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昔十五 天昏暗地

第19章 昔十五 天昏暗地

荊天獄和木成舟快馬趕到少室山山腳下時,驀然感到整片大地劇烈地晃動起來,随後,便是一陣轟然巨響,荊天獄和木成舟身下兩匹馬頓時受到驚吓長嘶一聲,蹬起了前腿,荊天獄和木成舟被迫下了馬,而在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後,整座少室山的搖晃愈發劇烈了起來,就好像那裏面有什麽怪物要破土而出一樣。

荊天獄和木成舟互相對視一眼,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一絲訊息:他們來晚了!

少室山山腳下的人們都被如此巨大的動靜給驚到了,他們紛紛聚集了起來,面面相觑,有些人以為是山崩,有些人以為是地震,大部分人都惶惶不已,互相詢問着:

“是不是要逃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山是不是要塌了?”

“難道是山裏面爆炸了?”

正當衆人驚惶不定的時候,突然有個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只聽他抖着聲音叫道:“是修羅陣!修羅陣再度開啓了!一百多年了!居然真的開啓了!”他的嗓音蒼老且嘶啞,語調卻是萬分激動,而他的神情之中雖然帶有某種欣喜,卻又好像隐含着一股巨大的哀傷,也不知他口中說的這個“修羅陣開啓”對他來說,是好還是不好。

“修羅陣?什麽是修羅陣?”聽見老者這樣說,邊上立刻有人出聲問他道。

老者的情緒雖未平複,卻也不吝啬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便聽他緩緩地道來:“修羅陣,是少林寺的陣法,也可以說,是當今天下最壯觀最奇妙,也是最為厲害的陣法。”

“怎麽個壯觀奇妙厲害法?像是十八羅漢陣那樣?”住在少林寺底下的人,就算不是武林中人,多多少少也聽說過少林寺有個十八羅漢陣。

“那個可不叫壯觀。”老者不屑地道:“十八羅漢陣是十八個羅漢一起打,這類陣法在武林中數不勝數,無非就是包圍戰,如果敵人比排陣的人還少,那更是以多欺少,如果勝了,顯然是勝之不武,簡直笑掉人的大牙。”

“那修羅陣呢?如果不是以多欺少的那種陣法,那又是什麽?”人們好奇地道。

“是天險,是奇景,同時,也經過了人為的加工,不過那是為完善整個陣法的需要,傳說中開啓修羅陣需要一百零八名僧人同時出招,開啓後,他們僅留下十人,這是為配合地勢的需要,和其中九重陣法的守護,不過天底下還沒有人能夠過得了修羅陣,據說前一次修羅陣開啓的時候,只被人破到第六重。”老者這樣道。

他的話沒人聽得明白,也不知道天險和奇景長得什麽模樣,不過陣法有九重倒是聽明白了,但為什麽又要留下十個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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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人多出來,是作什麽用的?”人們好奇地繼續問老者道。

“修羅陣是少林寺唯一的殺陣,除了死亡沒有辦法破陣,所以不是敵死,就是我亡,一旦破陣,死的是護陣僧,不過最後一名僧人并非護陣僧,而是超度僧,他的作用是為死去的同伴或者闖陣人超度的。”

聽老者這麽說,對于這個“修羅陣”衆人又不禁有些畏懼起來。

這時,少室山的晃動慢慢平穩下來,不少圍觀的人也總算不再擔憂,畏懼就又減少了幾分,好奇心卻仍在,他們不禁又問道:“方才老人家說是天險和奇景,又說是天底下最壯觀的陣法,既然如此,那我們能看得到嗎?”

“是呀,那麽壯觀的陣法,看一眼總不會要人命吧?”

“對了,老人家您是不是曾經見過,所以才會那麽清楚?”

老者沉默下來,看向少室山的方向,好半晌都沒有再回答。

“不會是……您其實也沒見過吧?”見老者一直不說話,有人就開始做出這樣的猜測,卻聽老者又開口道:“想要觀陣,只有一個地方可以。”

“哪裏?”衆人忙問。

“少林寺,千佛塔。”老者說着微微一嘆,道:“只可惜,你們誰都上不去。”

一聽只能在少林寺裏才能觀陣,衆人不禁感到一陣失望,他們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忍不住又問起那位老者:“老人家您既然也沒見過,那又是如何得知修羅陣裏那麽多情況的?”

