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場騙局

一場騙局

林聽正在客廳和林父聊一些公司裏的事。

她看了眼不斷亮起的手機屏幕, 伸手輕輕摁了摁電源鍵。

“你好，請問林聽學長在嗎？”

李含淵穿着洗到發白的陳舊黑外套，突然出現在了大廳。

他面上挂着人畜無害的乖巧笑容, 拘謹內斂的站姿看起來像極了鄰家弟弟。

林父循聲擡眼，看見他那張臉後愣住了。

林聽轉過頭, 臉上神色一改猛地站起身，被撞開的木椅劃過瓷磚地發出了刺耳的嘶啦聲。

“學長, 聽說你急着要用這份學習資料, 我就找人打聽了一下你家的地址, 趕緊給你送過來。”

李含淵眼神十分清澈, 他拿着一份裝在透明文件袋裏的所謂學習資料走過來。

林聽沒有立刻回話, 而是一反常态大步迎了上去，刻意卡着站位擋住他那張危險的臉, 毫不猶豫地攬過他的肩膀強行帶着人離開此處。

“哈哈哈哈學弟你真是有心了, 我現在正好在跟我爸聊一些重要的事情, 下次有機會我再好好感謝你。”

她的笑聲聽起來很勉強, 有一種在強裝鎮定的虛假感，往外走的步伐也不像往常那般從容。

林父好不容易從恍惚中回神, 卻沒能來得及開口把李含淵留下, 只能眼神幽深地看着兩人離去。

他端起杯子把剩餘的茶水一飲而盡，心中浮現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等林聽折返後，林父收起臉上流露出來的懷疑之色，變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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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沏了一壺茶, 一邊慢悠悠地刮沫，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詢問：“剛才那個男生跟你一個學校的？”

“嗯, 嗯對。”林聽點點頭。

“他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李.....淵含, 十六歲。”

“姓李啊，呵呵，剛才那一晃眼的，我還以為我在外頭丢了個我不知道的孩子呢。”林父輕嗅着空氣中蔓延開的茶香味，口中說着并不好笑的笑話，“但是一想到我只生了你這麽個女兒，怎麽可能會憑空多出個兒子來，我就知道是我看走眼了。”

“哈哈爸你真會開玩笑。”林聽扯了扯嘴角，避開了對方犀利的視線，“我要是有弟弟，他早就認祖歸宗了，怎麽可能會舍得讓他在外面吃苦頭呢。那學弟也就恰巧眼睛跟我有點像而已，其他的跟我們林家八杆子打不着....啊對了咱們剛才聊到哪了？繼續吧？”

她試圖轉移話題的目的太過明顯，越想遮掩自己的慌亂，越顯得破綻百出。

林父對此笑而不語，心中已然有了定數，便沒有拆穿林聽堪稱拙劣的僞裝。

發生這一段小插曲後，他們已經沒了再談正事的心思，不鹹不淡地又掰扯了幾句後，便結束聊天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林聽回到屋中，拉開窗簾往付家的方向看過去。

付聞語正站在窗邊不斷轉悠來轉悠去，時不時會低頭看幾眼手機。

林聽笑着給他發過去一條消息，懶洋洋地斜靠在旁邊，與收到消息後猛地竄到窗邊的他遙遙對視。

【聞語：李含淵突然去你家幹嘛】

【聞語：你爸今天還剛好在家】

【聞語：他別是那個什麽吧】

【口斤：什麽什麽？】

【聞語：私生子啊！】

他們隔着兩個庭院的距離用手機聊着天，偶爾還能悄悄擡眼偷窺一下對方的反應。

【口斤：哇！你好聰明，居然被你猜到了】

【聞語：......】

【聞語：你少發神經，既然他是私生子的話，這麽光明正大上你家幾個意思啊】

【口斤：我爸還不知道】

【聞語：啊？】

【口斤：但是不出意外的話，他過幾天應該就會知道了】

【聞語：哈？？？？】

【口斤：我到時候被掃地出門了，你能不能收留一下我】

【口斤：我很好養的，每頓只吃六菜一湯就行】

付聞語沒回了，他直接反手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林聽啪一下挂斷。

付聞語又打。

林聽又挂。

氣炸的付聞語隔空瞪了林聽一眼，惡狠狠地把窗戶關上，順帶着把窗簾也拉起來了。

林聽忍不住低笑出聲，在看見對方發來的兩條消息後，眼中笑意更深了些。

【聞語：你敢挂未來房東的電話？】

【聞語：等着吃剩飯吧你！】

【林聽：（乞丐敲鐵盆.jpg）】

林聽搖了搖頭，在書桌前坐下了。

她倒也不是真的不想接付聞語電話，只是每次跟他打起電話來沒聊個十分鐘壓根結束不了，她眼下還有別的事情要忙，耽誤不得。

林聽将社交軟件切到中年好友較多的微信上，點開了李鳶的聊天框。

确認了一遍之前的消息記錄沒問題後，她開始發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口斤：賤人！管好你的兒子】

