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同乘

同乘

與此同時,城南的一座廢棄宅院裏,鐘席訣斂袍蹲身,正就着一汪積水清洗着手上的血跡。

一身藍衣的蒲毅從廊道的另一端疾步走來,“鐘副使。”

他跟在鐘席訣身邊最久,也最能體察他的心意,當下瞧見鐘席訣滿袖水漬,便自覺遞上去了一方幹淨的帕子。

“京兆府昨日才派了人來要東西,咱們今日尋到的這幾個物件……”

水波翻攪的響動立時一消,鐘席訣停下動作,口中默不作聲,僅只悠悠地擡了擡眼皮。

他旋即撩袍起身,沒接帕子,面上倒是先一步露出個笑容來。

這是他平日裏慣常會擺出的神色,與只在家人面前展現和煦模樣的秦以忱不同,鐘家的二少爺在外也是個愛笑的主,只是那點笑意卻往往不達眼底,唯有些微稀薄的弧度,淺淺地銜挂在秾麗的皮相上。

此時此刻,淺黃的一束日光斜斜劃過檐角,刻意為之般在鐘席訣的眉眼間隔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陰影,那陰影順着他的視線無限向外延伸,極具壓迫感地罩住了蒲毅的身影。

蒲毅幾乎一瞬間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慌忙低下頭去,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屬下,屬下知道了,京兆府日後若是再有人來,兄弟們一律都會尋個由頭搪塞過去。”

鐘席訣依舊沒應聲,這次卻是将帕子接了過去。

他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水漬,沉默片刻後才淡淡開口道:“我下半日還有些私事要做,一會兒你親自将東西送回去,動作隐蔽些,別再惹出諸如上次那般的丢人亂子。”

蒲毅心虛應下,随即又按捺不住地問了一句,“副使之後可是打算去裙幄宴上接星婵妹子回府?若是如此,這活兒不妨就交給屬下來做吧。您前夜待在照磨所裏一夜未歇,昨日又是醜時才散值歸府,現下咱們終于找到了東西,忙裏偷個閑,您也該回去好好休整了。”

鐘席訣将帕子扔回到他手裏,“無妨,你們這幾日也累得夠嗆,稍後出去告訴兄弟們,剩下的半日該歇養歇養,該栉沐栉沐,有想去外頭結伴吃酒的也可,所有的花銷一律都記在我賬上。”

他說完這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頰邊的小酒窩複又浮現,黑眸之中流光湧動,笑容之實意篤摯,較之方才簡直天差地別。

Advertisement

“随便你們想去做些什麽,但接人這事,必須得我自己來。”

***

另一邊,已經與席面拉開一段距離的鐘星婵一腳踢開小道上的碎石子,尤自咬牙切齒地忿忿罵道:

“我還納悶今日的曹夫人怎的見着桐桐就像老鼠瞅着油似的,原來她辦這裙幄宴的目的不是為了賞花品酒,而是要替她那窩囊兒子物色夫人!啧,當真是一家子詭詐又歹毒的心腸!”

小跑着迎上前來的芷雨忙不疊跟着附和了一句,相繼而至的青芝也随之點頭,秦以忱走在最後,卻是神色淡淡,顯然對鐘星婵的這番話沒什麽特別反應。

封清桐回首看了他一眼,心頭一瞬間騰起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落。

鐘星婵沒有發現她的異常,接着自己的話頭繼續道:

“再說了,就算曹靖昌已過加冠之年,是時候該娶妻生子了,他也不該将主意打到桐桐身上呀!怎麽,偌大一個成國公府裏,難道就找不出一面鏡子嗎?這曹靖昌樣貌生得一般,想得倒是挺美。”

封清桐被這話逗得輕笑起來,“好了好了,今日這事歸根結底也是咱們占了上風,眼下既已得到了想要的結果,那點嘴上的便宜讨不讨的也無甚緊要。”

她溫聲勸解着鐘星婵,盱衡的目光卻四下環視了一圈,瞧見幾個別家的把式丫頭正遮遮掩掩地往這邊看,便又輕輕拍了拍鐘星婵的手臂,

“你就消消氣吧,莫要強逞這一時的口舌之快,免得被有心之人聽見了再傳出去,屆時落下話柄,咱們有理也會變成沒理。”

這是句實話,成國公府即便今不如昔,但曹夫人既是年年都能将這裙幄宴開起來,那便足以說明其根基地位還是在的。

她今番自身德行有失在先,是以盡管被幾個小輩當衆下了面子,事後也不好再行追究。

可若鐘星婵另外給她落了話茬,依照曹夫人的性子,不出三日,‘鐘家三小姐嬌縱成性,言行失當’的流言必然會在安都的命婦圈裏盛行起來。

鐘星婵自是聽懂了這句暗示,卻也僅只不以為意地輕哼了一聲,“你當我稀罕旁人的稱贊嗎?況且區區一句‘長得醜想得美’就叫逞口舌之快了?我還沒說要找些人将那窩囊廢狠狠地揍上一……”

“鐘阿婵。”

秦以忱直至這時才出聲打斷她,

“你給我慎言。”

他并攏着二指戳了一把鐘星婵的額頭,“眼瞧着就要及笄了,整日裏卻還是口無遮攔的。”

轉而又贊賞一般點了點封清桐的眉心,“你瞧瞧桐桐,也虧得你二人成天地湊在一處,桐桐的端靜穩重你是半分都沒學到。”

他用的手勁不算小,鐘星婵被他戳得腦袋後仰,當即便不滿地抱怨了一聲。

封清桐的眉心也被他按得泛了些紅,但她到底顧及着禮數,故而也只是自己擡手揉了揉額前,淺笑着替鐘星婵解圍。

“兄長怎的會到此處來?國子監今日不是有馬球比賽嗎?”