老者并沒有回答,而是喃喃地道:“我一直在這裏等着它開啓,只可惜……”

他說着,最後看了少室山一眼,然後,便拄着拐杖慢慢地離開了,口中繼續喃喃地道:“它現在開啓了,你卻已經不在了……”

見他掉頭走了,少室山的震動也已經完全停止了下來,圍觀的人們又站了一會兒,便覺得無聊起來,不消片刻,人們逐漸離去,少室山山腳下又回複了平靜,已見不到半個人影,只剩下兩匹早已安靜下來的馬兒,而它們的主人卻失去了蹤影。

在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裏,李鳳迤陷入了一個漆黑的絕境,這裏面伸手不見五指,而轟響聲不絕于耳,李鳳迤便知這應是修羅陣第一重:天昏暗地。

“呵,眼睛和耳朵嗎……”李鳳迤低低地道,四周圍一片漆黑,等于失去了視力,而轟雷貫耳,等于失去了聽力,這樣一來,幾乎是寸步難行。李鳳迤只能在原地站定,一動不動。他看不到也聽不到,但陷在陣法裏,恐怕那護陣僧也是一樣的情況,不過這既然是陣法,那麽跟護陣僧的關系其實并不是那麽大,他只是護陣,還不需要出手,而陣法雖然已經開啓,只是因為李鳳迤的以靜制動,以至于陣法裏的攻擊點并未被觸發,因此,李鳳迤尚有一絲喘息之機,但,就算他不動,對于陣法熟悉無比的護陣僧也必須要動,只因陣法若不被觸動,那麽永遠都不可能有結束之時,也只有陣法真正被觸動,他們二人的生死才能判明。

只不過,時隔百年,在修羅陣的歷史當中,李鳳迤是第一個身陷第一重天昏暗地時知道“敵不動我不動”的人,在他之前,進來的人幾乎都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亂了方寸,然而只需要移動一小步,就算不是腳步的移動,只是身體的微微轉動,都會攪亂了陣法中所有物體的平衡,只因這是完全密閉的連光都照不進的空間,所有的異動都會使這個空間産生錯亂,包括護陣僧在內。

對護陣僧而言,在陣法中他占有絕對的優勢,然而李鳳迤一動不動,他只能判斷李鳳迤所在的大致方位,因為同樣身處在陣法裏,他一樣看不見也聽不見,幸而他确實知道一個确切的位置,那就是修羅陣第一重陣的入口,少室山平頂峰,只因李鳳迤自入陣後并未移動過半步。

平頂峰,位于少室山的後山峰,而整個後山峰,都是修羅陣的範圍,确切而言,少室山的那座後山峰,其實是中空的,而且不僅如此,一旦将後山峰峰底的巨石推至山崖,那平頂峰便會整個陷落,所以李鳳迤要闖陣,勢必在僧人的帶領下去到平頂峰,并且會站在僧人指定的地點,那就是平頂峰的最中央。由于這個平頂峰的下陷和巨石的上升是息息相關的,所以跟平頂峰的重量以及平衡也有關,若稍偏斜一點,都能從巨石的狀态上看出來,然而方才那巨石平穩上升,那麽就意味着李鳳迤實際上位于平頂峰最中央的那一點。

護陣僧出手。

原本若李鳳迤一有動作,空間裏全部的攻擊點便能被觸發,一旦觸發,所瞄準的位置皆是沖着李鳳迤而去,但現在卻相反,只因是護陣僧先動。

護陣僧很清楚,自己這一動,便成了标靶,可是沒有辦法,此時此刻,他只能先動。

眼前漆黑一片,轟鳴聲在這個空間裏除非破陣,否則不會停止,護陣僧自被選中開始,就一直在暗室中練習,他能做到不看不聽,躲開所有暗襲,他一面在心中計算自己将面臨的所有攻擊,一面用最快的速度飛身撲向李鳳迤。

