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改制——第一批下崗

第十四章 改制——第一批下崗

林澤遠和霍平野去年就讀完了幼兒園大班,只是因為年紀偏小,農場小學的學前班不收,只能“留級”一年。

蔡紅梅得知後,琢磨着她家如松比他倆大半歲,不算太小,再加上自己曾經是小學的教導主任,如松他媽媽又是語文老師,有這個面子在,和校長打個招呼,應該能讓她家如松提前上學前班,超過林家和霍家小子。

和丈夫商量的時候,卻被批評搞特殊,沒能得逞。

楊鵬倒是到了上學前班的年齡,但發現三個好朋友都“留級”,于是也纏着留下。

直到今年,四個人才一起成為小學預備生。

農場小學規模不大,基本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偶爾個別年份出生率高,那一屆就會多出一個班。

林澤遠和霍平野的幼兒園大班同學都升入了學前班,加上幾個沒上幼兒園直接上學前班的職工子弟,湊齊了三十個人。

上學第一天還是先排座位,老師讓大家在教室外面從矮到高排兩列,林澤遠自覺地站在隊伍靠前的位置。

他這兩年身體好了許多,個子長得慢不是什麽大事,他本人接受良好。

霍平野卻不能接受。

他已經陪林澤遠坐了三年的第一排,現在他已經長高了,可以坐後面。

楊鵬見他經過自己身邊往隊伍後面走,詫異地問:“小野,你不想和阿遠做同桌了嗎?”

“那我和你換!”

霍平野一愣:“哎?”

楊鵬樂呵呵地跑到前排,卻見陳如松已經數好人數,站在了林澤遠旁邊。不出意外,每列同排的兩個人就是同桌了。

楊鵬知道陳如松比自己矮一點,自己要是插隊就會擋了對方,于是妥協道:“那我坐阿遠後面。”

霍平野突然就不爽了,扭頭走回前排,往陳如松面前一擠。

陳如松:“……”

楊鵬:“我就說嘛,小野肯定還是和阿遠同桌。”

林澤遠掀起眼皮看向身旁的霍平野。

霍平野:“看什麽看?小矮子,再不長個,我們可就不等你了。”

林澤遠:“……”

*

學前班和幼兒園一樣無聊,對林澤遠來說,上學就是每天換個地方待着。

每節課只要花一點時間學會知識點,就可以自己看書。

老師發現他能跟得上,還會自己往後學,都稱贊他聰明。

當然,有的老師有強迫症,不接受學生在課堂上走神,經常點他起來回答問題。就算他答對了,也要批評他幾句,告訴他學習态度要端正,上課要專心。

為了避免麻煩,林澤遠就會在對方的課堂上假裝認真,一邊視線緊緊跟随,一邊腦子放空發呆。

霍平野是個坐不住的性格,有時在課堂上很活躍地給老師捧場,有時又會頻繁開小差,纏着他講閑話。

後來林澤遠才發現,霍平野捧場不捧場,取決于喜不喜歡這個老師。

對老師有個人情緒沒關系,但是能不能不要纏着他講閑話,連累他被批評?

有時候哪怕他沒有搭理霍平野,有時老師也會把他點起來,問他在和霍平野說什麽。

林澤遠:“……”

沒什麽,下課就揍霍平野一頓。

後來,再上這位老師的課,林澤遠就會把幾本課本放在桌子中間,整個人都往另一邊挪,徹底隔絕霍平野和自己說閑話的機會。

沒想到,這次倒黴的是他們後排的楊鵬。

老師:“楊鵬,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楊鵬呆呆地站起來,根本不知道老師剛才問了什麽。

老師皺着眉問:“你有沒有在聽講?知不知道老師講到哪了?”

楊鵬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老師用教鞭往外一指:“不想聽課就別聽了,去外面罰站。”

楊鵬平時比霍平野還要調皮好動,不是第一次被老師批評,卻是第一次被罰站,頓時手足無措。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朋友,卻又明白老師才是這裏的老大,朋友也幫不了自己。

于是吸吸鼻子,老老實實離開座位。剛出教室,眼淚就落了下來。又不敢大聲哭,只能抽抽噎噎地抹眼淚。

終于熬到下課放學,老師頭也不回地走了。

楊鵬紅着眼睛回教室收拾書包,卻被朋友們圍住。

霍平野:“哭啥?不就是罰站嗎?下次我陪你。”

林澤遠:“剛才你怎麽不陪?”

霍平野:“……”

“下次,下次我肯定創造機會。”

林澤遠無語:“沒有下次了,你還想讓他被罰站?”

霍平野一噎:“那怎麽能是我想?這得看老師心情,對吧楊鵬?”

楊鵬抿了抿唇,破涕為笑。

“你今天怎麽啦?從早上開始就不怎麽說話。”陳如松遞了一塊手絹給他,四個人一起往外走。

楊鵬擦了擦眼淚和鼻涕,招手讓朋友們附耳過來,“你們不能和別人說。”

林澤遠點頭,霍平野比了一個拉上嘴巴拉鏈的手勢,可惜朋友們看不懂這個梗。

楊鵬看向陳如松:“你也不能說。”

陳如松點頭,又舉起右手:“我發誓,一定不說。”

楊鵬這才低聲說:“養豬場好像發豬瘟了,死了好多豬。”

林澤遠三人一愣,霍平野環顧一圈,像搞卧底工作一樣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換個地方說。”

陳如松本來也想跟去聽聽,半路卻碰到了剛下班的媽媽,只能和小夥伴們揮手告別。

霍平野家。

林澤遠:“所以,你爸爸已經兩天沒回家了?”

