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

（二）

宋璟的身旁本來坐了人，可江譽來了之後，她旁邊的座位莫名就空了，好像大家還保留着大學時的習慣，她的身旁要留一個空位給江譽。

鄭超然和江譽一起來的，宋璟因為不想挨着江譽坐，拼命給他使眼色，這小子全程裝瞎，氣得宋璟在心底罵了他幾百句。

因為江譽的到來，氣氛有了微妙變化。

原本主角是劉佳怡夫婦，現在視線的焦點卻變成了宋璟和江譽，再加上還有個嘴上沒把門的鄭超然添亂。

他不知喝了幾杯貓尿，就開始胡言亂語，捏起酒杯朝劉佳怡遙敬，哪壺不開提哪壺道：“來來來，我們祝佳怡結婚快樂，從校服到婚紗，一路走來不容易啊。啧啧，想當年，咱們班就兩對校園情侶，一對是你，一對是……”

他突然住了嘴，衆人也不敢出聲，既興奮又緊張地觀察江譽臉色。

是啊，提起X大校園情侶，最出名的就數宋璟和江譽了。他倆不僅從大一就開始談，而且一談就是四年，感情穩定得針都插不進，誰能想到昔日情侶淪為陌路，最後落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

宋璟壓根不敢看旁邊人表情，舉起酒杯，呵呵笑道：“說話幹什麽，喝酒。”

大家附和幾句，又開始推杯換盞，你吆我喝，重燃聚餐氣氛。

宋璟再也不敢給鄭超然開口的機會了，逮着他死命灌酒，鄭超然也死命灌她，不一會兒，宋璟就醉得坐在椅子上直着脖子喘粗氣。

她對自己的酒量有着清晰認知，不能說差，但也算不上好，而且喝醉了容易亂說話，從前江譽會趕在她醉之前幫她擋酒，可今晚他坐着一動不動，甚至話說得也少。

她突然很想看一看這人現在的樣子，還是跟當年一樣嗎？

她用餘光小心翼翼地偷瞥，先是看到離她最近的胳膊。

江譽穿着商務襯衫，手臂肌肉隆起，将襯衫繃得有些緊，可以看見明顯的肱二頭肌，昭示着成年男人的力量感。

宋璟皺眉，感覺好像變了些，似乎……變健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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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大學的時候，因為不愛運動，江譽還是清瘦的少年體格，宋璟那時笑話他比自己還瘦。

再一擡眼，她冷不丁對上一雙冰冷得毫無情緒的眼。

“！！！”

宋璟吓得靈魂出竅，身子朝後一倒，得虧江譽及時拽了她一把，才沒摔下椅子。

這要是當着這麽多人面摔個四腳朝天，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驚魂未定，慶幸地吐一口氣，盯着江譽的眼睛，十分真誠地說了句：“謝謝。”

“不客氣。”

江譽的語氣很冷漠，很快便轉過頭去，似乎連半個眼神都不想分給她，只不過……

他拉她的手并未收回去，而是順勢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這個動作宋璟非常熟悉，甚至有種重回當年他倆戀愛時的感覺，那時她和江譽出去吃飯，他不喜歡坐她對面，而是選擇與她坐在一起，美其名曰方便照顧，而且飯吃到一半休息時，總喜歡把手臂擱在她椅背上，從遠處看，就像把宋璟半圈進懷裏一樣。

現在情景重現，宋璟不知道他是一時忘了收回去，還是因為習慣如此。

椅背上的大手存在感明顯，與她的背只有毫末距離，稍微一松懈就會碰到，後背傳來無法忽視的熱度，這熱氣順着脊背一路爬上臉頰。

宋璟喝多了酒，腦袋暈乎乎，尴尬地手腳都不知往哪放。

再也忍不了了，她猛地站起來。

旁邊人吓了一跳，問她幹什麽，她随便扔下一句“去洗手間”，趕緊逃離了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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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廁所隔間打了一局王者，緊張的心情總算平複下來，宋璟準備起身出去，外間卻傳來說話聲，談論的主人公正是她。

“感覺這幾年宋璟過得不好，看着好憔悴，鄭超然說她一點都沒變，我還以為真的呢。”