他是護陣僧,身上沒有暗器,也不能俯身去撿小石子當暗器,因為他一旦彎下腰,估計還來不及向李鳳迤出手,自己就會忙着應付各種攻擊,奈何作為護陣僧,與李鳳迤之間有着絕對的距離,所以他只有先在腦中描繪一遍他攻向李鳳迤的過程中将要躲開的暗襲,然後以最恰當的速度和角度出手。

這是唯一,且最直接的辦法。

李鳳迤閉目斂神,放慢呼吸,将身體完全放松下來,他運起如來菩提的心法,讓自己進入“無”的狀态。

空間雖大,卻仿佛無萬物,他身在其中,心卻不必在其中。

于是,他不動,萬物皆不動,萬物即便動,他也不必要動。

此刻,他不必聽,不必看,只需讓自己融入整個空間,一旦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他還是他。

這時,護陣僧的一擊已到。

在護陣僧一擊到來之前,他已觸發了陣法,整個空間仿佛在這一刻複蘇了一樣,氣流頓時湧動起來,在頃刻間便化為利刃,護陣僧是利刃的目标,此刻,他的動作就算再迅速,閃躲再及時,也不免被密密麻麻的利刃所捕捉到,但護陣僧很清楚,李鳳迤就在眼前,他的目的是将利刃引至李鳳迤的身畔,再經由李鳳迤的動作吸引更多的異變。

可,一擊擊空。

護陣僧頓時一驚。

與此同時,他被迫閃躲夾雜着利刃來到的另外一股擠壓般的氣流,那是空間裏兩塊巨石掉落而形成的擠壓區域,但由于轟鳴聲不斷,因而連巨大石塊掉落的聲音也隐瞞了起來,只是護陣僧內心一陣駭然,原本他已經計算好,這股氣流的攻擊絕不會朝向自己,而應該是李鳳迤才對。

但現在,李鳳迤他人呢?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轟鳴聲陣陣,将一切動靜全都掩蓋了起來。

千佛塔最高層,香煙袅袅,室內靜坐三人。

除了最初跟李鳳迤交談的那位大和尚以外,另外還有一位白胡子僧人,那名僧人的年事已高,滿臉皺紋,卻面目紅潤,他閉着雙目,凝神細聽。

第三人就是手足戴着鐐铐的沈沉陸,他垂首坐于二人之後,三人正好呈三足鼎立之勢,此刻,他們都在關注平頂峰上的戰況,只不過這修羅陣第一重因為陣法開啓的緣故使得平頂峰陷落在峰內,以至于無法觀戰,只能用聽的。

只是越聽,那老僧的神情越是聳動,大和尚卻是震驚,唯有沈沉陸,他并未有太多吃驚,而是情不自禁現出一絲欣賞的神色來。

“這第一重,不攻自破。”老僧忽地開口,語調已是萬分肯定。

“這‘無’之境,正是破第一重陣法的關鍵,沒想到此人竟然一入陣就找到破解之法,可這……怎麽可能?”大和尚卻似是不敢相信,忍不住開口道。

“即便找到,也未必能做得到,世上只有少數幾種心法,可以練就從‘有’到‘無’的境界,如來菩提就是其中之一。”老僧淡淡道。

“什麽?他用的竟然是我佛門心法?”顯然大和尚的功力不如老僧,他只能分辨出李鳳迤進入了“無”之境,卻無從得知他所用的是什麽心法,而老僧這句話卻令他大為吃驚,不禁道:“難怪他敢挑戰修羅陣,若習有如來菩提,那麽至少可以沖到第五重。”

“沈施主,換做是你,第一重你會如何破?”老僧忽地問沈沉陸道。

沈沉陸并未擡頭,只是淡淡地出聲,道:“一招,氣象萬千,足矣。”

老僧聞言,不禁颔首道:“玄門正宗心法,能以氣禦氣,僅一招氣象萬千,便能重新排布空間中因為失去平衡而四處撞擊的氣流,這些氣流既然能夠帶動空間裏的萬物産生攻擊,那麽也能使它們重新歸于平靜,只不過,能使出這一招來的人,在玄門正宗裏,恐怕也只有沈施主你一人吧?”