秦以忱回道:“小祖宗昨日在家中念叨了千百遍,說裙幄宴枯燥無趣,遠不如馬球比賽來得有意思。我猜她定然是待不住,正好今日散值也早,所以專程過來接你們離席。”

他一臉淡定地拍了拍衣袍下擺那被鐘星婵踢出來的腳印子,

“你們之後可還有什麽旁的事要做?若是沒有,我們稍作歇息便直接出發到鞠場去,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比賽開場。”

封清桐搖了搖頭,“我與阿婵今日本也打算提前離開的,沒什麽旁……”

“封小姐!鐘小姐!”

話音未落,一藍衣女子便已自後提着裙擺,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

這女子是工部陳侍郎家的次女,單名一個‘婉’字,平日裏與她們不過點頭之交,沒什麽親厚的情分。

陳婉在封清桐眼前站定,尚不待氣息平穩便開門見山道:“封小姐,不知我能否乘你們的馬車同你們一起離開?”

封清桐一愣,“乘我們的馬車?”

陳婉點了點頭,“不瞞封小姐,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也明白曹夫人今日所為旨在何許,只是父命難為,遂才不得已來了這裙幄宴。方才聽你們的意思,是要離開此處到鞠場去?那可否行個方便,載我一程呢?”

她頓了一頓,似是覺得有些難堪,猶豫一瞬後才繼續補充道:

“不怕封小姐笑話,今日随我來的丫頭是數月前才從主院裏分過來的,但凡我這邊有個風吹草動,她都會立刻報到我父親耳朵裏去。我不好乘自家的馬車離開,因此也只能勞煩你二位了。”

言罷又像是怕被封清桐拒絕似的,慌忙擡手攥住她一雙腕子,

“你放心,只需将我帶至鞠場即可,待裙幄宴畢,自會有人送我回來,絕不會露餡的。”

“……”

封清桐一時未答,與身側的鐘星婵對視一眼後才躊躇不定地開了口,

“載你一程倒也未為不可,只是我們的馬車……”

鐘星婵今日為了能夠順利提前溜走,上山時便特地擇了一輛不起眼的灰棚馬車,那馬車容量有限,載她們主仆四個已是至矣盡矣,無論如何都塞不下第五個人。

陳婉的目光順着封清桐示意的方向落到遠處,只一眼便沮喪地垮下了肩膀,“那……”

她尚不死心地看了看鐘星婵,又墊腳瞧了瞧尤自牽着馬匹走去一旁飲水的秦以忱,“那鐘三小姐可以同秦大人共騎一匹馬嗎?”

……

“與我大哥共騎一匹馬?”

鐘星婵眉梢一動,怔怔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對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她像是驀地被陳婉的話點通了思竅,眉目轉盼間劃過幾絲狡黠,

“這确實是個可行的法子,只可惜我昨日入寝時不慎扭到了腰,今日着實不宜再騎馬了。”

鐘三小姐煞有介事地扶了扶後脊,俏麗的狐貍眼徐徐彎成了可人的小月牙,躍躍欲試着想要使些鬼心思,

“桐桐,總歸着咱們也是一同長大,堪比親生姐妹,不如今日就由你來代替我,與大哥一起騎馬吧?”

……

入情入理卻又別有用心的懇切請求合着清風飄散開來,匆忙趕至的鐘席訣神色一凝,猛地勒緊了缰繩。

他視物極佳,隔着一段距離也能看清少女臉上的愕然與羞赫。

封清桐洇紅的側頰落在他眼中便成了無言的矚望與默許,鐘席訣輕嗤一聲,舌尖緩緩頂了頂腮邊齒列。

涼風過境,青白相間的連錢骢噴出鼻息,頗為燥郁地踢踏着矯健的四蹄,鐘席訣随手順了一把它的鬃毛,眉眼間具是一片風雨欲來的陰沉,緊抿的薄唇卻突然倒行逆施地噙起了一抹笑。

為了能更順理成章地接人去鞠場,鐘二少爺特意在出發前更換了一身爽利的勁裝,此時此刻,鹿皮長靴裏的薄刃匕首派上了用場,鐘席訣俯首躬身,動作輕巧地将其抽了出來。

他取下蛇皮鞘,二指銜着薄刃輕輕一晃,任由銀白的刀鋒裹着日光泛出熠熠的光暈。

那光暈随着他的動作墜進手掌,似有實形般将冷白的皮肉壓出一道紅痕,鐘席訣神色不變,指尖抵上刃首,随即重重按下——

噗呲!

刀鋒深深沒入,掌心很快泛起了一條細細的紅線,鐘席訣毫不在意地握了握掌,大顆的血珠便順着微張的指縫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他将血跡塗抹在缰繩上,又扯下衣角簡單包紮,而後阖了阖眸,眉頭同時舒展。

再睜開時,漂亮的桃花眼便如三月的春水漣漪,瞬間醞出了無盡的乖馴與溫柔。

雙腿輕夾馬肚,鐘二少爺揚聲笑道:

“姐姐,阿婵,裙幄宴這麽早就結束了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