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熱血之魂

熱血之魂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付聞語哪還能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實在忍不了林聽這賤嗖嗖的樣，在上課鈴聲響起的同時給了她一拳。

林聽一扭腰躲開, 卻在從後排繞回座位的時候，被溫卻微伸腳絆了一個趔趄。

“幹得漂亮。”付聞語朝着他的好同桌豎起了大拇指。

溫卻微龇牙嘿嘿一笑, 等着對方落座後，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清咳一聲。

“聞語, 我跟你說點事啊, 不管是不是我多心, 至少你多注意點絕不算壞事。”

她稍稍壓低聲音, 将有關于史耀祖的事以及她的猜測三言兩句說了一遍。

付聞語聽完後明面上沒多大反應, 心底卻暗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說句實話，他早之前并沒有像現在這麽兇, 對待男女同學的态度也都一模一樣。

可他慢慢的發現, 男跟女終歸有差別, 身邊有不少男生很容易因為他一個和善的笑容, 以及不經意間的好心幫忙，而産生一種戀愛錯覺。

最恐怖的是, 付聞語有一次只是幫一個長了滿臉痘, 很不受歡迎的男生撿筆，對方竟僅憑一個動作和一個眼神，輕易地判定付聞語與他兩情相悅。

接下來，付聞語被他跟蹤騷擾了長達兩個月, 直到他臨近崩潰，想要破罐破摔把裙子掀開吓死對方, 不稱職的付父才終于重視起這件事，上門警告之後, 正好一早建起的新房已準備完畢，當即給付聞語轉校。

所以付聞語初見林聽時态度才會那麽惡劣，前車之鑒讓他不得不警惕。

至于女生，哎，相處也難。

因為他裝得再像，他也終究是個如假包換的男生，實在是無法承受女孩子太過親密的感情。

手挽手啊，抱一抱啊，去逛街啊，上廁所啊，聊一些戀愛話題啊，他全都無法做到。

以至于兜兜轉轉女裝幾年，他變得越來越孤零零。

所幸他還不算徹底被抛棄，命運的轉機讓他遇見了一個很不一樣的人。

如同那只世界上最孤獨的藍鯨，偶然遇見了與它發出相同赫茲頻率的夥伴，孤寂的生命終于煥發出了別樣的光彩。

“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留心的。”付聞語坦然接受了溫卻微的好意，想明白一些事情後，內心的浪濤漸漸平息。

即便再度被變态糾纏也無所謂了，他不會再惶惶不安。

因為現在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有朋友了。

同樣的，他也不用再因為成為受害者，而一個人去面對男同學對他穿着行為上的調笑指責，也不用面對女同學憐憫之下的懦弱疏遠，更不用面對跑不盡的黑色長巷和父母的【你又不是女生】。

是啊，他又不是女生。

他都不敢想象，他若真是女生，他得有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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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結束後，付聞語忽然被音樂老師叫走單獨談話。

也沒別的事，就是希望他能夠在元旦晚會的時候演奏鋼琴曲來作為開場。

“不好意思老師，我這段時間沒空練鋼琴，可能沒辦法上臺表演。”

付聞語态度誠懇地一再拒絕，任由音樂老師言辭再怎麽強硬也動搖不了他，只能夠眼神複雜地暫且放棄。

“怎麽了？”林聽見他回教室的時候表情不太好看，離開前順嘴問了句。

“老師要我元旦晚會彈鋼琴，我才不要。”付聞語煩躁地挎上背包，“她還說什麽，這是為了學校的榮譽着想，開玩笑，學校那麽多會彈鋼琴的音樂生，關我一個文化生什麽事。”

更何況，就算他真有什麽強烈的集體榮譽感，他也沒法子接下這活。

畢竟有件更重要的事情他還沒辦完呢。

“學校的榮譽？我猜元旦晚會可能邀請了領導來看，所以才堅持要你上臺。”林聽說是猜測，臉上卻寫滿了篤定。

付聞語沒搞懂這其中的關聯，皺眉問道：“領導來了又關我什麽事？”

“诶，領導來了當然關你的事了。”她揚起笑容，語氣裏有揶揄也有真心，“因為在整個學校會彈鋼琴的人裏面，你是長得最好看的，當然要作為門面來開場啦。”

“......”付聞語被如此直白誇贊，說話變得磕磕巴巴，“你，你少來。”

“行呗，不讓我來，那我走就是了。”林聽聳了聳肩，随意揮揮手後擦身走了，“拜拜。”

“真是的。”付聞語搖搖頭，不緊不慢跟上。

吃晚飯的時候，付聞語和付母各坐一邊安靜地用餐，氣氛還算和諧。

直到她突然接了個電話，對方自報身份後，她開口便是一句老師你好。

付聞語夾菜的手一頓。

“哦，元旦晚會有領導要來？開場表演是嗎？那好，我會跟他說的，好的，再見。”

付母挂斷電話後沒有繼續用餐，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付聞語。

“為什麽拒絕表演？”

“不想彈。”付聞語簡短直言。

“理由？”

