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章

第 85 章

“你記得嗎?上次宋娘子托你辦的那事兒?”

一個多月前, 宋娘子來找過周桃兒,通過她請求陸骁幫她辦理通關的腰牌。

也是那次,周桃兒才知道宋娘子的戶籍一直未曾歸入萬家。

不過長久以來, 百姓間默認擺宴拜堂就是一家人, 哪用得着官府文書認定,民間有大把人懶得管戶籍, 一直拖到需要時才去官府辦理,所以周桃兒當時并沒有驚訝。

年底衙門事多, 宋娘子說事急, 就來求陸骁通融一下, 希望能快些辦好。

當晚周桃兒跟陸骁提起這事,陸骁說不是什麽難事, 第二天她就讓宋娘子去衙門辦理。

其實宋娘子的文書備得齊全, 不是什麽破格的事,就算不找陸骁, 最慢半個月也能辦好。

真說起來, 只有妞妞的難辦些, 她的戶籍歸在萬家, 得找她爹萬先生來衙門畫押。不過萬先生事忙,只提前寫好文書畫完押, 讓宋娘子帶去衙門。

按理來說,得本人來衙門簽字畫押才算有效,不過凡事好商量,且宋娘子是由陸骁引來的,負責此事的差人多問了兩句也就糊弄過去了。

事後周桃兒也覺得奇怪, 宋娘子這時候辦通關腰牌,應該是為了過年時出去走親戚, 但怎麽單辦她們母女的,沒替萬先生一道辦了呢?

宋娘子不愛談家事,周桃兒就算心裏好奇也沒有多問,後面自己想想也是,柳家家大業大,萬先生平常就不怎麽回家,這次更是忙得連去衙門畫押的工夫都擠不出來,估計過年也不像尋常人一樣能休息半個月,只有讓宋娘子帶着妞妞去走親戚。

現在看來,大錯特錯。宋娘子就是計劃好要離開,恐怕萬先生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們娘倆何時辦好了通關腰牌。

“嗯,應該不會危及性命,你別太擔心。”

陸骁去萬家一看就猜到這一層,只是萬先生沒回來前,萬老太把他當成主心骨,拉着他哭喊求作主,才耽誤了這麽久。

周桃兒眉頭緊鎖,緊張地咬唇:“會不會……會不會影響到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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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宋娘子膽子這麽大。

陸骁揉開她的眉頭,安撫道:“不會,衙門辦事都是有章程的,就算看了我的面子,也只是好說話些,不會兩眼一閉糊塗了事。”

“可、可那時候萬先生沒有去衙門畫押……”

“衙門有先例,并沒有為我一人破例。他就算告上衙門,屆時衙門那他畫押的文書來比對,若對上他的手紋,他再鬧也沒用。”

“如果對不上呢?”周桃兒還是不放心。

陸骁輕嘆:“對不上的話,有難的就是宋娘子了。”

說到底,這是萬家的家事。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事情鬧多大,就要看萬先生的選擇了。

經陸骁這番解釋,周桃兒心裏有了點數。

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脫力般倚在陸骁肩頭:“希望宋娘子和妞妞能平平安安的。”

确保陸骁平安,她才能分出心神記挂外人。

“按萬老太的話,她走時帶足了銀錢,只要躲好,應該不會有事。”

就宋娘子離開前的部署來看,她有腦子有謀劃,只要謹慎些,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周桃兒想想也是,宋娘子走得可比她去年逃跑時有規劃多了,她們有腰牌,遠遠躲去別城,不至于像她那時似的餐風宿露。

“她帶着妞妞,總歸比我那時候難些。”

說一千道一萬,她那時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宋娘子帶着妞妞躲藏肯定不容易。

突然,她發髻淩亂、滿身滿臉泥巴枯草,憋紅臉費勁從土坑裏爬上來,卻故作輕松地跟他打招呼的模樣忽然映入腦海。

回憶起從前,陸骁帶着笑,摸摸周桃兒柔順的發頂,說:“擔心她們掉陷阱、睡山廟嗎?”

都說是逃跑了,肯定不能招搖,哪裏偏走哪裏,到不熟悉的地界,掉進陷阱或是臨時在山廟落腳都不是稀奇事,擔心這些也合情合理。

但是周桃兒聽得分明,陸骁是帶着笑說這些的。

擡頭一看,他臉上果然挂着笑。

“好啊,我擔心得不行,你還笑話我。”

想也知道,陸骁這話說的是周桃兒剛逃家,悶頭跑進山裏的時候。

時間匆匆,眨眼竟然過了一年。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往後的路是好是壞只有走過才知道。她既然選擇離開,我們能做的有限。”

陸骁也是想分散周桃兒的注意力。

萬事開頭難,周桃兒回想這一年的經歷,也只有剛離家的時候格外艱難,熬過去就好。

想到這,她重重點頭: “嗯,我不也熬過來了嘛。那時候只求勉強糊口,哪想到現在萬事順利,我都成了小有名氣的桃繡娘了呢。”

說着語氣裏帶上些許驕傲。

“是,桃繡娘。”見她眼底流動的光彩,陸骁心頭一軟,低頭輕吻她額頭。

“她們也會順利的。”周桃兒深吸一口氣,與陸骁十指相扣,然後一起把手放到肚皮上,感受手下的細微胎動,衷心祝福宋娘子母女。

短短一年,陸骁的人生也因為周桃兒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将懷裏的周桃兒抱得更緊些,萬千感慨化作一句:“一定會順利的。”

娘胎裏的響響不懂爹娘的缱绻,只覺得被擠得難受,不給面子地大力伸展了一下手腳。

“嘶,壓到響響了。”

肚子裏這番動靜,算不上疼,但也絕對不好受,周桃兒一把推開陸骁,埋怨:“輕點。”

陸骁帶周桃兒坐下,然後蹲在周桃兒跟前,點點剛剛發脾氣的小家夥:“別鬧你阿娘,有什麽不滿意等出來找爹算賬,好不好?”

