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跟蹤

跟蹤

自那日家宴之後,成國公府很是消停了一段時日,封清桐派了幾波人出去打聽那輛馬車的來頭,可惜次次都一無所獲,她無從下手,故而也只好作罷。

又是一日,韓容清打晨起時便說想吃些現制的酸棗糕,封清桐自告奮勇攬了這差事,随意換了身衣裳便帶着芷雨匆匆離了府。

主仆二人一路行去正陽大街,先置購了幾斤新鮮的酸棗,封清桐于腦中過了一遍食譜,又說要去買紫蘇葉。

可不巧的是,她們平日裏慣常光顧的那家鋪子今日恰好還就缺了紫蘇葉,掌櫃的給封清桐指路,只說後街巷子的盡頭有家新開的鋪子,裏頭的東西品質上乘,價格也公道,就是鋪面的位置和地段差了些,遂才沒能打出名堂來。

封清桐于是又按照掌櫃的指引一路尋找,發現後街巷尾的入口還當真立了個新的牌坊,只是這小巷的通道極其狹窄,馬車斷然無法行駛。

她稍一猶豫,幹脆就在此處斂裙下了車,與芷雨一道走了進去。

甫一步入其中,寬大的遮雨棚便已将頭頂的日光阻擋住大半,芷雨跟在她身後,探頭瞧了一眼前方略顯陰森的小道,抖抖瑟瑟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姐,你看那前面,那裏是不是站了個人?”

封清桐疑惑地‘嗯’了一聲,定睛瞧過一眼後又笑起來,“哪裏有人了?是兩個累疊的木箱邊上挂了件蓑衣。”

她回首捏了捏小丫頭的臉頰,“還是白天呢,怎麽就怕成這樣了,要不你回去馬車上等我?”

芷雨立時将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婢不回去,裏面這麽黑,奴婢要陪着小姐才行。”

二人遂一面說着小話兒,一面又向內行出數尺,途中經過一處積雨的小水窪時,封清桐狀似無意地倏然停下,繼而弓腰俯身,輕輕撣了撣鞋面。

她斂着眼眸,不動聲色地注視着那距離鞋頭不過幾步遠的位置。

合着泥沙的小水窪暗淡渾濁,然些微的光漏下來,仍可隐約反射出身後一道模糊的身影。

封清桐鎮定起身,面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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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是向裏,彎繞便愈多,廢棄一地的竹筐木箱将本就狹隘的小道占了大半,封清桐握緊芷雨的手臂,腳下步伐也愈發得促急起來。

她快步繞過一處無人的彎道,猛地将芷雨往旁側的角落裏一推,旋即舉起地上竹筐,用盡全力朝身後砸了過去——

“姐姐,是我。”

來人揮臂擋開竹筐,踱步向前,徐徐顯出面容來。

——竟是鐘席訣。

封清桐頓時呼出一口氣,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軟。

“席訣,你吓死我了。”

鐘席訣伸手扶了她一把,“是我不好,方才在巷口見着姐姐時就該叫住你的。”

他極其自然地抻袖替封清桐抹去額間細汗,

“姐姐怎麽突然來了此處?這巷子名叫漏鬥巷,顧名思義,一頭寬敞一頭狹窄,從隆北大街改道更易進入。姐姐眼下走的這條路,尋常是不會有人走的。”

封清桐本能地攀住他的手臂站直身體,“原來是這樣,我還在納悶,怎的會有人将鋪子開在如此偏僻又雜亂的地方。”

鐘席訣彎着眼睛笑了笑,“姐姐要去何處?我送你過去吧。”

封清桐點了點頭,就此與他并肩同行。

……

尋着新鋪子,買了紫蘇葉,鐘席訣又将她送出小巷,站在馬車旁同她道別。

“本該将姐姐直接送回府的,只是我還有些事要做,姐姐自己能回去嗎?”

封清桐莞爾颔首,“可以的,你快去忙吧,別因我耽誤了差事。”

鐘席訣‘嗯’了一聲,頰邊的小酒窩淺淺地凹陷下去。

他擡起手臂,示意封清桐搭着上車,而後又立在原地,目送着馬車漸漸離去。

直至目之所及再瞧不見靛藍的車頂,鐘席訣才收回視線,他斂去笑意,眉眼間極快地浮出一絲陰抑。

“人呢?”

蒲毅從暗處裏走出來,“還在那兒捆着呢。”

鐘席訣扯扯唇角,從鼻腔裏嗤出一聲氣音,“走,回去審審他。”

***

寂寥無人的漏鬥巷中,曹靖昌雙手被縛,正頭朝下栽在一垛幹草堆裏。

他口中被人堵了粗布,半點呼救聲都發不出,于是只能勉力梗起脖頸,哼哼唧唧地鬧出些求救的動靜。

身後很快傳來一陣腳步聲,曹靖昌掙紮的動作一停,尚不待有所反應,一股大力便已經落到肩頭,像提小雞仔似的猛地将他一把提了起來。

鐘席訣随手扯掉他口中的粗布,拎着後衣領将人按到牆面上,

“曹大人,青天白日的跟蹤人?你還真是頂好的興致啊。”

曹靖昌被嗆得連聲咳嗽,“小鐘大人誤會了,曹某沒有……”

他邊說邊艱難地轉過頭,滿口的置辯卻在看清鐘席訣面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鐘二少爺此刻正站在雨檐下,他生得高,上半張臉自然而然地隐進了陰影裏,唯一露出的薄唇輕巧地向上挑着弧度,兩頰的小酒窩明明還若隐若現,然周身氣場卻已經寒涼如閻羅。

曹靖昌登時肩膀一縮,不自覺打了個冷顫。他突然無比慶幸,自己此時正被鐘席訣蠻橫地拎在手裏,而不是站在他眼前與他正面對峙。

畢竟倘若鐘二少爺現在松手,他保不齊會腿軟到當場給他跪下。

“小,小鐘大人,你真的誤會了!我好歹也是成國公府的嫡長子,哪怕再愛慕封家小姐,也斷然不會寡廉鮮恥地做出諸如尾随跟蹤一類的龌龊事啊!”