“不想浪費時間。”他頭也不擡，絲毫不顧對方漸沉的臉色。

聽到這個答案，付母冷冷一笑，将碗推開就厲聲質問：“浪費時間？你是準備将你寶貴的時間用到哪裏去？是用在房間裏那堆亂七八糟的棉花布料上，還是你偷偷摸摸在小平臺連載的漫畫上？”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在幹什麽嗎？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比彈鋼琴重要！啊！你說啊！”

話落，付聞語一把攥緊了筷子，終于看向了付母：“你進我房間還翻我東西了？”

“我要是不檢查一下，我能知道你有那麽多花花心思，專幹一些不務正業的事情！”她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理直氣壯的下命令，“節目你必須上去表演，如果讓我知道你連這麽一個簡陋的小舞臺都應付不了，不管是那堆破爛還是你的繪畫設備，一個都別想留！”

付母用力一拍桌子，脖頸間青筋暴起，神情頗為猙獰。

付聞語咬緊牙關，腮幫子狠狠顫動着。

他倍感窒息地深呼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在絕對的權威下妥協。

“好，我彈。”

彈啊，彈就彈。

彈死他得了呗。

反抗無效的付聞語當晚被逼着給老師回電話定好曲目後，周末連着兩天被付母摁在鋼琴上練《輝煌的大圓舞曲》，練到做夢都是在瘋狂噔噔噔。

以至于周日去上晚自習的時候，他身上怨氣大得把溫卻微都吓了一跳。

“怎麽了你這是，跟通宵兩天兩夜寫數學一樣，人都被吸幹了。”

溫卻微不愧是寫小說的，她是懂比喻的。

“練琴。”付聞語嘆了口氣，不想多提。

“元旦晚會被抓去充當壯丁啦？”溫卻微小腦瓜子轉得快，立刻就想到了月末要舉辦的活動。

付聞語無力點頭。

“她這是怎麽了？”林聽一走進後門就看到付聞語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被抓去當勞工了，元旦晚會上你将有幸看到她一展雄姿，啊不，一展雌姿。”溫卻微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臉笑嘻嘻，“等着哈，等姐這幾天去定制個燈牌，到時候你一上臺，我們就在臺下為你歡呼舉牌！”

“噫，老早就想這麽幹了，難得碰着個朋友上臺，想想就很有趣哈哈哈哈哈！！”

“我贊同，你幫我也定制一個，我要那種會七種燈光變化的。”林聽與她一拍即合，損上加損。

“啥？啥七種燈光變化？”範晚天也來了。

“聞語元旦晚會要表演，我們在商量怎麽給她做燈牌應援呢。”溫卻微撐着下巴，期待着第三人入夥。

所幸範晚天跟她們一樣，遇事能當狗就決不當人。

“這麽好玩的事情怎麽能少得了我！？既然要做燈牌，那就得做最大最亮最顯眼的！！”

他興奮地露出大白牙，理所當然地跟林聽她們沆瀣一氣。

付聞語把臉埋在臂彎裏不肯動，心裏輪着把這三個人各罵了一遍。

他知道他們只是在開玩笑，但還是好氣哦。

可是再氣，這元旦晚會他也的确是跑不掉了。

一轉眼來到十二月底，足以容納上千人的大禮堂開放，不用上晚自習的學生興沖沖地按照班級排好隊，遵照順序慢慢進入大禮堂落座。

等到學生黑壓壓一片坐滿了，擁有瓜果飲料一應俱全VIP座位的大領導們才姍姍來遲。

眼看晚會差不多快開始了，滿面紅光的校長終于上臺講話，他隆重地介紹了每一位領導的身份，充當工具人的學生在老師的示意下，手掌都快拍爛了。

漫長的無聊前戲結束後，屬于學生的時間正式來臨。

衣着靓麗的男女主持人上臺，說了幾句映襯喜慶節日的場面話後，終于報了第一個節目。

“有請高二一班的付聞語，為我們帶來鋼琴獨奏《輝煌的大圓舞曲》。”

話落，全場燈光猛地暗下，臺上幾人合力搬運笨重物件的身影若隐若現。

臺下原本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燈光亮起的瞬間。

噔，一聲琴鍵被摁下的清亮聲響驟然而起，緊随而來的是啪一聲，一道耀眼的聚光打向了舞臺的中央。

黑色的三角鋼琴旁，坐着一個穿黑紗晚禮服的長發少女。

他纖長優雅的脖頸間戴着黑色蕾絲項圈，襯得他冷白的膚色在燈光下愈發聖潔不容冒犯。

付聞語側對着觀衆席，腰背挺得筆直，雙手緩緩擡起，又落下。

噔，噔噔噔，噔噔噔。

《輝煌的大圓舞曲》熟悉的前奏響起，考過鋼琴十級的音樂生難受地閉上眼。

但是還沒彈奏幾個音，付聞語忽然像是定住了一樣，鋼琴聲戛然而止。

前排領導見狀紛紛交頭接耳起來，狀似不太滿意他突然出現了演出意外。

音樂老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夠站在舞臺隐蔽的側邊急切地朝他揮手。

然而付聞語對這一切統統都視而不見。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伸手掀了幾頁樂譜，在短暫十秒的終止後，再度摁下琴鍵。

