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昔五十 媚毒

第55章 昔五十 媚毒

相較于砂之城的巍峨,城主府偏居一隅,卻俨然是整座城池最得天獨厚的地方,實際上越是往城中央走,李鳳迤一行人也越漸吃驚,這砂之城位于沙漠之中,裏面居然別有洞天,不僅有樹木河流,更有農田果園,先前設想的“自給自足”原來是真的,但也需要親眼見到才真正能夠确信,城主府在這裏俨然如同世外桃源,它被一大片農田和溪流隔開,背後又是濃密的樹林,依林傍水,一眼望去只覺分外溫馨,可親又可近。

別院正是與樹木毗鄰,院外便能見滿目蒼郁,方才的災難對于城主府竟沒有絲毫的影響,顯然是由于它地處城池最中心的緣故,若是當城主府被從城池外大量湧入的沙塵殃及,那麽它的周邊早就被沙塵所掩埋了才是。

“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砂之城裏居然是如此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當範唯離去後,身在院落裏的來老板不禁感嘆着道。

少年卻一度感到茫然,他明明清楚自己來過這裏,可現在見到如此情景,又偏偏感到陌生之極。

“這個城主在弄什麽玄虛?”他如此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城主總會出現的,不用急于一時。”李鳳迤在一旁道。

“就怕他沒安好心,在暗中準備什麽!”少年道。

“你害怕了?”李鳳迤問他。

“我怎麽會害怕!我只是擔心一會兒你們着了他的道,我已經溜出去過一次,當然還能再溜一次。”少年嘴硬地道。

李鳳迤卻偏偏喜歡拆穿他:“你确定你上一次被帶來的是這裏?”

少年有些回答不上來,片刻後才道:“反正就在砂之城裏,只不過不是同一個院子罷了。”

“哦,是嘛。”李鳳迤明顯敷衍的語氣道。

少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也知這話題着實不能再進行下去,便徑自怏怏住了嘴。

這一等,居然等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不用說,少年滿心的不痛快,說的話每一句都帶了刺,來老板則一直心事重重,極少開口,李鳳迤五人當中,君雪翎待在房中一步未出,她的反常連木成舟和荊天獄都注意得到,但卻不方便去問,楚情仍是專心研究他随身帶的草藥,李鳳迤睡到午後才起床,然後就拉着木成舟下棋,荊天獄不愧是真君子,觀棋從不言語。

他發現李鳳迤那一手棋可謂是神乎其神,木成舟饒是穩紮穩打,可每到後半場就全盤皆輸,但他脾氣好,修養也高,半點都不會煩躁,李鳳迤要來幾盤,他就陪他下幾盤,耐心極佳,而每次他根據李鳳迤棋路的改變,也會改變他的手法,所以總能讓李鳳迤保持較高的興致而不是贏到再也不想下為止,這算起來也是一對不錯的棋友,荊天獄則自認下棋不是李鳳迤的對手,那麽多局觀下來,他發現李鳳迤的殺招太過奧妙,根本就是信手拈來,但實際上卻是在于他布局布得太深,往往回過頭來才知曉原來從最初的那一步開始就深藏了巧妙的算計,讓人一步一步入套,還以為是步步為營,哪知最終仍是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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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木成舟又一次落入圈套的時候,範唯過來告知衆人城主有請。

少年第一個跳起來:“居然讓我們白白等了一天!你們的城主好大的派頭!”

來老板則是眼睛一亮,随即卻又顯得極為複雜,他無意識握了握拳,便跟随範唯前去。

木成舟則自己認輸道:“估計再一刻鐘我就要輸了,範先生來得正是時候。”

範唯聞言一愣,再一看棋局,頓時又笑了,道:“好一步金蟬脫殼!”

李鳳迤不置可否,道:“我去叫楚情和雪翎。”

七人到齊後,由範唯帶路,衆人穿過別院的花園,去到主宅。

城主在正廳設宴,範唯帶着李鳳迤等人去到正廳的時候,城主還沒有到,正廳裏只有一張大圓桌,範唯安排衆人入座後才道:“我立刻去請城主,請諸位再稍等片刻。”說着便出了正廳。

少年見狀不禁沒好氣地道:“哼!又是等!城主的時間是時間,我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

不過他這句話剩餘六人都有了默契似的誰都沒搭理,少年讨了個沒趣便悶悶坐着。李鳳迤看向少年身邊的君雪翎,後者從出現開始就一直避着他的視線,而且原本她習慣與楚情分別坐在李鳳迤的左右兩側,現在卻故意等李鳳迤坐下後選擇了隔開的位置,李鳳迤對此了然于心,也知道這是必須要經歷的一個過程,畢竟他讓一個喜歡他的女子傷了心,然後他再看了一眼來老板,只見來老板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李鳳迤剛好跟他面對面,可偏偏他垂着眸的樣子令李鳳迤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李鳳迤左手邊的位置留了空,便在這時,廳外傳來幾人的腳步聲,然後有一個嘶啞的不像話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真是抱歉,令諸位久等了。”

