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章

第 73 章

夜雨把綠苔澆了個透, 一簇簇濕潤的綠藏在石板縫隙裏,點綴着古樸的小巷。

雲層很厚,白灰揉雜的雲團把清晨的陽光擋得嚴嚴實實, 一陣風來只能帶走淡淡一層浮雲。

雨後悶熱不再, 鼻息間有清爽潮濕的微風浮動,不甚明亮的早晨更助倦濃。

周桃兒睡得沉, 不光不知道陸骁什麽時候走的,連許婆子什麽時候來都不清楚, 要不是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指不定能睡多久呢。

“唔——”

她懶懶打了個哈欠, 眼睛都沒睜開就往陸骁慣睡的方向靠。

“嗯?”

榻上空空的,連熱乎氣都沒有。

周桃兒揉了揉有些腫的眼皮, 費勁地睜開眼。

多雲, 關着門窗的屋裏并不刺眼,但她還是擡起小臂遮在眼前。

窗外有刻意放輕後的細微動靜, 隐隐能聽見趙二嫂家飄來的說話聲。

周桃兒懵了一會兒, 模糊記起早些時候陸骁起床時讓她多睡會兒。

醬油和豬油結合的香味在鼻尖纏綿, 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動靜鬧得肚子裏的孩子都踢她了。

這會兒肯定不是早飯點,沒想到她一覺睡到了大中午, 叫許婆婆她這懶樣子看見真羞人。

腦子裏想的是趕緊起來,可是睡足後骨子裏都透着股懶勁,又賴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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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屬狗的。”扶着腰在銅鏡前坐下,把衣裳往上扯試圖蓋住暈開的紅痕。

昨晚确确實實悠着點了, 可是誰知道悠着更磨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個月沒活動,猛地來一遭, 她渾身的骨頭跟生鏽似的。

活動了兩下好了許多,她簡單梳洗一下去廚房找許婆子。

“來啦,許婆婆。天涼下來睡覺太舒服了,一不小心就睡過了。”

“是啊,這雨下得人真舒服,我早上也差點誤了早飯時辰。娘子懷着身孕,容易犯困,多睡一會兒情有可原。”許婆子家裏孩子多,既要賺錢又要照顧一家子吃喝,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就全白了,“要不娘子先吃點墊墊,我看陸相公留了粥,我給娘子熱熱。”

“正好今天碰見賣毛豆的,毛豆米嫩得不行,我買了點準備炒鹹菜,正好給娘子拌粥。”

許婆子一到就把毛豆剝好了,嫩綠的扁圓豆粒上覆着一層薄薄的白衣,下油鍋翻炒兩下,裹了油的毛豆粒更顯翠綠,炒至七成熟加入剁碎的鹹菜和切成小塊筍條一道翻炒,頓時鹹菜的鹹香和毛豆的鮮香溢散開來。

新鮮嫩毛豆和許婆婆自家腌的鹹菜,再配上中和口感的筍,叫人吃得停不下來。

周桃兒本來想着陸骁快回來了,打算他一起吃中午飯,只準備吃小半碗粥填填肚子。結果一個不小心把粥全吃完了,吃得肚子發脹。

太飽了坐着不舒服,她在廚房來回轉悠着消食。

許婆子的活計忙得差不多,把鍋裏的紅燒肉小火炖到陸骁到家就能開飯。

閑下來和周桃兒話家常,說着提到前頭巷子住着的周老太:“娘子,我今兒來的時候看見你娘家阿婆摔跤了,她不肯要我扶自個兒爬起來的,不過我看她一瘸一拐的樣子,怕是摔得不輕。”

許婆子常年到各家幹活,最厲害的就是一對耳朵,主家有什麽芝麻小事都瞞不過她,自然也知道周桃兒和周老太的關系。

周桃兒走累了,撐着桌子站定:“她是看許婆婆和我走得近,怕你染上晦氣再傳給她。”

