地揚起來,克制地點了點頭。

王盛拍手:“太好了,最好生個姑娘,跟我家二小子配個娃娃親。”

他聲音嚷得老大,引得邊上幾個人都圍過來給陸骁道喜。

“陸哥疼嫂子,正愁沒人幫嫂子帶孩子呢,你們誰認識靠譜的給介紹介紹。”王盛還算有眼力見,把人吆喝過來後替陸骁開口。

衙門裏當差的家底都不錯,還真能幫上忙。

“我娘有個走得近的牙婆,等我回去問問。”

“去年我家用過一個,洗衣做飯一把抓,明兒我讓我家那個去問問她最近有沒有找到新東家。”

知根知底的,請回家更放心,陸骁心裏頭那股子不安的勁兒被稍微壓下來一點:“多謝,回頭請你們喝酒。”

“得了吧,要跟你喝杯酒還真不容易,我們還是直接喝滿月酒吧。”

衆人哄笑。

沒什麽事的時候下值都約不上酒,現在嫂子遇喜,怕是連人影都見不着。

正笑着,門口有人跑進來傳話:“大人回來了。”

大家夥忙收了笑聲,一下子鳥獸散,個個裝忙去了。

川陵縣令姓周,去年才來本縣任職。本以為來了個富庶平順的好地方,沒想到剛上任一年就翻出了從前的人命案。不是他任期的案子卻要他來負責,十幾年的陳屍舊案,他想查都沒處下手。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案件一點進展都沒有,上頭催了又催,周縣令愁啊,愁得白頭發多了好幾根。

唉聲嘆氣地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錢,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打算自己掏錢把懸賞令裏的賞銀往上加一加。

“陸骁,你帶人去把新的懸賞令貼到城中各處。”

陸骁接過,瞟見上頭的內容。

提供可靠線索者賞銀二兩,指認案犯者賞銀十兩,抓到犯案者賞銀三十兩。

看來大人真是急了,所有賞銀都翻了一番。

陸骁把張貼告示的事情安排給王盛去做,敲開周縣令的書房門:“大人,縣裏一直找不到兇手,怕是人早就逃到別處去了。”

沒睡這一夜他就已經做好打算了,賞銀翻番實乃意外之喜。

-

周桃兒在繡鋪的時候陸骁就會留在衙門和大家一起吃大鍋飯,傍晚他姍姍來遲,周桃兒和劉掌櫃一起吃了晚飯,等到天擦黑他才到。

“衙門有事絆着了嗎?給你留了飯,吃完再走。”劉掌櫃去廚房。

周桃兒樂呵呵地跟他分享趙小魚的喜事:“小魚特別有靈性,老師傅出題難她,讓她染指甲的同時在指甲蓋上留個小花的形狀出來,她竟然做到了!雖然趙師傅說她還有得學,但是聽她的語氣對小魚特別滿意。”

“那可好了,繡鋪和胭脂鋪離這麽近,以後你們說話更方便了。”陸骁牽着她的手往後院走,柔聲問,“沒哪裏不舒服吧?”

“沒有,什麽感覺都沒有,昨天就是吃急了脹得難受。”

劉掌櫃喊他們:“來吃吧,還熱着。”

陸骁吃的時候,劉掌櫃拉着周桃兒在邊上坐着,跟他說孩子的情況。

“你李叔說了,孩子剛兩個月,約莫明年開春的時候出生。桃兒身子底子好,只要不過分操勞,肯定平平安安。”

王盛是個話多的,貼完告示逮着陸骁說了不少當爹心得,陸骁對此有了一些了解:“開春好,暖和點能少受罪。”

“掌櫃也是這麽說。”周桃兒低頭輕撫肚子,昏黃的光線中,一縷發絲半遮住她柔和的側臉。

陸骁已經吃完,放下碗筷覆住她的手背:“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什麽?”他說得鄭重,周桃兒心裏一跳。

“你們說,剛才收的衣裳還沒疊,我去收拾一下,碗留下給我洗啊。”劉掌櫃聽他語氣不對,也是一陣擔心,留空間給他們單獨說話。

陸骁出聲叫住掌櫃:“這事怕也要麻煩到掌櫃。”

“什麽事?”劉掌櫃眉頭不由皺起來。

“山上挖出骸骨那件案子遲遲沒有進展,我自請去周邊幾個縣裏查探,估計要忙一陣子,不知道能不能讓桃兒在繡鋪住幾日?”

“哎呦,就這麽點小事,你看你這給我吓得,板着張臉我還以為出什麽大事了,你盡管去查案,桃子的事你放心。”劉掌櫃拍胸口順氣,查案是他份內的事,平白無故一副嚴肅樣子,真被他吓得不輕。

陸骁滿帶歉意地握緊周桃兒的手:“大人允了我,等案件結束會給我休個長假,到時日日陪你。”

他擔心周桃兒,周桃兒反倒擔心他,緊張地反握住他:“我不要緊,就是怕你查案危險。不是說要收斂鋒芒,大人吩咐什麽你做什麽嗎,怎麽改了主意?”

他向來低調,凡事不喜歡出頭。

陸骁頓了片刻,劉掌櫃猜其中緣由:“是不是為了賞銀啊?我看懸賞令上的金額全翻了一番。”

“是。”

周桃兒凝眉,嘟囔:“可咱家又不缺銀錢。”

他們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兩個人都往家裏掙錢,半年來那九十三兩八錢只變多沒變少。

有劉掌櫃在場,陸骁說不出露骨的情話,只說:“先備着,誰也不會嫌錢多是不是。這回不只我一個人去,凡事有衙門擔着,不會有危險。”

“沒有嫌錢多的道理,陸骁是為了你和孩子好,以後多得是用銀錢的地方。”

劉掌櫃聽出來了,覺得陸骁能擔事。

“桃子身邊有我看着,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裏。”

回家的路上,周桃兒話比平常少了許多。

陸骁細細跟她說往後的打算:“我們身邊沒長輩,過幾天我物色一個婆子來照顧你,碰見合适的買個丫鬟來伺候也行。這宅子是皇上賜的,不敢買賣。這回要是拿到賞銀,咱們再買個屋子,你看你喜歡住哪邊都可以,空下來的屋子就租出去,有閑錢就盤個鋪面給你經營繡鋪。”

要想日子過得順意,确實處處離不開銀錢。雖然現在不缺,但是未雨綢缪,能賺的銀錢不能放掉。

說了一大堆都是為了她,周桃兒悶頭向前,拐進巷子裏的時候一把拉着陸骁躲進牆角,抱住他:“別說了,我可告訴你,我現在管不住眼淚,今兒在掌櫃面前都哭了三回了,你再說我又要哭了。”

細碎的吻自她的額角緩緩落到她的眼尾:“想哭就哭,別憋壞了。”

“哭壞了你賠不賠?”眼皮上癢癢的,一直癢到心裏。

“我賠。”

晚風撩皺河面,情人絮絮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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