伴随着如此嘶啞的嗓音進來的,是一名看不出年紀卻形容枯犒之人,他并不老,看起來連四十歲都不到,應是正值壯年,可整個人身上卻有一股難以掩飾的滄桑之感,他瘦的極為厲害,眼窩深深地凹陷,只顯得那雙漆黑的眼睛顯得出奇的驚心動魄,不過這副瘦骨嶙峋的模樣怕是無論穿多少衣服都仍是會顯得寬松至極,就在他露面的一剎那,少年的面色頓時蒼白,瞳孔收縮,呼吸也暗中變得有些急促起來,與此同時,異變驀起,來老板豁然出手,幾枚帶着劇毒的透骨釘不由分說襲向城主,他本就距離門口的位置最近,這一出手簡直令人猝不及防,但有兩個人仿佛有未蔔先知之能似的,也分別在此刻出手。

這兩人一人是李鳳迤,另一人是城主本人。

就聽“咄、咄、咄”三聲之後,城主仍是險險倒地,被身後一名心腹及時扶住,他身後的另一人範唯則沖上來就欲同來老板動手,卻被城主虛弱的聲音喝止住:“住手!”

範唯心中痛恨之極,恨恨地盯着李鳳迤一行人不語,城主努力穩住身形,使自己站立,然後對來老板輕言道:“九弟……別來無恙。”

來老板本以為一擊即中,哪知功敗垂成,可盡管如此,眼前之人也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樣,聽他這樣喚來,仿佛帶起了久遠的回憶,他眼眶頓時微微一紅,禁不住也回了一句:“三皇兄,好久不見。”

頓時,只令在場衆人詫異的詫異,好奇的好奇,悲憤的悲憤,心酸的心酸,唯有當事人的城主反而是最為平靜的,而這份平靜當中早就有摻雜了一定程度的認命,他平淡不驚地看着來老板,然後轉向李鳳迤一行人,視線在每個人身上都停了停,最後便停在了李鳳迤的身上。

“你就是李鳳迤?”他問。

“是。”李鳳迤直視他道。

“你就是我要等的人?”城主又問。

“不是。”李鳳迤卻道。

“哦?”

“地圖的主人另有其人,李某不過是替她代勞。”李鳳迤道。

“原來如此。”城主點了點頭,卻道:“能破解開城門之法,無論如何,我都該敬你一杯。”

“城主身體抱恙,這杯酒李某就當已經喝下。”

城主淡淡一笑道:“李公子無需挂懷,一杯酒總是無妨的。”他說着命令身後的人道:“取酒來。”

聞言,那人面色似是一緊,又知他的命令始終違抗不得,便只能默默為城主取了酒,分別倒了兩杯,然後端至城主的面前。

城主先将一杯淩空推給了李鳳迤,李鳳迤穩穩接住,他已端起另外一杯道:“我先幹為敬。”說着,他一飲而盡,将杯底示于李鳳迤。

李鳳迤見狀,便也一口将杯中的酒飲盡。

也就是一杯酒的工夫,城主原本還稍稍有些紅潤的面色驟然間就變得慘白起來,但他臉上仍是從容不迫,又對來老板道:“九弟就先留在這裏,你想知道任何事,我都會告訴你,至于秦遙你……”他将視線轉向了刀疤少年:“我知道你是來找我報仇的,你可以跟我的皇弟商量一下,他除去死心眼這一點,還是很好說話的。”

來老板因為他的話而面露痛苦之色,少年則用複雜至極的神色看着他,像是又帶着恨意又帶着愛慕一般,城主這時将視線掠過少年,轉向李鳳迤道:“李公子請稍待片刻,一會兒我自會派人來請李公子稍作詳談,至于現在,請諸位享用晚餐,恕我不便作陪。”

他這樣說完,便伸出一只手,那心腹見狀立刻扶住他,城主仍是勉力站穩,然後轉身一步一步步出了大廳,也就是在他的身影消失于門口之時,便聽範唯輕輕一聲驚呼,就聽腳步聲只剩下了兩個人,然後是他們匆忙離去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來老板盯着地上的一根筷子,和依稀的血跡,怔怔地問着,也不知是在問誰。

“他恐怕還是中了一粒透骨釘,我的筷子只擋去了一粒。”李鳳迤嘆一口氣,略帶遺憾地道:“不過就算他不中透骨釘,恐怕也活不久了。”

“他……究竟是怎麽會變成這樣的……”此時此刻來老板的腦子根本轉不過彎來,方才他看見自己皇兄這副樣子,險些就下不了手,但眼看機會稍縱即逝,他不敢再耽擱,只是現在看來,這一切顯然跟他預想的完全不同,他不知道是哪裏弄錯了,總覺得自己不該在什麽都不問的情況下就這樣動手的,而李鳳迤說他中了一枚透骨釘之後,來老板就愈發顯得慌亂起來,這十五年來他沒有一天不在想殺死皇兄這件事事,可當此事真正發生時,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接受。