【口斤：既然已經收了我的錢，就別妄想不屬于你的東西！】

林聽一邊切後臺去網上搜正常人破防後會發些什麽，一邊迅速篡改了發給李鳶。

她面無表情地發着瘋瘋癫癫的文字，見差不多了，又切換到李鳶的私人小號。

【口斤：三天左右，他會找上你】

跟對方确定好後續處理的方式後，林聽沒有閑下來，打開電腦詳細浏覽着借李鳶之手弄到的某些公司文件，順帶查找着相關的律法條文。

她是真的很忙，不是假的很忙。

林聽從定下目标後就沒再清閑過，每天都要捋一遍現在手頭上要做的事情，神經繃得很緊。

她除了上課期間将大部分心神放在學習上外，其餘時間平均地分配給了很多事情，例如要日常花時間鍛煉、處理林父的事情、處理李鳶的事情、高效學習一些法律知識、逗付聞語玩等等等等。

正常人哪受得了這麽變态的高壓生活，更遑論她甚至都還沒有成年。

但林聽對此接受十分良好，甚至在時間很緊迫的情況下，她還能抽空在下一個周末和溫卻微他們出去玩。

不清楚林聽最近具體在搗鼓啥的溫卻微，将服務員送過來的熱咖啡放在她面前，正準備開口吐槽兩句最近學習學得頭禿，卻見她接了個電話後猛地站起來。

“什麽爸？李含淵是我的弟弟？不，這，這怎麽可能！”

“那對不要臉的母子肯定是收買醫生了，親子鑒定不可能是真的！”

“啊？我沒有爸，我，我跟李阿姨不熟啊！什麽？她給你看聊天記錄，還說我給她轉錢威脅她？”

“爸你要相信我啊爸，我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我是最希望林家能有人延續香火的啊....”

“爸！你聽我解釋啊爸！我這麽做都是因為害怕你不要我和我媽....喂爸？爸？？？”

林聽在咖啡店角落裏傾情演繹出婚生子面對私生子出現後的多種情緒，又驚又怒又懼又心虛，語氣的轉換也極其絲滑，怎麽看都像是真情流露。

如果她沒有電話挂斷後馬上坐下淡定喝咖啡的話，這場戲将毫無破綻。

範晚天坐在旁邊人都傻了，剛送進嘴裏的一口卡布奇諾又流回了杯子中。

早已知情的溫卻微和付聞語反應沒這麽誇張，但面對林聽兩個狀态秒切換的能力也是不免吃了一驚。

“聽，聽聽啊，你，你剛才說的李含淵，是我知道的那個李含淵嗎？”範晚天端着咖啡的小手顫抖着，對林聽話中透露出來的消息感到嚴重消化不良，“他，他，他真的是你，是你親弟弟？？？？？”

“嗯。”林聽坦然承認。

“不行不行，讓我緩一緩.....诶不是，你們倆怎麽都沒反應啊，這麽大的消息你們....天殺的，你們兩個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永遠缺根筋但永遠快樂的範晚天，想明白之後不可置信地質問出聲，委屈到差點落淚。

他怨念深沉地盯着無情的林聽，希望她能給出一個好聽的解釋。

奈何林聽沒搭理他，喝了兩口咖啡後便起身離座。

“我得回去處理一下事情，先走了拜拜。”

“等等林聽，我跟你一起回去。”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嚴重的付聞語，擔心林聽又被關起門暴揍一頓，怎麽着都放心不下。

聽她剛才對着電話那頭說的話，如果她真的暗中阻攔私生子認親，按照林父殘暴又小心眼的性子，必然不會輕饒她的。

林聽察覺到他內心所想，搖了搖頭。

“你再坐一會吧，沒事。”

付聞語回想起林聽頭破血流的樣子，還是想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但林聽都這麽說了，他又擔心自己跟過去可能會阻礙到什麽，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妥協了。

“那你一個人自己小心點。”

