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他要死在這裏,算什麽?

他要死在這裏,算什麽?

“榮璟?!”

河堤上,榮璟跪倒在地痛苦抱住頭,明明氣溫已經低于零度,密密麻麻的冷汗卻從他鬓角争先恐後地冒出來。

當玉小小自殺的消息傳進耳朵的剎那,嗡一聲,尖銳耳鳴自腦中炸開,仿佛一把重錘突地砸在了神經上。

林若冰急切的喊聲從電話裏傳來,可猝然而起的軀體化應激反應使他臉色漲紅呼吸困難,只有瀕死般的倒氣聲一聲接一聲從胸腔裏震顫出來。

“榮璟?!”

“Death,說話!”

“我害了她。”

聽筒突然響起一聲嘶啞的含混低語,急匆匆抓起自己大衣要出門找人的林若冰猛然停住了腳步。

燈下她瞳孔微微縮緊,随即用力甩上門,大步走向電梯。

“Death,你聽我說,這事跟我們沒關系。”

她按下電梯,沉聲道,“誰都想不到玉小小會去自殺。”

“我們只是想要一個清白,尋求清白有什麽錯?”

林若冰話說的冷酷又平靜,可她自己也在想,如果當時她對玉小小不那麽疾言厲色,咄咄逼人,如果他們沒有威脅玉小小要把并不存在的錄音錄像放出去。

那麽玉小小是不是就不會尋死?

牽扯到人命,誰都無法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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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現在的情況太不對勁了,聽着對方粗重得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斷氣的喘息,林若冰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她跨出電梯,準備去取車時,榮璟終于再次出聲,“她人現在怎麽樣?”

林若冰聞言,眸子微微閃爍,對要不要說實話有些遲疑不定。

“別騙我。”

“……還在搶救,她喝了農藥,”林若冰道,“我剛收到的消息是已經洗過了胃,但聽說醫院給出的反饋不樂觀。”

半晌,榮璟嗯一聲,“我去趟醫院。”

林若冰愣了愣,立馬道,“我陪你去,你一個人去很多事情可能不方便。”

榮璟沒拒絕,答應下來。

挂斷電話,他撐着地面踉跄起身,雨夾雪已經完全變成了帶有質感的霜粒,紛紛揚揚地自天穹灑下。

視野一片模糊,鋪天蓋地的眩暈感使他眼前的世界錯亂颠倒,好在那種仿若要把頭顱劈開的疼痛緩和了許多。

再休息一下,等軀體化反應過去你就可以先回家吃顆藥,然後再去接林姐,跟她一起去醫院。

別想太多,事情還沒到最壞的一步。

榮璟安慰着自己,伸手去拉車門,可袖口下的手卻一直在抖,并且毫無力氣,試了好幾次,車門紋絲不動。

“廢物!”

他不禁一腳踹在車上,身後卻傳來一聲輕笑。

榮璟猛地轉頭,視線所及之處,一個女人站在飄灑的雨中正朝他露出充滿惡意森然的笑容。

“你又害死了人。”她慢慢朝榮璟走近。

榮璟眼睛猝然瞪大,臉上露出不知是憎惡還是恐懼的神情,他從車旁退開,盡量想與對方拉開距離,可女人卻越來越近。

“怕什麽,難道我說錯了,我兒子是第一個,玉小小是第二個,說起來,你父親和我應該也算。”

女人笑意加深,“看看,害死了這麽多人,你卻還活得好好的,你說這公平不公平?”

榮璟沒回答,只沖着女人壓抑低吼,“滾。”

“滾?”女人卻哼了一聲,身影倏地逼近,“怎麽,想甩了我?”

她的身形猛然拔高扭曲,在黑夜中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物朝榮璟撲來。

“你害死了我兒子!”

“死的應該是你!只有你這種敗類才會去那種地方,是你教他去的,是你!”

“你甩不掉我,哈哈哈哈哈,這輩子我都會跟着你,我兒子死不瞑目,你也別想好活!”

“滾開!”

榮璟疾步後退,臉上神情一片混亂,越想跟女人拉開距離,對方就越像是影子般粘着他。

“滾!”