“是媚毒,他中了很嚴重的媚毒,能活命至今,也不知用了多少藥,吃了多少苦,當然,難免也需要不少的女人。”楚情這樣說着,将視線轉向了刀疤少年,也就是秦遙。

秦遙臉色驟變,嘴唇顫抖着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面對楚情如針一樣的眼神,秦遙再也裝不下去,她自然并非什麽少年,而是如假包換的女子,只不過她這一生都被城主所毀,除了報仇以外,別無他法。

“我是大夫,自然一眼就能看穿。”楚情道。

秦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頹敗,可是過了片刻她不禁要問:“媚毒是什麽?剛才你們說他活不久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種毒向來只有宮中才有,跟一般的春藥不同,媚毒是劇毒的一種,最初只會讓人以為是中了春藥,通過跟女人交合便能解毒,但實際上每跟女人接觸一次,毒性便随之加深,當發現是媚毒之後,便再也擺脫不了,如若不做這件事,就會痛不欲生,不過無論是哪一種,他的五髒六腑仍會随着毒性的滲透而慢慢潰爛,也不知是誰對他的恨意如此之深,竟然用這種毒藥來害他,像這種毒,若是沒有心愛的人也就作罷,可若他有心上人的話,不僅身體遭受痛苦,恐怕連心也早已千瘡百孔了吧。”楚情少有同情之心,但對于中了媚毒的人,連他這種鐵石心腸的人也忍不住會生出幾分同情來。

來老板聞言面色頓時慘白,他驀地起身,直直沖出廳門之外,他見到門口一位侍從就拉住他道:“我想見他!我想見城主,他在哪裏?告訴我他在哪裏?”

他的聲音激動至極,一點也冷靜不下來,那本就是他最最敬愛的三皇兄,是他們十二個兄弟中最出色也最厲害的人,他萬萬料想不到他的這位皇兄竟然被人陷害至此,生生熬了二十年,還被自己誤會了二十年,他想起他當初丢下皇妃決絕離開的背影,原來這才是所有一切的真相,他根本不是背叛的那個人,恰恰相反,他才是被人背叛陷害并毒害至此的人!

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自己的皇兄,最終撞上了範唯,範唯一臉怒色,見到來老板便語調生硬地道:“城主現在不便見客。”

“他在怪我是不是?他一定是在怪我!”來老板狀若瘋癫,又哭又笑,失魂落魄,忽地,他大大地吐出一口血來,頓覺眼前一黑,竟毫無預兆地昏了過去,他雙目緊閉,面色無比慘淡,範唯也是一怔,想到方才城主囑咐的話,不禁無奈嘆了一口氣,吩咐周圍的侍從帶來老板回屋。

範唯自然是奉了城主的命令來找李鳳迤的,但城主才中了透骨釘,根本連站都站不住,更遑論他原本就是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否則又怎麽需要李鳳迤他們等一天之久,最近城主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他像是自己也知道快要活不久了,才會如此迫切地在方太醫替他拔出透骨釘後不久就來找人,他硬生生扛着不肯休息,便是害怕這一睡又不知要睡多久,想到這裏,範唯嘆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免得怒氣和怨氣太過外露,他匆匆走到正廳,卻不料聽到裏面有個聲音正在說道:“那依你的醫術,媚毒有別的解法嗎?”

範唯頓時一怔,腳步不由一緩,然後屏息靜待下文。

裏面又傳來一個冷冰冰的男聲道:“剛才一見,據我的判斷,城主的媚毒早已根深蒂固,就算有藥解毒,也不确定他能不能堅持下去,一來他染上媚毒太久,身心皆已疲憊不堪,二來他五髒六腑皆因潰爛之故而變得脆弱不堪,很可能會在過程中就先一步發作而亡,縱然他能堅持到最後一刻,等所有的毒性全部清出,也早已奄奄一息,到那時內髒損傷早已不可逆,能延幾年壽命誰都不知曉。”

說出這番話來的人自然是楚情,而他話音才落,範唯就一個箭步沖進來對他道:“楚大夫,望您高擡貴手,無論如何都請為城主醫治此毒,範唯求你了!”

他說着竟當即跪下,楚情不免道:“要不要救是我的事,肯不肯被我救是你們城主的事,你不如先去問一問城主,再來求我。”

範唯聽他如此漠然的語調不禁一怔,擡起頭來看楚情,楚情本就生着一張冰山臉,對除了李鳳迤以外的任何病人都是為滿足自己的興趣,所以他這麽說實在再正常不過,但聽在範唯耳中,卻好像是就算城主答應了,他也未必答應的意思。

李鳳迤适時地道:“範兄莫急,你來是為何事?方才你們城主說要派人來找我詳談,是為此事麽?”

範唯反應過來,點頭道:“正是。”

李鳳迤聞言起身道:“那就由我先去一趟吧,我也想跟城主聊一聊。”

“好、那就由在下帶李公子前去。”範唯說着便站起來,又哀求似的看了楚情一眼,這才轉身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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