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5）

（5）

喜歡上江寄餘有兩點不好。

第一，她不準備早戀。

第二，他有女朋友。

清醒下來的陳曦決定及時止損，高二下學期開學後，她便調換了座位，不再挨着窗子坐了。

八班換座位的方式就是好學生有優先挑選權，陳曦在班上是第一名，自然想坐哪兒就坐哪兒，她從前總臨着窗坐，是因為那邊空氣好，又離教室門口近，方便下課。

現在，她改成臨着另一邊的窗戶坐了。

江寄餘那天來找孟詩，推開窗戶卻看見下面坐着的人換了一個，神色有點愣。

陳曦的餘光看見他了，卻假裝沒看見，繼續做着手中的題。

他們的交集到此而止，江寄餘還是會來八班找孟詩，只不過幫他喊人的再也不是陳曦，而是換了別的同學。

陳曦耳邊還是會聽見關于他和孟詩的八卦，吵架了，和好了，分手了，複合了。

諸如此類，反反複複。

陳曦發現自己雖然疏遠江寄餘了，可在聽到關于他的話題時，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去聽。

她知道了他在九班的綽號是“江鲫魚”；知道了在他和孟詩短暫的分手期間，他的課桌抽屜快被情書塞滿了；知道他帶領九班那群弱雞打贏了一場比分懸殊的籃球賽；還知道了家長會那天，他爸爸開的賓利，他媽媽背的愛馬仕，一看就是有錢人。

當然，兩人也并不是不見面。

在課間休息的樓梯間，在年級主任召開的班長會議上，二人還是會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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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也不過是彼此點頭，打個招呼。

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關系，不遠不近，點頭之交。

若幹年後，他們走在大街上也認不出來對方，頂多提起了才有點印象，哦，那個記不起名字的老同學。

陳曦本以為她和江寄餘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那天會議散後，江寄餘突然出聲，在走廊上叫住她。

她詫異地轉身，一時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江寄餘走上前來，手裏拿着一個星光藍的禮盒，上面有同色系絲帶，紮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陳曦莫名緊張起來，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個……”江寄餘擡起手，“能不能請你交給孟詩？”

陳曦在這一瞬很想笑。

笑她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她怎麽會誤以為那是給她的禮物？

提起來的心髒跌落下去，一直落。

落進無底洞。

“你怎麽不自己給？”

她聽見自己問。

江寄餘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意外她冷淡的态度，拿着禮物的手放下去。

“不方便麽？那算了……”

“最後一次。”

陳曦從他手裏拿走那個禮物盒，轉身就走。

她走得飛快，因為不走快一點的話，她的眼淚就要當着他的面掉下來了。

教室裏空無一人，這是課間操時間，同學們都去操場跑操了。

陳曦趁着沒人大哭了一場，淚水掉在那個深藍色禮物盒上，留下了一顆又一顆的淚斑。

她忽然很想看看盒子裏面裝的是什麽，盡管她知道這樣做很卑劣，但她還是拆開了絲帶，打開盒蓋，裏面躺着一枚貝殼項鏈。

乳白色的梳狀扇貝，上面點綴着火焰一般的紅褐色斑紋，像那天傍晚的火燒雲。貝殼頂端有個天然的小洞，江寄餘将它用一根黑色繩帶系着，這樣一來，它就能戴在脖子上。

真漂亮啊，可是為什麽是別人的？

陳曦撫摸着那枚貝殼，充滿不甘心地想着。

孟詩是個頭腦空空的女孩，她一定不會喜歡這樣的禮物，貝殼對她來說，不過是路邊随手撿來的廉價東西，她不會像她這樣，懂得它的可貴之處，她不會去珍惜江寄餘的這片心意。

陳曦将貝殼握進手中，鋒利的邊緣磨得她掌心劇痛，但她不肯放手，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她的，是江寄餘要送給她的東西。

她最終将這個禮物據為己有，這是陳曦第一次偷東西。

幾天後，江寄餘問起孟詩項鏈的下落。

孟詩一無所知：“什麽項鏈，你什麽時候送過我項鏈？”

