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陸骁傻愣愣地杵在床邊好久, 李叔是怎麽走的,什麽時候走的,他一概不知。
沒有及時修剪燈芯的光影如豆, 不如窗外透進的皎白月光, 素白的蚊帳低垂,拉長的細密菱格紋路影影綽綽籠住周桃兒酣熟的睡顏。
“好熱……”
盛夏時節, 門窗緊閉,一點風都透不進來。周桃兒身上的被子嚴嚴實實地從腳蓋到脖子, 悶得她脖頸上挂了一層薄汗, 迷糊中手腳并用地想踢開被子。
陸骁不知飄到哪裏的思緒終于給她的哼聲拽回來一點, 手忙腳亂地給她把被角掖好,不留一絲縫隙。
睡夢中的周桃兒只覺得被個火爐罩住, 怎麽逃都逃不開, 柳眉簇起,眼皮不住輕顫, 眼看着就要醒來。
見狀, 陸骁趕緊拿過床尾的蒲扇, 半蹲在床邊替她搖扇, 帶有薄繭的指腹極輕柔地撥開粘在她眼角濡濕的發梢。
柔緩的涼風帶走難耐的燥意,周桃兒脖頸處浮着的水光漸漸淡下去, 留下一截惹眼的白膩。
“嗯……相公。”
伴着風,她慢慢睡踏實,尋着陸骁的氣息翻身找他。
“我在。”
陸骁将空着的那只手伸進被子裏,她習慣性地抱住,呼吸越發低緩平穩。
促織低唱, 月色變濃又轉淡,陸骁就這麽一直看着周桃兒, 知道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
“什麽時辰啦,李叔來了嗎?”周桃兒睡得早,睡足了時辰大黃小黃咕咕兩聲她醒了。
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見床邊的陸骁恍惚間還以為只睡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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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裏好像不悶了,應該就只是胃脹,大半夜的別去打攪李叔。”
她的嗓音微啞,陸骁要起身倒水給她,結果蹲了一宿的腿早麻得發僵,壓根站不起來。
稍微動了動腿,一陣腿軟後血液緩緩流動,腿腳刺刺麻麻如針紮。
忍受時下颚角不禁繃緊,他悶聲說: “已經卯時一刻,李叔來過了。”
“啊,我睡了這麽久,相公照顧了我一夜嗎?”周桃兒以為自己吹風受涼了,摸摸自己額頭,“我發高熱了嗎?睡着的時候隐約覺得熱得受不了來着。”
這會兒眼前沒那麽朦胧了,她才看清陸骁眼圈發烏,翻身湊到他跟前,曲臂輕揉他的耳垂: “辛苦相公照顧我,我都好了。時候還早,趕緊上來補一覺吧。”
說着頭側過去,想親親陸骁幹涸的唇。
要親上去的時候忽然想起自己還病着,擔心這樣會過了病氣,又默默縮着腦袋往後移。
陸骁想了一整夜,腦子裏裝了太多東西,這會兒像生鏽的鎖,咔噠咔噠轉不動,反應也變得遲鈍了。
他慢半拍地追上周桃兒的唇,溫柔輕碾:“不是發熱,桃兒,你沒生病。”
“嗯?”
睡飽後周桃兒的腦袋也空空的,半坐着把雙臂搭在陸骁肩頭,迷糊地打了個哈欠,汪着水霧的眸子撲閃,憨态盡顯。
陸骁心頭軟得不像話,忍不住又在她唇角印吻。
“桃兒,這裏,有咱們的孩子。”
他牽着周桃兒的手,輕輕地貼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處。小心翼翼的動作間,呼吸都輕了許多。
“啊?”
周桃兒櫻唇微張,怔怔地消化這個好消息。
反應了半晌,她的唇角難以抑制地翹起,驚喜地望向陸骁:“真的嗎?咱們的孩子。”
低頭戳戳肚皮,又用陸骁的手指再戳一下:“我是娘,這個是爹。”
說着說着吃吃笑出聲,撒開路骁的手,轉而勾住陸骁的脖子:“我們是爹和娘了哎。”
她的所有反應,無一不代表她對這個孩子的歡迎和期盼。
陸骁簡直要溺死在她的喜悅中,用力回抱住她。
“害怕嗎?生孩子很辛苦,王嬸子家的孫女……”
周桃兒捂住他的嘴。
王嬸子這孫女來得艱辛,她兒媳婦一路卧床養胎不說,發動的時候活生生疼了兩天才生下來,受了好多罪,一個月的月子都不夠養回精神,做足了雙月子氣色才稍微好些。
“我不怕。”她躺下,拍拍旁邊的空位,眼巴巴地看着陸骁,“陪我。”
陸骁蹬開鞋,和衣躺在她身邊。
“抱緊我好不好?”
她怎麽不怕,生孩子最忌大喊大叫洩力,王嬸子兒媳婦只有疼狠了才傳出隐忍的呼痛聲,聽得人心裏直發慌。
陸骁緊緊摟住她,在她耳邊低喃:“我怕,我只有你。”
前半輩子,他孑然一身。遇到她,他才有了家。
他怕。
他害怕失去。
聽到他的脆弱,周桃兒心漏了一拍,将頭埋在他的胸膛,深深嗅他的氣息。
“我也只有你啊。雖然我還有劉掌櫃和小魚的關心,但那都不一樣。”
“好像沒跟你說過,我特別特別羨慕耀宗、梅兒、胡富文,甚至我爹。他們都有娘疼,打心眼裏的疼。我娘也把我放在心坎上疼,可是她不在了,我真的特別特別想有一個家,一個親親愛愛、和和睦睦的家。所以我再害怕,我都不怕。”
“我就是想要一個家,我要把我全部的疼愛都給我的孩子。”
“所以我不怕。”
“陸大哥,你也別怕好不好?”