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已經偏離原先的位置,後退到了河提邊沿。

身體搖搖欲墜,只差半步他就會掉下河提,可女人還不放過他。

終于,榮璟一腳踩空朝後跌落。

恍惚間遠處傳來一聲呼喊,□□璟什麽也看不到了,河水漫入口鼻,把一切都隔絕開來,耳中只有女人如附骨之蛆般濕冷的惡語。

“掙紮什麽?我當初就該狠一點,直接弄死你,白讓你這小畜生多活了這麽些年。”

緊跟着她又溫柔下來,每一句話都帶着蠱惑般的怨恨呢喃,“這世上沒有你就好了。”

“小璟,害了人總該償命是不是?”

“你活着每一天都在噩夢之中,不如跟我走吧,你早就想死了是不是?”

女人的臉不知何時慢慢變幻成了過世的母親溫柔的臉,榮璟看到她笑着朝他伸出手來。

快要溺死他的河水好像也變得柔和溫暖起來,仿若母親的懷抱。

“媽媽……”

榮璟漸漸放棄了掙紮,任由那雙手帶着他沉入意識的深海。

另一邊闫琢聽到一助的彙報,就立即動身前往醫院。

“闫總,玉小小家屬那邊現在情緒激動,可能會遷怒公司,要不我先跟王經理過去看看情況?”

趕來跟他彙合的林謙一上車就開始勸說闫琢,生怕這位少東家過去會被打。

闫琢打了一把方向盤,沒讓他換手,直接道,“我倆去,讓她呆着。”

林謙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麽,坐在副駕給玉小小的負責人王經理回消息。

玉小小目前在市一醫院,離闫琢的住處挺遠,一路過去會經過柳木灣附近的高架橋。

車開到高架橋上,闫琢目光落向遠處深夜,不知為什麽,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心悸感迫使他去柳木灣看一眼。

這種心悸來的莫名,闫琢眉目沉黑,盯着眼前路面本不想理會,但心悸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好像冥冥中有什麽即将消失。

最終M760方向盤右打,偏離導航,駛向另一個方向。

*

柳木灣過去是一片種滿垂楊柳的河灘,夏天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這邊游泳,近些年經濟發展迅速,很多地方被重新規劃開發。

柳木灣這一帶也築了河堤墊高填平了不少地方,如今随風而擺的垂楊柳一棵不剩,“柳木灣”這個名字,也正在被人們淡忘之中。

到達地方,闫琢踩下剎車看向前方,外面夜色深濃,車燈以外什麽都看不見。

不知道那個人是在等還是已經離開?

下一秒,近光切換成強遠光,河堤邊驚心動魄的一幕也猝不及防映入車內二人的視網膜上。

林謙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不禁瞪圓眼睛,幾瞬之後,他蹦起來又被安全帶拍回座位,震驚道,“靠!有人跳河!”

在他喊出聲的時候,駕駛座上的人已經開門下車,朝着岸邊沖去。

林謙趕緊跟上。

他們車子離跳河者近百米距離,但林謙感覺闫琢幾乎是眨眼就沖到了河邊。

這什麽速度!?

沒等他心裏浮現吃驚,緊接着那未成形的吃驚就變成了魂飛魄散。

只見闫琢到達岸邊後,竟毫不停留地縱身跳了下去。

“闫總!”

林謙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撲到岸邊又吼了一聲,“闫總!”

“幫我找人!”

闫琢在底下喊,轉頭沒入河裏,又在距離岸邊十幾米處冒頭,眼睛如鷹隼般掃過周圍河面,沉聲喝道,“榮璟?!”