“好。”林聽最後看了一眼始終保持沉默的溫卻微，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店。

她回到家後，發現林父不在。

李鳶用小號彈了幾條消息過來，大概意思就是，林父目前正在力勸李含淵認祖歸宗。

林聽進廚房拿了塊小蛋糕，坐在客廳翹着二郎腿邊泡紅茶邊吃甜點。

她聽着李鳶暗中錄制的音頻，聽着聽着給聽笑了。

沒想到林父居然對她安排的劇本接受得如此良好。

林聽告訴李鳶，林父這種傳統的中年老男人，最愛的永遠是【清純玉女】。

李鳶之前不是沒想過忍着惡心誘惑林父，但因為她這些年吃了太多苦，又沒有精力去收拾打扮，林父連看她一眼都不稀罕。

林聽在反複确定過她的意願後，開始教她收拾打扮，還教她該以何種方式去面對林父最有效果。

只要她說，她十五年前愛慕林父至深，因不願破壞林父的家庭，所以在露水姻緣過後發現自己懷了孕，毅然決然選擇自己一個人遠走他鄉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甚至這十五年間她再苦再累也沒想過找別的男人，一直潔身自好，只因怕林父的孩子會受到委屈。

誰知十五年後她竟意外入職了林父的公司，在看到林父後她發現自己仍舊深愛着林父，但她是個有道德感的純善好女人，還是不肯違背良知，一心只想着能在角落裏默默看着林父就夠了。

這樣一個故事講出來，哪個女人聽了都得狂笑一聲，嫌棄故事太假。

可對于一個早些年有姿色還有錢的自信男人來說，正中下懷，深信不疑，無比感動。

林聽站在男性的視角，結合李鳶這些年的真實情況，完美僞造出了一個無數男人理想中的好女人。

林父年過半百，本身已經放棄了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的念頭，這時候猛地蹦出來一個乖巧懂事且聽話的親生兒子，再加上一個守身如玉戀愛入腦的漂亮女人，他沒高興到發狂已經很收斂了。

反觀家中“年老色衰”的林母，以及再優秀也變不成真正男性的林聽，他的心未來會偏向誰已經很顯而易見了。

林聽不是很擔心林父回來會發飙，一是李鳶現在地位水漲船高，她會幫着說話，二是林父動手前得先掂量掂量，因為他将有求于林聽。

至于求什麽——

“林聽！你個狗娘養的玩意兒，居然敢阻攔我的親兒子來找我！”

林父一進家門就罵罵咧咧，對着剛好低頭扔垃圾的林聽好一頓輸出。

林聽收拾了一下看笑話的心情，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将後悔之情演得入木三分，紅着眼睛哭訴自己身為無用女兒的擔憂，大聲發誓以後絕對會對李含淵很好，什麽家産七七八八的全都留給親弟弟。

林父有了兒子心情正好着，見她這幅卑微低頭的樣子也就沒有再接着發火。

女的小肚雞腸太正常了，更何況原本屬于她的一切将會被親弟弟全奪走，因為嫉妒之心而一時沖動做錯事，只要沒有傷害到他的好大兒，也不是不能諒解。

“謝謝爸願意原諒我，我以後一定會對弟弟很好的。”林聽憋不出眼淚來，只能虛僞地吸了下鼻子，“話說弟弟呢？他怎麽沒跟爸一起回來？”

聽到這，林父的好心情頓時消失。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看似在指責李含淵，實則處處誇贊：“我的好兒子就是太孝順了，他不想丢下自己的媽媽一個人來享福，跟我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都是重情重義的好男人。”

林聽沉默了一下。

“可是弟弟一直不回來肯定不行啊。”她假意認同地點頭，也露出了憂心神色，“你要不要試試多給點錢補償一下李阿姨，她那麽愛你，肯定不舍得讓你跟弟弟分離的。”

“我原本也是這麽想的，但是李鳶她不要我的錢，她只愛我的人。”林父想起李鳶梨花帶雨的模樣，心底就開始飄飄然，“多麽純潔癡情的善良女人，為了我的家庭着想，從來不告訴我兒子他的真正身世，如果不是我意外發現，還不知道她要為了我再吃多少苦。”

林聽又沉默了一下。

她忍了忍生理上的不适感，斟酌着開口：“爸那要不然這樣，為了彌補我之前犯下的錯，我去跟弟弟好好聊一聊吧，他在此之前還挺信任我的，我一定争取找到一個不傷害任何人的方法，把他帶回家來。”