對于周老太摔跤一事,她沒有過分關心。既然自己爬起來走,就是沒摔出毛病。

許婆婆撇嘴:“怎麽有這種阿婆,咱不說她。這些石板被人踩了這麽多年,面上油油潤潤,連棱角都踩平了。平常還好,一下雨就千萬要小心,稍不注意就要滑倒。後面兩天還有雨,娘子出門的時候要當心。”

周桃兒點點頭:“趕巧,昨兒個出去累着了,我歇本來就打算歇幾天再出門。對了,咱天采了好些菱角養在水裏,婆婆走的時候記得多帶些回去給家裏孩子們分分。”

“我喂雞的時候就瞧見啦,綠裏帶着紫紅,一看就是最脆嫩的時候,看得我眼饞。”許婆子大方接受,“多虧娘子要分些給我,不然我晚上做夢都得流口水。”

“喜歡就多帶點回去,那一大盆靠我們兩個怕是要吃到壞。”

昨兒下午小魚的兩個小侄子也來塘裏玩,和小栓子湊在一起,一邊玩水一邊比賽采菱,一點都不知道累,最後人人都分了一大盆帶回家。

“娘子別急,現在是兩個人,以後就越來越多了,天天吵得你耳朵疼,沒個清淨時候。”

周桃兒臉上浮着笑:“還早呢……”

她們愉快說笑的時候,周家氣壓格外地低。

周老太揉着屁/.股回家,都顧不上塗藥油,龇牙忍痛也要燒香驅晦氣。

昨夜下雨,曬幹的艾草沒有收好,有點受潮,周老太連點了幾次都沒點着,更覺得晦氣到家,立馬扯着嗓子讓周梅兒滾出來。

“喊什麽喊,梅兒出去玩了。”胡氏在屋裏,翻了個白眼後應聲。

家裏有柳大姑奶奶安排的丫鬟,事事周全,做飯打掃之類的事都用不着胡氏動手,她樂得清閑。

“那死丫頭幹的好事,讓她離那家遠點她偏不聽,這下好了,她昨晚上一去我就摔了個大跤,趕緊把她找回來驅驅晦氣。”

對于周桃兒影響家裏運勢的說法,胡氏信是信,但沒有周老太這麽瘋魔。

何況語氣周老太這時候在氣頭上,萬一動手打人就不好了,胡氏繼續幹手頭的時候,只當沒聽見周老太的話,不再應聲。

“青果……”

胡氏不應不要緊,周老太現在用丫鬟用得順手。

青果倒是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看着年紀輕,辦事卻很牢靠,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揪着周梅兒的衣領回來了。

“幹嘛,你松開我!拽疼我了……”周梅兒玩得正開心,被強硬帶回來當然不開心,扭着身子要掙脫卻怎麽都跑不掉。

“娘!青果欺負我!”一到家就大聲告狀。

青果直接把她送到周老太跟前,周老太二話不說,揪着她的耳朵往菩薩面前領。

“疼啊——阿婆……娘!”

無緣無故來着一出,周梅兒都傻了,捂着耳朵又疼又委屈,當即哭出聲。

“娘,救命!”

“哭什麽哭,晦氣!”聽着她的哭聲,周老太摔跤的地方隐隐作痛,更火大,“誰許你去後頭巷子的?早說了一步都不許往那裏走,話都聽到哪裏去了?今天不許吃飯,跪在菩薩面前把晦氣驅幹淨才能起。”

按着周梅兒跪下,指示青果把好不容易點起來的艾草拿過來。

潮濕的艾草點燃後煙更大,哭的時候換氣急促,周梅兒一下嗆了一大口煙,帶出一連串的咳嗽,脹得滿臉通紅。

“你這是做什麽,要把梅兒嗆死啊!”胡氏聽動靜不對,趕忙出來查看。

一出來看見浸在煙氣裏咳得哭不出聲的周梅兒,胡氏想也不想就沖上來把她從蒲團上拉開,替她拍背順氣。

“以後不去不就行了,梅兒都說了只在門口看了一眼,碰都沒碰一下,你自己走路不當心別瞎安在孩子頭上。”

