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十一）

（十一）

兩人逃似的離開了醫院，在回去的路上，宋璟把劉佳怡“堕胎即殺人”的理論向江譽闡述了一遍，并且嚴肅表示，自己絕對不贊同這種道德綁架的說法。

江譽一邊看着紅綠燈，一邊說：“其實她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就算是生物形态的受精卵，也算一條生命。”

什麽狗屁理論，宋璟不同意：“喂，那你吃雞蛋也算扼殺了一條生命？”

江譽拿出學術精神與她探讨：“市場上絕大多數雞蛋都未授精，不算受精卵，也不具備生命形态。”

宋璟抱着胳膊，語氣認真：“你是句句都要跟我頂嘴嗎？”

“……不是。”

綠燈了，江譽目視前方，踩下油門。

不知是不是受荷爾蒙影響，宋璟現在神經變得很敏感，一點小事就容易發脾氣。

想到劉佳怡談到堕胎時，那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堕胎的人都油炸了的語氣，她就汗毛倒豎。雖然嘴上反駁這是道德綁架，可內心不免也動搖起來，這樣做是不是真的不正确？

當然，她更多的是害怕。

劉佳怡的B超影像在眼前劃過，那小小的孕囊，此刻她的肚子裏也有嗎？兩周的時間，發育到多大了呢？難道流掉的話，自己真成殺人兇手了？

到底是為什麽要受這種精神折磨，宋璟想來想去，只能怪到江譽這個罪魁禍首頭上。

“都怪你！突然說什麽睡一覺，還拿小馬的事業來威脅我，幾年不見，你怎麽變得這麽厚顏無恥了？”

江譽單手把着方向盤，淡淡瞥來一眼：“難道主動坐在我身上的人不是你？”

“誰知道你突然早X啊！”宋璟越說越生氣。

江譽無力扶額：“能別說早X這件事了嗎？”

“不行！我偏要說，我不僅要說，我還要說一輩子！”

她降下車窗，沖着馬路大聲宣傳：“江譽是個早X男！”

“……”

江譽一腳油門加速超車，向家的方向駛去。

中途因為某孕婦肚子餓了，異想天開地要吃腌篤筍，二人又拐去超市，順便買了食材。

新鮮的春筍冷水下鍋，煮開後撈起，與鹹肉、排骨、莴筍與千張結炖在一起悶煮40分鐘，江譽做的腌篤筍地道正宗，吃進嘴裏滿口鹹香，鮮掉眉毛。

宋璟摻着湯汁吃了三大碗米飯，最後撐得肚子渾圓，躺在沙發上消食。

電視裏播放着綜藝，宋璟看得無聊，心不在焉地拿着遙控器切臺，目光卻總是往廚房的方向瞟。

江譽站在流理臺前，正忙着洗碗，身上穿着寬松的家居服，系圍裙的樣子與他的氣質明顯不搭，卻又有種莫名的和諧。

這場景太過似曾相識，甚至讓宋璟恍惚間有種錯覺，好似這幾年她從未與他分開，她只是短暫地出了趟遠門，回來後，江譽依然像平時一樣，系上圍裙給她做飯，吃完後，又自覺去廚房洗碗。

大二上學期，第一次發生關系後，江譽就致力于勸她搬來和他一起住。

當時宋璟住在學校裏，并沒有跟他同居的打算，可架不住江譽的死纏爛打，再加上他每天都想方設法把她拐去公寓，漸漸的，她的東西在他家越堆越多，牙刷、毛巾、衣服、鞋子、書籍……零零碎碎的物品，逐漸占據了只屬于他的空間。

某個周末清晨，宋璟在他的親吻下醒來，恍然驚覺，現在的狀态其實也跟同居差不多了，她一星期有幾天住在宿舍呢？寥寥無幾，夜不歸宿的次數多了，難免招室友非議。

思前想後，她最終拍板決定了，那就同居吧。

同居之後，相比之前也沒什麽區別，最大的變化大概就是做.愛次數增多了，幾乎每天都做，有段時間，宋璟甚至覺得她和江譽像兩頭發.情的禽獸一樣，一天到晚都在交.配。

與江譽的生活習慣比想象中要契合，比如兩人都喜歡看紀錄片，不愛運動，不過兩人都不會下廚，但每天吃外賣也不健康，江譽便開始學着做飯。

一開始，他做的飯難吃到極致，是看了會讓人懷疑“吃下去會食物中毒”的程度，但好在，他們有的是時間，四年過去，哪怕是豬都學會做飯了，江譽的廚藝也越來越好。他們常常将餐盤端來客廳吃，邊吃邊看電視，那是一部講述海洋生物的紀錄片。

名字是叫什麽來着？

宋璟握着遙控器，心血來潮，想調出那檔節目，思緒卻被江譽的聲音打斷。

“宋璟。”

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她身邊，奪走她手裏的遙控，坐在茶幾上，身上的圍裙已經摘了，穿着家居褲的雙腿越顯修長。

“什……什麽？”

宋璟莫名有些慌，總感覺他此刻的神情過于正式，像是要說什麽事。

果不其然，江譽下一秒說出的話就令她大跌眼鏡。

“嫁給我吧。”