“嘁，直男能看得出什麽，粉底塗得比牆厚他還誇你臉白。不過宋璟是真心大啊，這種場合，她身上穿的是什麽，妝也不化就來了。”

“你們看見江譽坐她旁邊是什麽臉色嗎？給我吓得，我都懷疑他在想自己當年為什麽會眼瞎看上她。”

“呵呵，我當年就覺得她配不上江譽，簡直一朵鮮花插牛糞上……”

這句話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外面讨論聲不休。

宋璟作為話題中心，半點沒感到不适，慢悠悠地坐回馬桶蓋，又點開了一局王者。

畢業已經多年，相熟的同學都變成了陌生人，更別提不熟的了。

她壓根沒聽出外面這些人是誰，當然也沒興趣去猜。諸如“她配不上江譽”這樣的論調，早在大學時就聽過百遍千遍，都已經脫敏了，甚至激不起她半點情緒波瀾。

外貌登對的情侶大家喜聞樂見，差太多的情侶只讓人痛心和惋惜，怪只怪她太不起眼，而江譽呢？X大知名男神，追在身後的迷妹能從這裏排到北京。

宋璟至今還記得初見他時的情形。

那年她大一，因為媽媽心髒病發，她留在老家看護了一整個暑假，沒能參加新生軍訓，因此也錯過了這屆金融系空降了一個超級大帥哥的八卦。

雖在一個班，但她對江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因為此人格外嚣張，開學後，到校次數屈指可數，堂堂曠課，考試缺考，導致一學期全部科目挂科重修，這可是X大建校以來從未有過的輝煌戰績。

當時宋璟只把他的事當成樂子聽，完全沒想過會與這人扯上關系，但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大一下學期的市場營銷課上，老師發布小組作業時，把她和江譽分為了一組。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宋璟在學習上是個完美主義者，從不逃課，以高學分畢業是她的目标，她決不允許自己的學業抹上任何污點。

她找到任課老師，希望能換個小組成員，可遭到了老師的拒絕。

原因很簡單，如果她要換搭檔，那別的同學自然也要跟着換，對其他人不公平。

任憑宋璟嘴皮子都磨破，老師也沒松口，她蔫蔫兒地走出辦公室，無奈只能接受現實。

心理接受是一回事，現實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組作業為期兩周，那兩周對宋璟來說，完全是地獄級噩夢，不管她怎麽發信息、打電話，江譽一概無視，他也不來學校上課，宋璟完全找不到他人。

如果換成是別人，早就放棄了，畢竟作業一個人做也可以。但宋璟生性倔強，天生容忍不了這種事，她才不願意讓人搭便車，坐享她的成果。

眼見deadline将至，被逼瘋的宋璟終于做出了一個衆人意想不到的決定。

她從輔導員那要來了江譽家的地址，那時他未住校，在學校附近找了個單身公寓。

兩周的煎熬，宋璟熬出了濃濃的黑眼圈，身上死氣沉沉，惹得公交車上的乘客退避三舍。

一路殺到江譽的公寓，她按響門鈴，沒有反應，想到這些天來石沉大海的信息，心底的怒氣如火山爆發，不按鈴了，改成捶門。

砰砰砰！捶得山響。

厚實的鋼制防盜門，捶得宋璟手都紅了，還不等她喊出雪姨的經典臺詞，嘎吱——

門打開了。

屋子裏黑得像個地窖，落地窗前的窗簾全部拉着，一個高瘦的男生站在門口，手扶着門框，身上還穿着白T恤和海綿寶寶的睡褲，頭發亂得像鳥窩。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低頭皺眉打量她，臉上全是睡得正好時被人吵醒的不耐煩。

帥哥，睡顏，肉.體。

無論哪一個詞單拎出來，都足以令女生瘋狂，但當時宋璟的怒氣掩蓋了色心，她一把揪住男生的領口，咬着牙說：“你就是江譽啊，告訴你，人可不能這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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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麻了，宋璟放下手機。