曹靖昌略一停歇,随即又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更何況,就算我當真膽大包天又不顧廉恥,我總也得計較後果不是?這事将來一旦敗露,傳回到我父親耳中,我父親準定會打死我的!安都城裏的千金貴女又不是只有封小姐一個,我,我着實犯不着啊!”

這話倒是說得在理,一旁的蒲毅快步上前勸解,“鐘副使,先松手吧。”

他小心翼翼地按上鐘席訣的手臂,試圖将快要吓破膽的曹靖昌解救出來,“有什麽誤會現下說開就好,曹大人好歹還是朝廷命官,沒必要鬧到這種地步。”

“……”鐘席訣閉了閉眼,半晌之後才退開一步,腕子一轉,就勢解了曹靖昌手上桎梏。

幾乎在他卸力的同時,曹靖昌便一彎膝蓋,手腳并用地從他掌心底下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

他麻溜兒跑到距離鐘席訣幾步遠的地方,先撐住牆壁死命地咳了一陣,繼而又大口喘了幾聲粗氣,最後才拂袖擦了一把額間冷汗,像是被人抽去筋骨般囫囵癱坐到了地上。

鐘席訣撩着眼皮冷冷睨他,

“歇夠了嗎?歇夠了就滾過來,将今日的事講清楚。”

曹靖昌又往遠處挪了挪,尋求安全感似的抱住了一捆髒髒的幹草,

“我在正陽大街上意外撞見了封小姐的馬車,本想上前同她打聲招呼,不料還不待我有所動作,她便已經走了。我晚了一步,遂只能跟……咳……”

他說到此處及時收聲,頗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隔着一段距離,模模糊糊地瞧見三個人兩前一後地進入了巷子,可封小姐府上的把式明明就還在車轅上坐着啊!我覺得奇怪,所以才會繼續……嗯……上去,想要一探究竟。再後面的事你們也知道了,我不過走了半條巷子,就被你們自後捆住了手腳,一腳踹到了幹草堆裏。”

鐘席訣敏銳地抓住他話中的關鍵字,“三個人?”

他眉眼微動,“我在抓住你之前,桐桐的行為可有什麽異常?”

曹靖昌想了想,“封小姐似乎……似乎停下來撣了撣鞋子?”

他不甚确定地說完這話,轉頭望見鐘席訣神色複而陰沉,喉頭一滾,又忙不疊為自己辯白道:

“真的就只是這樣了!我對封小姐沒有任何歹心,小鐘大人,你相信我!”

“……”

鐘席訣這次卻沒應聲,他斂下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腳邊的小水窪。

倘若曹靖昌沒有撒謊,今日的确有人跟蹤封清桐。

那麽,那人是在意識到自己已經經由一個積雨的小水窪被封清桐察覺了行蹤,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迅疾逃離?

他為什麽要逃?

這巷子地段偏僻,芷雨又是個不成事的小丫頭,假使當真動起手來,巷口的把式必然支援不及,封清桐主仆兩個八成不會是這人的對手。

除非……

“席訣,你稍後是不是要……曹公子?!”

尤在他思忖之間,本該離開的封清桐突然毫無征兆地去而複返,她小跑着奔入巷道,卻在看清地上的曹靖昌時倏地停住了腳步。

“曹公子你,”一頭霧水的封大小姐詫異地瞪大雙眼,“你為何要坐在地上?還有席訣,你們怎麽……”

幾乎是一瞬間,鐘席訣雙眼輕眨,面上神色已然轉為了和煦的笑吟吟。

他頂着那對再乖巧不過的小酒窩,反應極快地大步上前,哥倆好般囫囵攬住了曹靖昌的肩頭,半是脅迫半是濟助地将人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曹大人适才在街上不慎被人搶了錢袋子,我相幫他一路追到這裏,終才将錢袋子拿了回來。”

鐘二少爺假模假式地嘆出一口氣,長睫微微一垂,自然而然地帶出三分愧疚,

“只可惜我太過擔憂曹大人的安危,不敢将他獨自一人留在此處,遂才會被那小賊鑽了空子,趁機逃掉了。”

說罷又拍了拍曹靖昌的後背,無比友善道:

“你說是吧,曹大人?”

可憐曹靖昌先是被鐘二少爺擊電奔星的變臉速度驚得目瞪口呆,緊接着又被他信口胡謅的颠倒黑白氣得無可言狀。

他措手不及,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尤在沉默怔愣之時,鐘席訣的問詢已經如催命符一般再次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曹大人?”

鐘席訣低頭沖他笑,在封清桐看不見的角度裏頗為恣睢地沖他挑了挑眉,

“是不是呢?”

曹靖昌一個哆嗦,膽慫地垂下頭去,“是,是!”

封清桐也笑起來,抽出帕子遞給鐘席訣,示意他自行拭汗,

“是席訣你平日裏與人為善習慣了,捉賊拿髒哪有那麽容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曹靖昌像見着鬼似的倏然擡頭,弱弱插了句話,“……與,與人為善?”

鐘席訣不動聲色地睇了曹靖昌一眼,眸光裏含着冷刀子,面上的笑容卻是益發和煦,“多謝姐姐誇贊。”

他接過帕子按在額間,一面慢條斯理擦着汗,一面涼涼下了逐客令,

“今日之事,曹大人也不必再謝我了,時辰不早了,大人還是快些回府去吧。”

曹靖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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