林父就在等着她這些話。

因為此前有了李鳶他們明裏暗裏的引導，讓林父認定了林聽是最适合出面解決這件事的人，他一直沒有主動開口要求，不過是覺得有些丢面。

但既然林聽都主動提出來了，他自然要順坡下驢。

“行，只要你能辦好這件事，我就不計較之前的事，還要記你一功。”林父跟個皇帝似的，舒舒服服地就把麻煩事丢給林聽，順帶畫了個無用的大餅。

林聽感恩戴德地笑了下，回房之後就打電話毫不留情地罵他兒子。

李鳶告訴林聽，李含淵大概是真的打從心底厭惡林父，今天見面的時候差點演崩了。

多虧林父喜提好大兒被喜悅沖昏了腦子，不然指不定得出差池。

無可奈何的林聽又花了幾天時間教育李含淵，直到十一月底才把人帶回家。

“爸，弟弟想通了。”

“他其實從小到大都一直渴望着父親的愛，雖然沒有辦法馬上接受跟你改姓，但他和李阿姨商量過了，決定先在咱家住一段時間，跟你增進一下感情。”

林聽鬼扯了一個理由糊弄林父，對方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滿心滿眼都只有李含淵。

李含淵忍着惡心，憋了半天後一臉害羞地喊了聲爸爸。

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林母撞見這個場景呆住了。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同樣神情複雜的陳姨。

“這，這位就是林阿姨了嗎，阿姨你好，我叫李含淵，是爸爸的兒子。”

李含淵看向深受打擊的林母，很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林母震驚到不知該如何回話，直到林父陰沉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她下意識輕顫了一下，強顏歡笑道：“你，你好。”

林聽對此冷眼旁觀，撇過頭不願看林母受傷的表情。

事已至此，希望她能夠稍微清醒清醒。

李含淵成功入住後，林父礙于他還不願改姓，便沒有張揚此事。

但他還是爽到每天都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對李含淵也是實打實的疼寵。

寵到什麽程度呢？

李含淵吃飯燙嘴，他怒罵林母。

李含淵上學遲到，他怒罵林聽。

李含淵一委屈一皺眉，他兩個都罵。

在林家橫着走的李含淵，日常使用着不入流的小手段，往死裏拉踩着另外兩個無辜的人。

拉踩過後他嘴一扁眼一紅，黑鍋統統扣在林母和林聽頭上。

“爸爸，我知道我只是個私生子，我不敢和哥哥搶什麽。”

“爸爸，阿姨不喜歡我也很正常，誰讓我只是個私生子。”

“爸爸，我好想我的媽媽啊，她一定不會讓我受一點委屈的。”

每當林父被挑撥得要動手打人時，他又着急忙慌撲上去阻攔，大喊着：“爸爸爸爸，如果媽媽知道是因為我讓你的家變得烏煙瘴氣，她肯定不會同意讓我和你在一起的！！！！”

他一搬出李鳶，林父就忍不住消火，腦海中全是這段時間私下與李鳶相處的美好感覺。

李鳶雖然一直不肯讓他碰，但這種暧昧的推拉感卻讓他無比上頭，仿佛重返青春。

慢慢的，父子倆的感情在李含淵和李鳶的共同努力下變得越來越好，而林母的臉色也日漸灰敗下去。

某日李含淵歸家，見到林父難得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他悄悄湊到林父身邊，探頭看了眼大門口後，壓低聲音分享秘密：“爸爸，你知道哥哥談戀愛了嗎？”

“哈？”林父懵了。

“我好羨慕哥哥啊，他和我們學校最漂亮的女生談了戀愛，現在大家都在傳他倆的事情呢。”李含淵掏出手機，點開一張不知道誰偷拍的照片，“你看，漂亮女生就是鄰居家的那個姐姐，哥哥跟她感情真好。”

照片中是林聽和付聞語的錯位照，姿勢無比親密。

未知真相的人一眼看過去，很容易誤會他倆在接吻。

林父掃了一眼，迄今為止最大的火氣猛地沖到了頭頂。

恰好慢一步回來的林聽，擡腳進門剛打了個招呼，下一秒熟悉的煙灰缸直接從她眼前飛了過去。

憤怒到頂點的林父大步流星跑到她跟前，揪住她的衣領就是一個狠戾的耳光。

沒料到事态會嚴重失控的李含淵當場傻眼。

他正想上去攔人，卻被林父接下來的話震在原地。

“他媽的你這個下賤的賠錢貨！！”

“老子不是說過讓你跟那不要臉的東西斷絕來往，你他媽居然敢背着老子跟她談戀愛？”

“林家怎麽出了你這麽一個心理變态的小畜生！他媽裝男的裝久了，真把自己當男的了啊？”

“你一個女的去跟女的談戀愛，你還要不要臉啊你！！！！”

腦子宕機的李含淵張大了嘴。

他還想着為什麽林父會這麽生氣，林聽只不過是早戀而已。

沒想到，沒想到.....

林聽是女的。

他，不對，她是女的。

林聽，林聽居然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