外間的談話聲已經消失，大概是人都走了，她按下沖水鍵，走出隔間，打開水龍頭洗手。

擡頭時，看見鏡子裏的自己。

憔悴嗎？

雖然看不太出來，她也是化了妝的，就算再怎麽不講究，她也不至于素面朝天參加同學聚會。

再低頭看自己的穿着，T恤闊腿褲加小白鞋，随意是随意了些，但她陪着小馬在外東奔西跑一整天，當然要穿得舒服一些，穿高跟鞋是會死人的。

江譽坐在她旁邊，是什麽臉色？

她沒仔細看，不是沒想到他會來，只是沒具體想過這事，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回避一切關于他的人或事。

再說了，又何必為了前男友精心打扮。

反正不管她怎麽打扮，都敵不過江譽自帶的光環，跟他走在一起總是吃虧，宋璟的姿色本不算差，稍微一打扮還能稱得上美女，被天賜神顏的江譽一襯，都成了普女，這不，現在都還有人把他看成“失足男”。

說來說去，還是怪他。

宋璟嘆氣搖頭，擦幹淨手，走出洗手間，結果迎面撞上“失足男”，貌似在門口等了她許久，手裏還拿着她的包和外套。

“？？？”

宋璟滿腦袋問號，這是幹什麽？

江譽将外套遞給她，動作自然得像他們戀愛時那樣。

“走吧？”

“走？”

宋璟恍惚回到了過去，呆呆地重複他的話。

江譽低頭瞥她一眼，“你還想回去？”

宋璟躲開他要來替她穿衣服的手，自己把外套穿上，拿過他手裏的包，說：“那走吧。”

淩晨一點半了，外面依然車水馬龍，霓虹璀璨，夜上海的繁華總讓人迷失雙眼。

宋璟想到老家那個小縣城，甭說淩晨了，十點左右各商家就打烊了，這個點的街道上狗都不叫。

她縮着肩膀，站在路邊等車，九月末了，氣溫驟降，秋風似剪刀，尤其是夜晚的冷風，吹得人透心涼。

江譽掏出車鑰匙，沖她說：“住哪？送你回去。”

今晚他滴酒不沾，連代駕都不用喊。

“不用，”宋璟說，“有人接我。”

“誰？”

不知是不是看錯了，宋璟總覺得江譽說這話時，表情有些可怕，眼珠濃黑似墨，看得人怪瘆得慌。

她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心想還能是誰？滴滴司機呗。

不過她沒回答，江譽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突然伸出手，摸了下她耳後那塊位置。

“冷嗎？耳朵紅了。”

“……”

真是奇怪，有些人明明忘了，但身體還對他有反應。

這個動作喚醒了潛伏在宋璟身體裏的本能，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股電流以江譽指尖觸碰的地方為中心，滋啦啦發散至全身。

江譽的愛.撫總是習慣從耳朵開始，接吻時他喜歡揉她的耳垂，做.愛時喜歡往她耳朵眼裏吹氣，弄得她的耳朵幾乎成了全身最敏感的區域。

宋璟觸電般推開他，十分懷疑他是故意的，她眼神不解地看着江譽：“你還喜歡我嗎？”

“……”

那一瞬間，江譽的臉色精彩紛呈。

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似是氣憤，又覺得好笑，還有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宋璟都猜得出他會說什麽了。

無非是“自作多情”、“認識這麽久，還不知道你這麽自戀”、“趕緊去醫院看看腦子吧”，反正不會是什麽好聽話。

兩人戀愛四年，吵架的次數雖然不少，但也從未惡語相向過，分手那陣時間，倒是把這輩子的難聽話都說光了，以至于宋璟的抗壓能力都提高了不少。

她心平氣和地等着江譽的奚落和嘲諷，卻沒想到，等來了一句她以為絕不會出自江譽之口的話。

“如果我說，是呢？”

夜風忽起，将江譽的襯衫一角吹得揚起，他分明變了模樣，單薄的肩背變得寬闊，頭發向上梳起，眉眼輪廓變得利落，穿着打扮向精英人士靠攏，可落在宋璟的眼裏，他依稀還是當年穿着白T恤和卡通睡褲，頂着一頭淩亂短發的少年樣子。

大腦還來不及對他的話做出回應，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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