沈沉陸無動于衷,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這時出現,更以修羅陣為目标,但若我沈沉陸要自辯,也不必等到三年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唯心而已,但現在修羅陣既已開啓,他又是為我而來,我自是希望他能破陣,于我而言,我從未想過要入陣。”

他并沒有回答老僧的話,卻偏偏說了一段毫不相幹的話,老僧會意,便道:“這三年,少林寺一直在等待,李施主既然到來,怕也是天意,沈施主不妨放下內心執着,嘗試接納,也無不可。”

沈沉陸聽了老僧的話,一時未語。

“師叔祖,住持,有人闖進了少林寺!”

忽地,室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那人一邊敲門一邊喊道。

大和尚一聽眉毛微微蹙起,便對老僧道:“師叔,弟子先去處理一下寺裏的事務。”說着,他起身走向室門,打開後,見到門外面色焦急的弟子,他擡手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表情嚴肅,弟子見狀,立刻閉上了嘴,大和尚這時将室門輕輕關上,示意弟子先離開千佛塔再說。

“什麽時候闖進來的?闖進來幾個人?”走到塔下,大和尚才開口問道。

“弟子不知,對方武功極高,弟子并未看清楚。”僧人回答道。

大和尚聞言,微一思忖便道:“來人,守好千佛塔,其他人随我去藏經閣。”

“是!”

闖入少林寺的人自然是荊天獄和木成舟,少林寺守備森嚴,但以荊天獄和木成舟的輕功,要躲開武功比他們弱的僧人的視線并不困難,不過若真的躲開了,那麽他們又很難确認千佛塔的具體方位,為了節省時間尋找,他們故意被其中一名僧人發現,以便将他們引至千佛塔底下。

至于他們為何有這樣的把握,那正是因為修羅陣時隔百年開啓,既然千佛塔是唯一的觀陣地點,那麽就算是少林寺的主持,恐怕也不願錯過。

而在大和尚出現之後,守衛千佛塔的僧人們到來之前,木成舟和荊天獄已然闖入其中,也就是在這時,千佛塔的大門轟然關閉,有人在外面落了鎖,塔內突然一片漆黑,頓時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仿佛與世隔絕。

“原來是計。”木成舟低低地道。

“那正好,索性一闖,否則,我倒要小瞧少林寺了。”荊天獄淡淡地道。

他話音才落,忽地室內燭光亮起,若隐若現之中,只見塔內人高的佛龛裏,六尊佛像忽地睜開了眸,驀然,梵音齊聲自他們口中傾吐而出,環繞在整個千佛塔第一層的室內。

梵音飽含內力,能降妖伏魔,荊天獄神思稍的一晃,想起自己在運行如來菩提心法時産生的混亂心緒,頓時收心斂神,抱元守一。

木成舟經歷過數不清的魔障,當梵音乍一出現時,他就好像感覺到是李鳳迤的內力在指引他一樣,他習慣性地将雜念摒除,沉心靜氣,完全接納了梵音,絲毫不會被其困擾。

梵音攻擊無效,那六尊佛像忽地紛紛躍出了佛龛,原來是六名僧人。

六僧一出佛龛便齊齊出拳,那拳拳風力貫蒼穹,以極度兇猛的力量攻向荊天獄和木成舟二人。

荊天獄和木成舟皆被這股力量一震,便知這六名僧人練的應是少林寺的銅筋鐵骨功。練習這種功夫的人先天就要有強健的筋骨,繼而要進入煉銅室和煉鐵室分別修練,他們能如佛像般一動不動終日靜坐在同一個地方,便是在那裏面修練出來的成果,而他們的鐵拳帶有雄渾無比的內力,這股內力非同小可,單是一人的拳力打在身上,恐怕就要粉身碎骨,更何況是六人聯合起來,荊天獄和木成舟舉掌與六人一對,已知絕不能硬碰。

一拳之後,六名僧人上前一步,再出一拳。

他們這一步上前,壓縮了原本木成舟和荊天獄所立身的空間,而距離的縮短,使得拳頭的力度瞬間增強了好幾倍,又因六人成六角站位,将所有的出路盡數封死,他們這一拳,便是猶如狂風暴雨,頓時在陣內激起萬丈洶湧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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