噔，噔噔，噔噔，噔嗯，噔，噔噔。

與剛才完全不一樣的前奏從他指尖被彈奏出，回到後臺的音樂老師聽見這聲音，人立刻就麻了。

膽子太大，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居然敢在表演當天臨時換曲子！！

“卧槽，這前奏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

“我的媽，我的媽，好像是，好像是那個！那個！！！”

“啊啊啊啊啊啊啊！！是《Unravel》！！！！”

“啊，好痛，好痛啊！！”

“付聞語居然敢當着領導的面現場換曲子，牛逼啊！！！”

《Unravel》是當下熱門的動漫神曲，平時有接觸二次元的學生，幾乎是剛一開頭就馬上聽出來。

而即便是不曾接觸過二次元文化的，也十分耳熟于這首爆火的曲子。

所有學生瞬間躁動起來，甚至有容易激動的個別人，在印象中嚴肅刻板的地方能夠聽見如此叛逆的音樂，當即就紅了眼眶，掐住朋友的大腿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前排領導撓了撓圓潤的光頭，沒搞懂現場的氛圍為什麽變了。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曲子聽起來情緒感染能力還挺強的。

林聽坐在成百上千個人之中，遙遙注視着在臺上仿佛發着光的人，眉眼染上了明朗的笑意。

這跟當初第一次聽他彈鋼琴有什麽區別嗎？看起來乖巧聽話，骨子裏卻還是埋藏着叛逆。

付聞語沒有注意臺上熱烈的反響，他只一心專注于手下的琴鍵。

《Unravel》鋼琴曲的改編者Animenz原速版本的演奏對他來說有一定難度，外界曾有個誇張的說法是，想彈好這首曲子，十級只是入門，好說歹說也得要過一遍肖練。

付聞語在鋼琴上沒什麽天賦，若非前兩年譜子剛出現在網上的時候，他就因為對動漫感興趣而背着付母偷摸練了很久很久，想必他今天也不敢這麽亂來。

反正他已經按要求上臺來了，開場氣氛也炒熱起來了，曲子內容是什麽重要嗎？

不重要，當然不重要，只要他開心就好。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完整演奏完整首曲子的付聞語心情暢快地吐了口氣。

他提着裙角站起來，走到舞臺前面淡定地鞠了個躬。

而後，如雷般的掌聲猛地炸開。

學生們這回鼓掌可謂是非常真心實意，要不是老師在旁邊，甚至還想站起來吹個口哨。

無比雀躍的範晚天忍到最後終于忍不住了，他匆忙打開折疊燈牌的開光，刷一下在人群裏站了起來，對着舞臺的方向打開了完整的燈牌——

“付聞語牛逼！！！！”

全場聲音中斷了一下，坐在他旁邊的溫卻微也被吓愣了一下。

她仰頭側看着說幹就幹的範晚天，胸腔中一股子尴尬又中二的熱血也跟着湧了出來，當即從屁股底下把她的燈牌也抽出來打開，跟着站起來吶喊。

“付聞語，女神我愛你！！！”

一個兩個的都沖了，林聽也沒再坐着的理由。

她頂着衆人震驚的目光，也站了起來，做出與以往形象格格不入的舉動。

“付聞語，你超棒的！！！”

林聽舉着燈牌，笑着朝着舞臺上吶喊，前排不少女生紛紛轉頭，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付聞語！付聞語！付聞語！”

眼見着維持秩序的老師要過來抓人，想要阻止這大逆不道的荒唐事，溫卻微和範晚天卻越喊越起勁兒，林聽沒忍住拿燈牌遮住半張臉，笑出了聲。

許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實驗班一連出現三個顯眼包，也可能是因為眼下氣氛實在太快樂，周邊開始陸陸續續有同學也跟着喊起了付聞語的名字。

“付聞語，付聞語牛逼！！”

“付聞語我超愛你的！！”

“女神！！女神你彈鋼琴的樣子好漂亮！！”

“付聞語，求你通過我的好友吧！！！”

起哄的人快速增多，付聞語的名字被喊了一遍又一遍，響徹了整個大禮堂。

壓抑地活了十幾年，他還是第一次成為所有人的快樂源泉，存在感遍布了每一個角落。

連前排男男女女幾位領導見到這場面，也難得沒有生氣，而是笑出了幾條皺紋。

付聞語一瞬不瞬地看那三個帶頭的顯眼包，刻有他名字的閃光燈牌被用力地搖晃着，在漆黑的觀衆席中如同三顆被點亮的星星。

真是，真是太亂來了，比他還放肆。

搞得他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但下一刻，三個亂蹦跶的顯眼包被暴躁的老師強行摁住，燈牌也被無情沒收。

保持着高貴冷豔的付聞語見狀，殷紅的唇瓣顫了顫，終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彈完鋼琴竟能笑出聲來。

今天真是他學鋼琴以來，最最最，最開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