從看到榮璟掉進河裏到現在僅僅過去幾十秒時間,闫琢卻看不到對方的身影,喊名字也不見應答。

柳木灣之前被開采挖過沙,河床形态很複雜,底下有不少旋渦暗流,甚至還有不少修河壩時遺留下來的鐵絲網橫戳在河底和岸邊。

榮璟如果沒被河邊那些鐵絲網挂住,那就很可能是被暗流卷到了遠處。

闫琢心裏發沉,腦中卻一片空白,只用力劃動着水流,把目力和耳力都集中到了極致,試圖抓住那個人哪怕一絲一毫的呼救。

岸上,林謙返回車裏取了強光手電又連滾帶爬地奔到岸邊,他一邊沿着河堤找一邊用最快的時間撥了119和120,同時還要祈禱,少東家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情。

夜色掩蓋中腳下流淌的河水看似平靜,可沒人知道它底下藏着怎樣的詭谲兇險,要是闫琢有個萬一,林謙簡直不敢想自己要如何向闫家交代。

天氣反複無常,秋雨變換成霜雪,這會溫度已經降到了零度以下,地面都開始鋪上薄薄一層白色。

眼見少東家很久都沒有要上岸的意思,林謙心中焦急,不禁又喊,“闫總!”

闫琢在河中心遠遠朝他打了個手勢,那是繼續叫他往下游找的意思。

林謙只能按捺住焦急,手電筒的光芒來來回回掃過河面。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沖闫琢喊了一聲,朝前方指了指。

只見不遠處被旋渦卷入河裏的人又被暗流重新送上了河面,但僅僅一個冒頭,人又沉了下去。

闫琢拼盡全力快速游過去,在河裏摸了半天,終于從水底抓住了人。

榮璟已經陷入昏迷,他手橫過對方前胸,把人帶出水面,游向岸邊。

跟林謙合力把人弄上岸,闫琢顧不上自己,連忙檢查榮璟的情況,對他進行急救。

“Death?!”當看清榮璟的臉時,林謙驚訝道。

“救護車什麽時候到?”闫琢問他。

“目前在濱海路,還有五分鐘。”林謙脫下自己的大衣裹住榮景,看見闫琢一身水,臉色也白的吓人,分明凍的不輕。

但現在也顧不上許多,榮璟危在旦夕,他們一個用力按壓榮璟胸口,一個掏出榮璟口腔裏的雜物,俯身做人工呼吸。

可躺在地上的青年體溫似乎越來越冰。

“打電話,催救護車。”闫琢接過林謙的手,沉聲說。

林謙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撥號碼時,他擡頭看了眼跪在地上正在不遺餘力給榮璟做着心肺複蘇的少東家,心中有些奇怪——闫琢似乎太緊張了,那神情不是救一個公司員工該有的表情。

甚至随着時間的推移,林謙從男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種讓他心驚的陰鸷氣息,只是對方暫時還盡力壓抑着,沒有爆發。

他不禁又看向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青年,想起闫家主随口的一句叮囑,“小琢如果跟星光的那個Death有了來往,你要告訴我。”

你們是什麽關系呢?

如果人救不回來,闫琢會怎麽樣?

“咳,咳咳——”

随着一聲悶咳,水箭噴出口腔鼻孔,躺在地上的人終于重新有了心跳,正好救護車也及時趕到。

趕到醫院,林謙拿着毛毯和叫人送來的衣服找到急救室。

急救室外,闫琢抱臂靠在牆邊,閉着眼,他肩上披着醫院給的大衣,臉上和手上有不同程度的凍傷,身體因為在冰水裏泡了太久還未回暖,正不可遏制的在輕輕發抖。

有醫生建議他先去做個檢查,但男人靠着牆道過謝後卻再沒其他動靜。

林謙看着這一幕腳步頓了頓,這才走上前,“闫總,您要不先換套衣服,我守着,你這一身穿着要生病。”

他說着目光落向急診,“Death他……沒事的。”

闫琢大衣下的衣服褲子還在滴水,就算醫院走廊裏有暖氣,這麽一身看着也凍的慌。

但他很平靜,聽到助理的話,只睜開眼,一雙沉黑的眸盯着眼前急症室亮起的刺目紅燈上,半晌嗯了一聲,開口道,“我跟他交往過。”

林謙訝然。

“但他耍了我。”

“這次回國,我就是要從他身上讨回點什麽。”

男人慢慢說道,“不是因為他,我會繼續在國外讀博。”

“他要死在這裏,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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