楊鵬點頭:“媽媽說他這幾天都要住在豬場,不能回家。我媽媽也不能回去上班。”

他父母都是副業生産大隊的職工,主要負責的是養豬場的工作。

楊鵬媽媽前兩天先下班,接完孩子卻遲遲不見丈夫回家,去養豬場一問,卻聽說不讓進不讓出了。

她立刻意識到,可能是前幾天病死的那幾頭豬出了問題。

本來不打算和孩子們說,但丈夫接連兩天沒回家,孩子們自然會追問。她只能含糊地說豬場有事。

楊鵬會知道,是因為今天早上被尿憋醒,恰好聽到隔壁也在養豬場上班的阿姨和媽媽說悄悄話。

“豬瘟……”林澤遠皺起眉頭,“會傳染給人嗎?”

前世他見過不少凡塵村落湮滅于瘟疫,有時源頭就是生病的家禽牲畜。那時只要他願意,捏個訣就能救一城的人。

現在卻不能了。

“我也不知道。”楊鵬擔憂道,“我爸爸會被傳染嗎?”

霍平野:“據我所知,豬瘟只會在豬之間傳播。”

楊鵬眼睛一亮。

林澤遠:“你又知道?”

“那為什麽楊阿姨她們不能回去上班?”

霍平野:“……”

“好的,我閉嘴。”他拉上自己的嘴巴拉鏈。

楊鵬瞬間垮了臉,“那怎麽辦?”

霍平野想了想,說:“明天,我們陪你去豬場附近看看。”

楊鵬遲疑:“我媽媽說豬場現在管得可嚴了,進不去。”

霍平野:“我沒說要進去啊。”

林澤遠懂他的意思,補充道:“就去周圍看看,這麽大的事,肯定瞞不住。”

說幹就幹,第二天正好是周六。

林澤遠、霍平野陪楊鵬在養豬場附近溜達,圍着牆轉了幾圈,突然聽到圍牆那頭,辦公樓外面的角落裏,有人在說話。

“不行,這批豬不能賣。”

楊鵬眼睛一亮,還不忘壓着嗓子:“是我爸爸!”

三個小孩連忙把耳朵貼在牆上偷聽。

“那你說怎麽辦?”另一道聲音說,“不趁剩下的豬還沒發病趕緊賣了,留着都病死嗎?”

楊鵬父親卻道:“主任,現在已經晚了,沒發病的也有可能是病豬,賣不得。”

主任厲聲質問:“那豬場的損失誰來擔?忙活幾個月血本無歸,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楊鵬父親:“我說了,得把這批豬分開存欄,觀察十幾天,如果沒發病,才能算正常。”

“再觀察十幾天?”主任道,“說得容易,萬一十幾天之後全都病死了呢?”

楊鵬父親說:“所以你也知道這些豬可能有問題,那就更不能拿去賣了啊。”

“是,瘟豬肉吃了也死不了人,但說不準就會上吐下瀉。而且,我們是和國營飯店、機關單位食堂合作的,萬一出了什麽問題,這個責任誰來擔?”

主任氣道:“行,就你明白,不如這個主任也讓你來當?”

楊鵬父親沉默了一會兒,“治不了豬瘟是我沒本事,但你現在要賣豬,我的意見是不行。”

“行!好!”主任怒道,“場裏又不只是你一個獸醫,那些豬有沒有病你說了不算!”

腳步聲漸漸走遠。

不一會兒,似乎是楊鵬的父親也走了。

圍牆外,林澤遠和霍平野表情凝重。

楊鵬急道:“怎麽辦?那個人想讓我爸爸幹壞事。”

霍平野:“看起來,這個主任想把事情瞞下來。”

林澤遠:“得找一個比他厲害的人來管他。”

楊鵬撓了撓腦袋:“找誰?”

霍平野:“找如松啊,他可是場長家的孫子。”

*

還沒等他們找陳如松,商量如何不經意地告訴陳場長,養豬場發豬瘟的事就被其他人捅了出來。

又過了幾天,楊鵬說他爸爸終于回家了。

當天晚上,職工大院裏的廣播通報了一份處分文件。

“養豬場主任梁萬隐瞞不報,違規處置病豬,造成極其重大的損失和惡劣影響,予以記大過處分,自今日起解除養豬場主任一職,轉崗至後勤處,三年內不得調崗……”

林澤遠推開門豎着耳朵聽,聽到楊鵬父親也因為工作失職被罰了兩個月工資,但已經是裏頭罰得輕的了。

“陳場長這次這麽狠?”正好回家過周末的林澤浩嘆道,“不像他作風啊。”

邱秀珍一邊縫衣服,一邊說:“可能是因為要改制了吧。”

林福生一愣:“不是已經說了好幾年要改,但遲遲沒動靜嗎?”

邱秀珍:“陳場長沒兩年就退休了,所以才不願意搞改制的事。現在農墾局派了一個副場長過來,十有八.九就是接他的班,專門推改制這事。”

“任命文件已經下來了,人過幾天就到。”

林福生還是一頭霧水:“這和養豬場的事有什麽關系?”

林澤浩:“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年國營廠改制都是怎麽改的。”

“這次受了處分的,十有八.九第一批下崗。”

林澤遠一怔,那楊鵬的爸爸媽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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