幼年時渴望的、不曾擁有的,她何曾真正放下。
看向她堅定的眸子,陸骁恨不得回到十幾年前,他不曾遠走他鄉,而是留下保護年幼缺愛的她。
被至親的人忽視所帶來的暗傷,比他這種受叔伯親眷的直接算計來得沉重難愈合。
陸骁将下巴抵在她柔軟的發頂,喟嘆:“謝謝你給我的家,以後萬事有我,我會護你陪你。”
“嗯。”
聽着他胸膛愈漸激烈的跳動,周桃兒無比心安。
困意再度襲來,她扯扯陸骁的衣襟:“又想睡了,一起睡吧。”
“睡吧。”陸骁輕撫她的脊背,助她安睡。
在周桃兒清淺悠長的微弱鼾聲中,徹夜未眠的陸骁沒有絲毫困意。
他再沒有比現在更有拼勁的時刻,滿心想給她更好的、最好的。
清晨的陽光逐漸刺眼,巷子裏偶爾傳來幾道人聲,還有各家的炊煙。
周桃兒這一覺沒有睡太久,醒來時看陸骁醒着,打着哈欠問:“相公,你睡了嗎?”
陸骁睜眼說瞎話:“睡了。”
一夜過去,他的下巴上冒出青綠的胡渣,周桃兒伸手去蹭,有點迷戀這酥酥麻麻但不紮手的觸感:“就睡這麽一會兒,去衙門會不會沒精神,要不要告個假?”
“近日衙門事多,不好随意告假。我送你去繡鋪,讓劉掌櫃陪着你好不好?”陸骁語氣略帶歉意,似乎自責不能時刻陪着她。
“我是擔心你累着,才不是不肯放人的黏人精。”周桃兒的手往他臉側移,使勁揉他的耳垂,“我自己去找掌櫃就好,不用你送。”
陸骁的耳垂被她揉得發燙,他報複似的低頭銜住她的耳肉輕碾:“我想送,讓我送好不好?”
他說話時故意吹氣,吹得周桃兒從耳朵直癢到心底,癡笑着扭脖子躲開:“好好好,讓你送,你送啊。”
周桃兒可算感受到趙小魚剛有身孕那陣,被護得跟個眼珠子一樣的滋味了。
平時家裏的事就是陸骁做得多,這下他恨不得連衣裳都替她穿,什麽事都用不着她動手,幾乎只要腦子裏稍微想一想,他就能及時送到眼前。
周桃兒覺得他像只受驚的兔子,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他吓得蹦起來。
去繡鋪的時候,她有意使壞,故意靠着河邊走,還時不時把路邊的碎石子往河裏踢。
每次看到陸骁臉色因她而繃緊時,她就忍不住發笑。
來回玩了幾次,不等陸骁發話,她倒先心疼起來,乖乖靠在他的臂彎裏,由他護着向前。
沒走兩步,她昂着頭問陸骁:“我聽話吧?”
她這都連着打好幾個巴掌了,攏共才給一個甜棗。厚着臉皮讨誇的模樣,陸骁簡直不要太受用。
寵溺道:“聽話。”
周桃兒高興,沿路都哼着亂七八糟的小調。
到繡鋪的時候,繡鋪剛開張,劉掌櫃拿了個雞毛撣子到處在撣塵。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吃早飯了嗎?”
趙小魚和孫夫人約的是午後,劉掌櫃以為周桃兒下午才會來。
“嘻嘻,陸大哥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
周桃兒突然加快腳步,小跑着向前。陸骁一個沒反應過來,吓出一身汗,趕忙追上去護着。
劉掌櫃覺得不對勁,打量他們:“又不是孩子,你還怕她一個人在家裏玩火啊。”
“差不多。”周桃兒抿嘴笑。
“怎麽回事?快跟我說說。”劉掌櫃看陸骁這老母雞護崽的架式隐隐有了猜測,急忙問道。
周桃兒忽然害羞了起來,手指絞着衣擺,哼哼唧唧地讓陸骁說:“你說。”
“哎喲,別賣關子了,你說就說了,還拐彎抹角地讓陸骁來開口,想急死我呀。”劉掌櫃既期待又怕想歪,幾句話的工夫被他們吊足了胃口。
陸骁還算給面子,沒有拖延,立刻把好消息告訴劉掌櫃:“桃兒有了身孕,往後還要勞煩掌櫃多關照一下她。”
“太好了,天大的喜事喲!累不累?渴不渴?快過來坐下歇着。”劉掌櫃高興得直轉圈。
等周桃兒坐下後,她接着問:“幾個月啦,是有什麽症狀嗎?”
直接問到點子上,周桃兒一臉茫然地看向陸骁:“對啊,幾個月了?”
李叔來的時候她睡着了,關于孩子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周桃兒和劉掌櫃齊齊看陸骁,等他給個準信。
可是陸骁也給不出答案,昨天聽見當爹消息的那一剎他就呆住了,後面李叔說了什麽他都當耳邊風,一個字都沒進去。
“我不知道。昨天太高興,沒聽清。”他尴尬地清清喉嚨。
劉掌櫃沒好氣地瞪他倆: “你們兩個不靠譜的,得,我找你李叔來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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