江寄餘以為她是嫌醜不肯戴，讓她不喜歡就還給自己。

孟詩被冤枉，脾氣也上來了，沖他大喊：“我真的沒收到你的項鏈！”

江寄餘一愣：“怎麽會？陳曦沒給你？”

孟詩轉頭就跑回了八班，讓陳曦把項鏈交出來。

陳曦做着物理試卷，淡定擡頭：“什麽項鏈？”

“江寄餘送給我的項鏈！你敢說不是你偷拿了？”

陳曦想了想，說：“他前幾天是托我交給你一個東西，不過我不知道裏面是項鏈，我放進你的抽屜裏了。”

孟詩憤怒地說：“我的抽屜裏沒有！”

陳曦聳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

孟詩被她無所謂的态度弄惱火了：“你還裝！分明就是你偷拿了，不信你讓我搜！”

她打算來翻陳曦的抽屜，被追過來的江寄餘一把抓住手腕。

“你別鬧了行不行？”

周圍的同學也過來勸，興許是被別人拿了呢？班長不是那樣的人。

孟詩氣哭了，一瞬間好像她成了壞人。

“她把東西放進我的抽屜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江寄餘今天問我，我都不知道他送我東西了。”

這一點确實值得懷疑，衆人的目光紛紛朝陳曦投來。

陳曦淡淡地說：“忘了。”

她當然是在演戲，她今天才知道自己的演技這麽好。

孟詩還想再說，卻被江寄餘拉走了。

她委屈地流着眼淚，覺得全班同學都不相信她，連江寄餘也不信她。

江寄餘幫她擦幹眼淚，說：“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別哭了，我再送你別的。”

事後他找到陳曦，替孟詩向她道歉。

陳曦搖頭，說沒什麽。

她在江寄餘清澈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嘴臉如此卑劣，就像狗血八點檔裏的惡毒女配角。

-

之後的日子一如既往地過，江寄餘雷打不動的第一，而她則是萬年老二。

唯一稱得上轟動的大事，大概是江寄餘和孟詩早戀的事被學校發現了。

一直以來針鋒相對的老王和老朱第一次組成了統一戰線，分頭找兩個學生談話。

孟詩應該是比較吃虧的那一方，既是女生，又成績不行，徘徊在年級前一百名的邊緣，要不是那幾年教育局抓得嚴，一中沒實施殘酷的末位淘汰制，她早就被踢出重點班了。

那一陣子，孟詩總是紅着眼睛從辦公室出來，回到教室後就趴在課桌上哭。

她的小姐妹們聚過來安慰她，不過也不濟事，孟詩原本就爛的成績掉得一落千丈，連她的父母都被叫來學校訓了話。

那天起，孟詩就被家長領回去反省了，過了将近兩周的時間，她才重新回到學校，人整整瘦了一大圈，有種楚楚動人的憔悴美。

有人說，她和江寄餘分手了。

有人說，她在家裏鬧割腕自殺，因為有同學在醫院看見了她。

還有人說，隔壁老王勸她退學，因為按照一中處理早戀學生的傳統，是勸退其中成績較差的那一個。

但孟詩不會退學。

因為江寄餘說，他來退。

聽到這個消息的陳曦立馬跑出了教室，她要去九班，她要去找江寄餘問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退學？

為什麽退學的是他？

明明他成績那麽好，一中師資力量這麽強，不會有比這更好的學校。

他為什麽要為了孟詩放棄自己的學業？

他是笨蛋嗎？是傻瓜嗎？被愛情洗腦了嗎？

她和江寄餘最終在樓梯間相遇，跟初見那天一模一樣，他手上抱着書。不同的是，那天是他上樓，陳曦下樓，而現在，是他站在樓梯上，而陳曦在樓梯下。

他們對視，一言不發。

陳曦準備好的那些質問，突然一句都說不出來。

最後，江寄餘對她輕輕一笑。

“再見。”

他們就這麽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