“……”

宋璟此刻心情實在複雜，不知該說是震驚，還是生氣。過了半天，她才謹慎開口：“如果，你是為了孩子……”

“大可沒必要”幾個字還沒出口，就被江譽急切地打斷：“與孩子無關，這個孩子無論你留與不留，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

他從茶幾起身，跪在地毯上，握住宋璟放在膝上的雙手，眼神誠摯坦然。

“宋璟，如果你選擇生下這個孩子，我會與你一起撫養他長大。經濟上你不用擔心，我的錢很多，一輩子也花不完，你想繼續工作就工作，不想的話就留在家裏，我養你。你想留在上海的話也可以，不想我就辭掉工作陪你回老家。”

說的真好聽啊，宋璟吸吸鼻子，問他：“如果我不想要呢？”

江譽聞言溫和地笑了：“那也沒關系，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更好。等我們老了，我帶你去周游世界，你不是一直想去冰島看你喜歡的藍鯨嗎？”

對啊，宋璟想起來了，那部紀錄片的名字就叫《藍鯨》。

拍攝者前往世界各地的海域拍攝藍鯨，其中一站就有冰島，當時節目組還有幸遇到了極光，絢爛極光下，成群藍鯨在海底暢游，這場景美得驚心動魄，曾經令坐在電視前的宋璟心神向往，咬着筷子，喃喃地對旁邊的江譽說，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這樣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意外到來的孩子，江譽是為什麽重提當年描繪的藍圖呢？他讓她嫁給他，意圖到底是出于什麽？

“你是因為責任感嗎？”宋璟呆呆反問，“如果是因為想對我負責，那完全沒必要，因為……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我……”

雖然她嘴上總是将錯都怪到江譽頭上，但世上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不是她一時氣憤失去理智，不戴套就坐到江譽身上，哪怕是江譽早X，也與她無關。

人總要為自己的沖動付出代價。

“責任感？”江譽忽然失笑。

“你笑什麽？”

“沒什麽，”江譽搖頭，“你就當我是出于責任感吧。”

他擡頭看着她，立式臺燈的燈光全部灑進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上去像灑了星光。單膝跪在地上的姿勢，實在像極了求婚，說出口的話也令人心弦一顫：“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

宋璟輕輕移開目光，說：“我不知道，我現在腦子亂得很。”

談話陷入僵局，雙方決定給彼此一個冷靜思考的空間。江譽上樓去洗澡，宋璟留在客廳，繼續考慮他關于結婚的提議。

無論怎麽想，都覺得太荒唐了，像拍什麽狗血電視劇一樣。

如果讓她穿回一個月前，警告自己不要去上海出差，否則她會遇上幾年不見的前男友，然後和他一夜風流，最後搞出人命，她一定會覺得自己失心瘋了。

但這些事确确實實是發生了，有時候現實遠比電視劇還要荒誕，誰能想到，她上飛機前還是清純少女一個，回去就變成孩子媽了？這要是讓家裏知道，還不得打斷她的腿？

等下，家裏……

宋璟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有多久沒跟家裏聯系了？

住進江譽家後，手機就被他以“有輻射”為由沒收走了，她處在“可能會懷孕”的不安與恐懼中，精神恍惚，也忘記了這茬，現在想起來才覺得事情要變糟，兩周不聯系，爸媽該以為她失蹤要報警了。

手機呢？

宋璟到處都找不到，不知道江譽收哪兒去了，她只能跑上二樓去找江譽。

浴室的門虛掩着，她沒多想，上前把門推開。

江譽正在鏡子前脫上衣，被開門聲吓了一跳，立刻把衣擺放下去，神色慌張地轉過身，不自在地拉扯袖子，似要遮掩什麽。

但已經遲了，驚鴻一瞥間，宋璟看見了一切。

她冷着臉上前，不顧江譽的反抗，強行将他的衣袖撩了上去，看到了胳膊上遍布的刀痕，有新有舊，最新的還殘留着血痂，顏色淡的幾乎已經看不太清了，形形色色的刀疤讓整條胳膊慘不忍睹。

宋璟再拉過他另一條手臂，衣袖撸上去，果然也是如此，更令她心痛且震驚的是，手腕內側還有一條長長的疤，雖然是舊傷，但疤痕看着還這麽明顯，可以想見當時刀劃得有多深。

難怪他總是無時無刻都穿着長袖，再熱也不會将袖子卷上去，手腕上也總是戴着手表，原來是為了遮擋傷痕。

“你這是怎麽弄的？為什麽要這樣？”

實在是弄不懂他，宋璟的眼淚斷珠似的滾落下來，滴在那些陳年舊疤上。

“別哭。”

溫熱的指腹擦過臉頰，抹去她的眼淚，江譽按着她的肩，說：“我為什麽這樣，我可以全部告訴你，但你确定要聽嗎？”

他的神情雖然稱得上溫柔，但眼神卻藏着些可怕的東西，那雙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像把人吸進去的陷阱。據說魔王撒旦在與人交易時，也喜歡用這樣平等協商的語氣，看似溫和地征求同意，其實主動權并不在對方手裏。

宋璟直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後點頭：“我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