“等我出來我天天纏着你鬧你。”周桃兒捏緊鼻子,變調裝成響響回應他。

“行行行,盡管纏我,阿娘懷你累了好幾個月,讓她好好歇歇。”

他的手貼在周桃兒肚皮上,說一句響響就照着他的手踢一腳,倒真像是聽懂了陸骁的話,在回應他。

響響後面的動作不如第一次重,周桃兒的不适感減弱,噙着笑靜靜看陸骁和孩子互動。

忽然感嘆:“那時候幸好遇到你,要是宋娘子娘倆也能碰上你這樣的好心人就好了。”

陸骁擡頭,對上周桃兒的眼,慢慢搖頭。

“嗯?”周桃兒先是不解,後來又想通了什麽似的,“宋娘子比我聰明,既有膽識又知道找出路,她有腰牌,能光明正大地四處走動。她這麽聰明,就算沒有人幫忙,也一定能過得很好。我就慘啦,沒什麽本事,不敢往遠處跑,只知道往山裏躲。”

“不是這個意思。”陸骁繼續搖頭。

“啊?那是什麽?”周桃兒不解。

蹲久了,陸骁的腿腳發麻,站起來舒展一下,周桃兒指着旁邊的圓凳,示意他做到她旁邊。

陸骁坐下,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就算沒有遇到我,你也能過得很好。”

“宋娘子是有膽識,但是你也不差。宋娘子能提前想到辦通關腰牌,一是因為萬先生不常在家,二是她的戶籍不在萬家,三是因為通過你這層關系到衙門辦事好過關些。你當初不如她自由,在城裏的人脈只有劉掌櫃,能勇敢逃進山裏,已經是那時候最好的選擇了。”

“對哦,順當日子過久了,都不怎麽想得起來當時的情形了,家裏的戶籍文書都由我爹在房裏,他成天不出門,我是碰也碰不到。”

再提前那時候的事,當時的驚慌和無措已經淡去,更值得提的是一往無前的勇氣:“那這麽說,我前路茫茫也敢跑出去,是不是更勇敢些。”

越想越覺得自己厲害,周桃兒得意地翹了翹腳。

見她不再一味地替宋娘子憂心,陸骁也輕松了些,接着說:“是。而且就算沒遇到我,你也不會過得太差。”

“會嗎?”周桃兒扯扯陸骁的衣袖,讓他再靠近些。

陸骁了然,挪凳子坐到她的側後方,方便她靠過來。

“唔——”整個人放松靠到陸骁身上,周桃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今天站得有點久,她的腰吃不消。

陸骁一手護着她,一手在她腰間輕按:“撇開原來的銀錢不講,我的月銀沒有你賺的多啊。”

“好像是哦,怎麽衙門那麽小氣。”周桃兒嘟囔,“不過我的難處在怎麽脫離阿婆,銀錢的話,只要我肯趕,哪裏都是一樣掙。

“你都能不管不顧想到用自毀清白的招,這麽大的決心,你阿婆哪能困得住你,就算沒有我,你也會想到其他法子。”

“有道理,而且就算我倒黴被阿婆帶回去,也不見得不能逃第二次。實在逃不掉,我嫁給那個老頭子,也不見得過得太差。說不定我跟宋娘子一樣,忍他兩三年,逮到機會就能跑。”周桃兒越說越起勁,已經有點沒譜了。

陸骁無奈,他本意是誇她本事,即便沒他的助力,頂多和她阿婆多周旋幾個月,肯定能把日子過順當。哪曾想到她越說越偏,完全将他抹去,當不存在似的。

“我呢?你真被綁去做小妾,我怎麽辦?”他幽幽地說,隐隐有些吃味。

“哈哈哈……”周桃兒難得看他這麽幽怨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逗他,“你夜半去爬牆會我就行啦。”

“怎麽會?這樣嗎?”

“唔……”

……

“娘子,我回來啦!我錯過什麽好戲啦?外頭亂哄哄的。”

小翠爽朗的聲音打破一室旖旎,周桃兒一時心急咬住陸骁的唇,推開他後急急攏起松散的衣襟,臉頰桃粉,嬌嗔:“天都還亮着。”

“行,我等天黑。”陸骁隐忍,手背青筋凸起。

周桃兒有孕後,在這方面兩人都很克制,情到濃時也是小心翼翼,今天有些不同,兩人都有些情難自禁。

周桃兒捂住耳朵不聽:“說什麽呢?我今晚跟小翠睡去。”

“好,你去。”

“我真去。”

“我知道,你去。”

“去就去。”

打了幾句嘴仗,周桃兒出去找小翠。

小翠回來,難免再提宋娘子的事情。不過經過陸骁這一打岔,周桃兒的心裏不再像最開始沉甸甸喘不過氣似的,只盼着她們娘倆一切安好。

入夜,周桃兒先是去陸骁眼前晃悠了一圈,然後挽着小翠大搖大擺地進了她的小屋。

陸骁沒有多說什麽,照常洗漱睡覺。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周桃兒無事發生一般,慢悠悠地回到主屋,站在床榻前,理直氣壯地叉腰說:“小翠的床太小,我睡不下。”

陸骁嘴角壓不住的笑,掀開被褥一角,拍拍床沿:“來吧,這裏寬敞。”

……

夜深,周桃兒累極,沉沉睡去。

陸骁借着透窗的月色,輕描周桃兒的眉眼。

幸好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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