周老太不滿意胡氏的态度,更不滿她對菩薩不敬,當即拉長臉:“趕緊讓她跪回來,不管是我走路沒長眼睛還是她招惹晦氣,她今天都得把時辰跪足了。”

周梅兒一口煙嗆到肺管子了,咳得停不下來,憋氣憋得厲害,胡氏擔心地帶她去喝水潤嗓,壓根不搭理周老太,也不回她的話。

“青果,把她拽過來!”周老太屁/.股一陣疼,氣得牙癢癢,喊人幫忙。

周梅兒喝了兩口涼水稍微緩過來一點,一聽見周老太的話又吓的嗆到水,這下咳得更厲害了,一聲接一聲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來。

胡氏看着心疼,更怨周老太霸道,擋住青果,咬牙瞪她:“你敢。”

“她怎麽不敢?我下的話,有什麽不敢!把人帶過來!”周老太脾氣也上來了。

“要跪你自己跪,你是梅兒的阿婆,既然梅兒惹回來的晦氣能害到你,你虔誠求菩薩,菩薩肯定保佑梅兒。”

周梅兒狀态不對,胡氏沒心思跟周老太掰扯,撂下話後就帶着周梅兒回屋,完全忽視周老太的叫嚷聲,中午飯都沒出來吃。

下午,周梅兒突然發燒,迷迷糊糊地說胡話,胡氏趕緊出去請大夫。

帶着大夫進門的時候,周老太竟然架着燒得站都站不穩的周梅兒跪菩薩,缭繞的艾草煙氣熏得人眼睛疼。

“你真想害死梅兒啊!我可告訴你,梅兒還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償命!”胡氏怒火中燒,沖上前推開周老太,抱着搖搖欲墜的周梅兒回屋躺下。

“哎呦喂!”

周老太早上摔了一跤,本來就站不穩當,哪吃得消胡氏這一推,直接跌坐在地上。

往後倒的時候腰磕在長凳邊角,疼倒是其次,竟然站不起來了。

“趕緊、趕緊……”

她哆嗦着手指着,青果小跑着來扶她。

周老太生怕那裏不好,以後要癱在床上,手還哆哆嗦嗦地指着:“傷到腰了,趕緊把大夫請過來。”

這回青果看明白了,這老太太是要讓胡氏請回來的大夫先來給她醫治。

可一個燒得人都糊塗了,一個聲如洪鐘……

看青果猶豫,周老太不悅:“趕緊去!我不能走了你伺候我一輩子啊。”

青果沒轍,只能硬着頭皮去胡氏屋裏要人。

周梅兒燒成那樣,胡氏當然不肯放人。可是青果搬出一套孝道說辭來壓她,她也不好放任不管,只能壓着火氣出來扶周老太起身。

周老太剛剛站不起來是撞到腰麻了一下,這會兒漸漸有了知覺,癱不了心裏就沒那麽怕,也不急着要大夫,由着胡氏架她做到長凳上。

“你看,我說梅兒惹了晦氣吧,早點讓梅兒在菩薩面前跪一跪能發燒嗎?我都摔了兩趟了!”

越是不順,周老太越覺得是周桃兒害的,更惦記讓周梅兒出來跪菩薩的事。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個胡氏火氣根本壓不住,擺爛甩袖走人:“要跪你自己跪。”

“呸!兒子走了翅膀硬了!”

周老太也是一肚子火,惡狠狠剜了胡氏一眼,拖着更瘸的腿到菩薩面前跪下念王瞎子教的咒。

傍晚周老太也倒下了,躺在床上哼哼着讓青果去柳府給周善報信。

剛好柳大姑奶奶在邊上,聽到周老太身子不好,不等周善出聲,一派富貴氣的柳大姑奶奶将書卷放到他手上。

保養得宜的細膩手指有意無意地劃過周善的手心,柳大姑奶奶柔和地笑着:“周夫子,老人家身子最要将養,要是不嫌棄的話,我派人把老人家接到柳府,方便下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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